前緣血債(1)
二十年前……
明嘉靖二十二年,遼東,玄武鎮。
遼東總兵李鳳鳴率領明軍五萬與韃靼部十萬人對峙在卓山。此戰已經開打一個多月,雙方互有攻守,僵持不下,就連一心求道不理朝政的嘉靖帝也有些不耐煩,屢屢催促明軍進攻,以便早點結束這場戰爭。
「大人,韃靼人太多了,正面迎戰會吃虧的。」
「是啊,十萬人馬,漫山遍野,不見邊際啊。」
李鳳鳴坐在帳中,聽著偏將們你一言我一句的嘀咕,沒有說話。
參將曹剛十分著急,上前抱拳道:「大人,您拿個主意啊,如果桌山被圍,大軍就會斷水,不戰自潰啊。」
一旁的游擊將軍鄧星也湊上前來:「末將以為,韃靼軍意在劫掠,一旦得手就會收兵,我們還是死守吧。」
李鳳鳴瞅了瞅此二人,問道:「除了撤軍卓山和死守玄武鎮,還有什麼別的嗎?」
站在後排的指揮僉事李涇憋了好久,終於閃出身來,抱拳道:「大人,末將以為可以一戰。」
此言一出,語驚四座,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了名不見經傳的李涇。
「無知豎子,大言不慚,你可知軍中無戲言?」鄧星呵斥道。
曹剛也沖著帳外衛隊喊:「來人,將這個鬼話連篇,滿嘴噴糞的傢伙拖出去!」
李鳳鳴猛地站起身來,「且慢,讓這個不知深淺的小指揮僉事把話說完。」
李涇掙開拘押,跪在帳前,忙道:「大人,韃靼使詐,如果我軍撤退,必定混亂,到時候他們引兵掩殺,我軍必敗啊。」
「那死守呢?死守當如何?」李鳳鳴又問。
李涇又道:「死守也不可,韃靼軍十萬兵甲,且都是騎兵,來去如風,如今遼東兵馬全在將軍之手,如果韃靼軍奔襲他處,我軍無法應對,到時候就算韃靼退軍,大人也難逃縱敵之罪啊。」
李鳳鳴聽后頓覺腦後一陣涼風,心中暗想:沒想到這個李涇見識頗深,若不是他提醒,恐怕此戰不是死於陣前就是亡在己手。
「李涇此話有些道理,不過大敵當前,進退已然失據,按你的意思,該如何進兵啊?」李鳳鳴站在地圖前指了指。
李涇上前道:「大人且看,玄武鎮依託卓山余脈,三面環山,如果我軍以此為餌,誘敵深入,然後關門打狗,定能大破敵軍。」
曹剛第一個上前反對,「此言差矣,拿中軍大帳做誘餌,一旦被識破,韃靼人便可將計就計,那時可就回天無力了。」
「是啊,這個代價有點太大了。」鄧星也站出來反對。
李鳳鳴舉棋不定,思慮良久,有些顧忌道:「李涇,如若韃靼軍不進口袋陣,當如何?」
李涇不由分說,從軍案上抽出軍令箭,主動請纓,「大人,如若韃靼遲疑,末將願意當前軍誘餌,將敵人引入口袋。」
「好!一言為定,明rì軍前對峙,只許敗不許勝,將韃靼引入玄武鎮大營,關門打狗,一舉擊潰!」李鳳鳴歸位,背依帥旗,號施令。
「末將領命!」
明軍採用李涇之計,陣前佯裝敗北,誘使貪婪的韃靼深入,擊於玄武鎮。
卓山之上,李鳳鳴觀看山下戰局,只見李涇親率百十名敢死之士,在兩軍陣前橫衝直撞,砍殺韃靼軍,很是勇武。
「曹剛,那個李涇真是勇武過人,那些韃靼騎兵都不能近身啊。」李鳳鳴誇讚道。
曹剛上前一瞅,果不其然,那個李涇手持一桿長槍,連挑帶刺,將韃靼軍堵死在卓山谷中。
「是時候了,命令全軍放箭,shè殺韃靼,同時準備滾木礌石,火球石塊,從山頂投擲,將這股韃靼軍全數殺光!」李鳳鳴揮起紅sè的令旗,命令全軍總攻。
剎那間,飛箭如蝗,滾石四落,再加上原先準備好的火油硝碳被火球點燃,玄武大營一片火海,四周屍橫遍野,韃靼軍被殺的潰不成軍。
「全軍撤退!」韃靼領阿勒賽被逼無奈,下了頗為丟人的撤軍令。
韃靼軍方寸已亂,前後軍易位,本想逃離火海,誰料自相踩踏,損兵折將,在留下上萬具屍體后,倉皇北去,奪路而逃。
李鳳鳴得意地捋捋鬍鬚,哈哈大笑,「敵軍大勢已去,鳴金收兵。」
明軍大獲全勝,慶功會上,明軍將領推杯換盞,把酒言歡。打了勝仗的李鳳鳴樂得合不攏嘴,摸著準備上奏朝廷的邊防捷報,沖著左右道:「這次我們打了大勝仗,解了卓山之圍,殺敵萬人,斬五千,若是將這個消息直達天聽,聖上定會龍顏大悅,到時候加咱們的官進咱們的爵還不是小事一樁?」
「大人,此次勝仗,那個指揮僉事功不可沒啊。」鄧星陪笑道。
「是啊,那個指揮僉事叫什麼來著?」樂不記事的李鳳鳴端著酒杯道。
就在此時,李涇從帳外跑了進來,滿是血污的臉上,神情凝重,一見李鳳鳴便用興師問罪的口氣問道:「大人,我軍大捷,為何不乘勝追擊,卻要鳴金收兵呢?」
這種口氣可驚呆了在座的所有人,一個小小僉事竟敢質問堂堂遼東總兵。
「大膽李涇!竟敢質疑總兵,別以為自己……」一旁的鄧星剛要飆,就被李鳳鳴按住,「都別動怒,我軍打了大勝仗,何必自尋煩惱,喝酒!」
李涇上前推開李鳳鳴的慶功酒,不依不饒:「大人,此戰韃靼雖敗,但元氣未損,而我軍傷亡慘重,勉強算是慘勝,何來大勝啊。」
「夠了,別以為你獻策有功,就能目無長官,愛喝不喝,不喝就滾!」李鳳鳴不耐煩道。
曹剛也上前煽風點火,「李涇啊,差不多就行了,還真拿自己當回事兒。」
李涇見這幾位軍事主官儼然被勝利沖昏了頭腦,心急如焚地提醒道:「大人,就算不乘勝追擊,也要派兵巡夜啊,兵法雲……」
沒等李涇把話說完,李鳳鳴怒摔酒杯,喝道:「李涇!你也配對本帥談論兵法,笑話本帥嗎?沒大沒小的東西,想巡夜自己巡,別站這兒惹老子心煩,有多遠滾多遠!」
話已至此,無須再說什麼,李涇嘆息一聲,抱拳而去,身後傳來陣陣嘲笑之聲。
話分兩頭,距此不遠的韃靼軍營,領阿勒賽滿腔憤懣,看著受傷的弟弟阿勒坦,以及鬥志全無的韃靼士兵,頓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他娘的,居然被明軍騙了,狼群什麼時候被羊群戲耍過!」
「大哥,都怪我不好,貪功冒進,中了埋伏,這才導致我軍大敗,弟弟我願意自降為卒,軍前效命,將功折罪。」阿勒坦包紮好箭傷,要求再戰。
阿勒賽搖搖頭,「我軍士氣低落,而且已經入夜,還是好好休息,明rì再做定奪。」
就在韃靼準備止住刀兵之時,帳外一支隊伍求見,原來是建州女真部酋長王杲。
王杲進賬,向阿勒賽行禮,道:「草原上的大王,建州女真願助您一雪前恥,蕩平明軍。」
阿勒坦一聽此話有些激動,本想附和卻被哥哥阿勒賽擋住,「建州王杲,你無緣無故為何要助戰啊?」
「此時助戰,定能大破明軍,以解大王心頭之恨。」王杲眼珠一轉,面露狡黠。
阿勒賽捋了捋自己的八字須,懷疑地問道:「哦?聽聞王杲向來是無利不起早,今rì為何主動助戰啊?」
「大王,擊敗明軍,之於你我都是百利而無一害啊。」王杲一臉狡詐的神情。
「此話怎講,說來聽聽。」阿勒賽倒是不慌不忙,坐回虎皮椅上用狐疑的眼神注視王杲。
王杲從腰間掏出一張地圖,攤在地上,指著撫順道:「大王,遼東明軍分散的很,這裡一撥那裡一撥,很難全殲,現如今他們都聚集在撫順關前,正好一舉殲滅,事成之後,撫順以西財物都歸大王,不過撫順城和撫順以西的地段,可都得是我建州女真的。」
阿勒坦一聽,如此好的買賣為何不做,慫恿道:「大哥,穩賺不賠的買賣啊,干一票吧。」
阿勒賽思索一陣,再次捋著八字須質疑道:「此話當真?」
「自然當真,就等著大王一聲令下。」王杲單手撫胸,鞠躬行禮。
「好!」阿勒賽猛地站起身來,拔出腰刀,「命令全軍二更造飯,三更出,趁明軍不備,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王杲和阿勒坦相互對視,領命準備去了。
阿勒賽望著搖曳的火把,復仇之火也開始復燃,毫無準備的明軍在劫難逃。
三更半夜,阿勒賽召集人馬,與王杲合兵一處,組成聯軍,浩浩蕩蕩向撫順關開進,一路上毫無抵抗,就連例行巡夜的人馬也沒有見到,如此場景,更加堅定了阿勒賽夜襲的決心。
前方不遠閃著火光處,就是明軍大營,裡面都是喝的酩酊大醉的明軍,都是任人宰殺的羔羊,世事都是這樣,老天爺越想讓你滅亡,必先讓你瘋狂。
得意忘形者,必受懲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