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決勝時刻(2)
張成勛五百人斷後,掩護楊照向開原城北退,黑暗中只聽見咵咵咵的腳步聲和鎧甲晃蕩的聲音,趙全一時難以判斷明軍人數,只能止住追擊,命全軍戒嚴,駐守平遠堡,天亮之前誰都不許出城。
趙全很是不解,難道真是神明護佑大明,弔橋怎麼會突然落下,助他楊照死裡逃生,「岱欽,隨我上城,看看弔橋是怎麼回事。」
「是!」岱欽簡單包紮好腿上的傷口,跟著趙全上了城。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原以為被砍死的閆平居然趴在絞輪上,那隻血乎拉碴的手還緊緊地攥著絞輪的鋸齒。
「什麼!怎麼會是他?」岱欽指著閆平的屍體道:「將軍,此人不是被您親手斬殺了嗎?怎麼會?」
趙全也心中一怔,手開始有些顫抖,看著閆平屍體背後的那個血窟窿,正是自己刺下去的,當時血流了一地,上去踹兩腳都沒有反應,可現在人卻趴在絞輪上,用盡最後的一絲心志和力氣放下弔橋,常人根本不可能,閆平之所以能,因為閆平是一個有信念的人,有堅定信念的人。
「呃……難道是我錯了?他們不虛偽,他們很堅強,他們很勇敢,他們真的能捨生忘死,真的能盡忠報國?」趙全心中打鼓,往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嘉靖三十年,韃靼搗毀長城,直奔宣府,由於前一年的庚戌之變,宣府總兵不敢有一絲怠慢,全力阻敵,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拉出部隊和韃靼打野戰,最終戰死沙場,全軍覆沒,客觀上拖住了韃靼進攻的腳步,為大同明軍合圍韃靼贏得時間,為明軍在嘉靖朝歷史xìng擊退韃靼做了前奏。
想到此處,趙全大腦懵了起來,一屁股坐在地上,推開攙扶的岱欽,「你們下去,救火守城,我要歇息歇息。」
岱欽知道趙全是明人,而且和閆平有非同尋常的關係,現在閆平如此舉動,必是心中有所感觸,便識時務地點點頭,帶著所有韃靼兵退下。
趙全一人獨坐在城頭,望著退去的明軍,看著閆平的屍體,嘆息一聲,上前拖下閆平,橫陳在地上,整理其衣著,然後恭恭敬敬地坐在一旁:「閆平啊閆平,你怎麼這麼倔啊?你我也曾是兄弟,為何不能給哥哥一個面子,哪怕你先投降后逃竄,我也絕不怪你啊。」
「唉……」趙全抿著嘴噙著淚,看著滿天的繁星,其中一顆最亮的星星忽然滑落天際,不由眼前一亮,腦中一個激靈,「難道是閆平的將星墜落嗎?不可能啊,他不過是一個小小把總。」
順著趙全的目光向上,直達天庭,恍惚中,兩個老朋友,青袍道人和白袍道人正在那雲霧飄渺之境。
青袍:「師兄啊,我前幾rì問你那顆將星是誰,你一直推脫不言,現在我明白了,是那個閆平嗎?」
白袍一捋長髯:「正是正是。」
青袍:「一個人間小小把總,星宿如何留他一顆?」
白袍笑道:「還不是為了拍天帝的馬屁?」
青袍:「哦?何意?」
白袍:「不論是人主還是仙主,都推崇那些忠勇之士,星宿為閆平墜落,不就是為了表彰那些雖然渺小卻又忠勇的人嗎?反之,也是在暗示天帝,他們這些星宿雖然不是仙界重臣,但也是忠勇之仙啊。」
青袍聽后哈哈大笑:「聽師兄一言,真是如夢初醒啊,沒想到二十八星宿還有這樣的小九九,真是天下神仙一般黑啊。」
說罷,兩仙人駕鶴而去。
趙全瞑目思索,心中感覺被成千上萬把刀子刺穿,此前自己的人生信條被一次又一次地拖出來拷問,難道真的是自己錯了?難道活命不應該嗎?難道只有成全名節才是唯一的釋懷?難道只有和他們想的一樣才對嗎?難道虛偽真是偉大的?難道……?
想到這些,趙全不禁心頭劇痛,雙手緊緊地抵住胸口,面目猙獰,青筋暴起,兩眼yù裂,血絲布滿,豆大的汗珠淌下,旋即大喊一聲,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不可能!我不會錯!良禽擇木而棲,我沒有錯!是你們逼我的!我沒有錯!」
那嘶嚎夾雜著痛苦、無助、糾結、抓狂、失望、懊悔、決絕……
「報!」一個韃靼兵衝上城來。
趙全收起那張表情複雜的臉,故作冷峻道:「何事?」
「在鐵嶺近郊劫掠的小隊被襲擊。」
「哦?明軍乾的?」
「不是。」
一時有些糊塗的趙全瞪大了眼睛,厲聲問道:「到底什麼人?」
小兵被嚇了一跳,戰戰兢兢道:「鐵嶺的老百姓,其中人多持鋤頭和扁擔,不過也有幾十個錦衣衛,領頭的是一個滿臉絡腮鬍的傢伙。」
「百姓?錦衣衛?他們什麼時候穿一條褲子了?」趙全大為不解,在他的潛意識裡和印象中,憨厚樸實的百姓和欺男霸女的錦衣衛從沒有什麼交集,這次會一起出擊來劫殺自己的部隊,難道大明真的變了?想到此處趙全心中又是一怔,大喊道:「不可能!」
「將軍,這是真的,而且……」沒等小兵把話說完,趙全手起刀落,砍下小兵的頭,惡狠狠道:「nainai的,煩死老子了!」
翌rì,天漸漸亮了,晨光灑下,仿若勝利的曙光一般,照的李成梁暖洋洋的,一大早他便來到開原城頭放肆地伸著懶腰。秋高氣爽的季節,原本是大明豐收的季節,誰料韃靼內犯,遼東亂成了一鍋粥,還好各守備力量都捨生忘死,與來犯之敵死磕,外加楊照回援鞏固士氣,李成梁利用反間計分化韃靼,遼東軍民齊心合力,平遠堡奇謀智勝,血戰突圍,採用以退為進的戰略將原先的敗局扭轉,現在的趙全雖然兵馬強悍,但多rì征戰,也成了強弩之末,想到此處,李成梁更是心情舒暢,嘴角上揚,哈哈大笑,將此前的所有憤懣一泄而空。
「趙全啊趙全,你等著,決戰才剛剛開始。」
「汝契,怎麼樣?這種九死一生的感覺。」
李成梁轉身一看,只見楊照一身便裝常服,也來到城頭呼吸清晨的新鮮空氣。
「大人,您也來了?」
「怎麼?本帥不能來嗎?」
「不不不,只是大戰剛剛結束,您為何不多休息休息啊?」
楊照上前,拍著城磚笑道:「你不是說決戰才剛剛開始嗎?」
「呵呵,卑職只是說說。」
「不用說了,決戰就要開始了,昨夜剛剛得報,鐵嶺城內的百姓在一幫錦衣衛的指揮下襲擊了韃靼,恐怕就是查大受做的吧?」
「哦?查大受?」聽到這個消息,李成梁難掩驚喜之sè,怎麼會是查大受?李成梁不禁疑惑起來。
楊照一臉正sè,拍了拍李成梁的肩膀:「如你所言,這個查大受果然是一條值得信任的重情重義的漢子!汝契,決戰真的來了,想來趙全現在已經怒火中燒,衝動得喪失理智,這種悶頭蒼蠅最好打,命令全軍吃完早飯就出,趙全絕不會認為我們會殺一個回馬槍。」
李成梁一聽「回馬槍」三個字,便知楊照是要趁其不備,奇兵制勝,不由豎起大拇指:「大人,您真是兵法大家,如此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卑職佩服啊!」
此話雖然有些浮誇,但也句句屬實,楊照聽后哈哈大笑,「不多說了,吃飯去,出擊越早,勝算越大。」
「是!」
果不其然,正如楊照所料,得知襲擊自己的是明朝百姓,趙全果然怒不可遏,點齊所有兵馬,直奔鐵嶺,要洗刷恥辱,殺光這些不知死活的老百姓。
查大受等人在鐵嶺近郊的一處高坡上設防,與韃靼兵周璇。由於對韃靼的刻骨仇恨,這些勇敢無畏的老百姓沒有一人後退,其中一個少年英雄,年僅十六,尚未成年,卻武藝高強,於亂軍陣中殺來砍去,大有武將之風,被奉為戰神,那些鐵嶺青壯見少年如此忠勇,也都拼了命,多次打退韃靼的攻擊,直到心急火燎的趙全派出岱欽。
「岱欽,這些老百姓怎麼和著魔一般?尤其是那個被稱為戰神的毛頭小子,你去砍翻他,用他的頭顱祭奠草原上的勇士!」
「是!」岱欽捶捶胸脯,提刀而上,高呼道:「草原上的勇士,亮出你們血腥的獠牙,跟我衝上去,撕碎這幫明人!」
說罷,韃靼兵在岱欽的帶領下,山呼海嘯地奔向高坡,動起了最後的也是最殘忍的一波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