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混沌沌(2)

混混沌沌(2)

東集大街旁的酒肆拽開一絲門縫,一隻大眼睛小心翼翼地向外張望,四下打量著外面的世界。

「小二,看清楚沒有,那個李成梁走了沒?」酒肆掌柜膽怯地趴在賬台後問道。

小二又一次壯著膽瞅瞅了門外大街,扭頭道:「掌柜的,那個李成梁應該走了,張三籠一個人癱坐著。」

「走了?你確定?」

「確定。」

掌柜的這才慢慢爬出賬台,撣撣象徵身份的寬袍大袖,指手畫腳道:「又是這個李成梁,我還想借著廟會趕集好好賺一把,誰料被這傢伙攪局,真晦氣,快去卸門板,開門做生意。」

「掌柜的,現在還不明真相,還是等等吧,別當出頭鳥了。」

「哦?」滿臉橫肉的掌柜眼珠一轉,「對對對,先別開門,免得把那個瘟神招惹來,常言道『請神容易送神難』,等別家開門了再說。」

過了半晌,確定李成梁走了,很多店鋪才心存僥倖地開門待客,東集大街慢慢恢復了繁華,叫賣聲起伏不斷,被欺負了的張三籠也收拾收拾桌子,將路人請了進來。

話分兩頭,拍拍屁股走人的李成梁在眾人異樣和畏懼的眼神中,頭也不回地向前走,穿過大街小巷,來到一處破廟。

廟門口的幾個混混見李成梁來了,趕忙上前打招呼,「大哥,您回來了,查大哥和弟兄們等了您好久,快往裡請。」

李成梁將裝滿包子的口袋砸向小混混,一臉的不悅,呵斥道:「少拍馬屁,這些包子拿給弟兄們,還有,將查大受那小子給老子叫出來,老子要和他算賬。」

兩個小混混四目相視,不知為何,壯著膽子小聲問道:「大哥您怎麼了,哪裡來的無名火啊?」

李成梁睜目似裂,一腳踹翻了多事的小弟,「滾進去!把查大受叫出來!」

被踹翻了一個跟斗的小混混趴在地上,連連拱手,爬起來就跑去叫查大受。

「這些東西,越來越囂張,是時候教訓教訓了。」說著,李成梁找了一塊大石,正襟危坐。

片刻,查大受就從破廟裡跑了出來,見李成梁端坐在那裡,瞬間就懵了,呆若木雞地湊上前去,「大哥,你怎麼了?」

李成梁斜眼投出一瞥,不冷不熱地問了一句:「查大受,你可知罪?」

「罪?什麼罪啊?俺啥也不知道啊?」

「少裝蒜,張三籠的事情你以為我不知道?」

「嗨,俺以為是什麼事,原來是他啊,大哥不必理會,他是自討苦吃。」

「他自討苦吃,我看是你自討沒趣吧。」李成梁一把揪住查大受,「說!到底是誰先動手?你砸人家店沒有?」

被嚇掉三魂五魄的查大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聲說道:「大哥,你要相信俺啊,那張三籠是離間咱們的關係,你可別被忽悠了。」

李成梁瞅著跪地求饒的查大受,嘆息一聲,「罷了罷了,此事到此為止,若是有下回,哪怕是風吹草動,非把你的腦袋擰下來當夜壺。」

查大受滿臉堆笑,從地上爬起來,「這才是俺的好大哥。」

雖然是混混,但李成梁卻不喜歡聽奉承話,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的道理在李成梁這裡彷彿並不適用。

「得了,別得瑟了,去去去,進去喝酒。」

李成梁在手下小弟的簇擁下進了破廟。

廟外,那個藍袍先生再度出現,捋著鬍鬚,翻弄著太極八卦盤,不由感嘆:「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啊,天意如此,壯哉痛哉。」

「既然壯哉何必痛哉?」身後傳出一言。

藍袍先生轉身一看,只見青袍道人手持拂塵,緩緩走來。

「師兄啊,你怎麼下來了?」

青袍道人笑著一捋白髯,道:「師弟不也是瑤宮寂寞,凡塵滿袖嗎?」

「哈哈,師兄說笑了。」

「剛才那個李成梁紫雲罩體,非富即貴,談何壯哉痛哉?」

「師兄可知蕭何月下追韓信?」

「自然知道,師弟此言何意?」

「昔漢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現明處興也成梁亡也成梁。」

青袍道人聽后掐指一算,不由感嘆:「命該如此,回天無力啊。」

說罷,兩道士哈哈大笑,伴著一縷輕煙消逝得無影無蹤。

笑聲未斷,人已不在,此時破廟內衝出幾個混混,四下打量,不見蹤跡,不免有些奇怪,莫非是見鬼了不成。

殘壁斷裂,承棟扭曲,開了天窗的房頂,蛛網縱橫的土地像,在這樣破舊的廟宇下,十幾個大漢高舉酒碗,喝的一塌糊塗。

李成梁側卧在掉漆的貢案上,端著酒往嘴裡灌,一旁的查大受也抱著酒罈,和秦得倚相互打趣。

「大哥,俺聽說朝廷變天了,權傾朝野的嚴嵩被貶,一個叫徐階老傢伙上位。」酒醉的查大受臉光泛紅,打著酒嗝問。

李成梁用袖口抹了一把嘴,絲毫不在意道:「管他是誰,都是老狐狸,挖坑害人可以,治國?哼,別指望他們。」

「俺聽那個徐階口碑不錯,現在遼東烽火連天,韃靼和女真時常入侵,他會不會……」查大受話音未落,便被李成梁打斷,「別想了,現在的朝廷,烏煙瘴氣,那些當官的只知道自保,咱們這裡天高皇帝遠,誰管啊,別指望他們。」

查大受轉了轉眼珠,又問:「大哥,這也不一定,祖上世襲的鐵嶺衛指揮僉事要爭取啊,總不能一直空著吧。」

一旁的秦得倚也扇風點火,「大哥,查大受說的對,咱不能就這麼耗著,要爭取啊。」

「我說你們倆怎麼無緣無故說起政事,原來在這兒等我呢,不就是想讓老子我繼承祖上的官位,也好讓你們幾個賺兩個錢兒花花。」李成梁在貢案上坐起來,指著查大受和秦得倚。

查大受陪著笑,怪裡怪氣道:「大哥這是什麼話,弟兄們跟著你,看中的是你講義氣,有擔待,再說了,如果大哥飛黃騰達,俺們幾個不也能沾點兒光嗎?」

「就是就是,咱幾個都盼著大哥有朝一rì封侯拜將呢。」秦得倚也不甘落後,附和道。

李成梁一副**樣,歪著嘴笑了笑,端起酒:「行,如果大哥我飛黃騰達,絕不會忘記哥幾個,來,幹了這碗酒。」

在場的十幾個小弟都紛紛舉起酒碗,和李成梁一干而凈。

夜幕籠罩,夏rì的夜風吹過柳梢,吹動城中酒樓西不順掛著的一串紅燈籠,由於臨時接到宵禁通知,原本熱鬧的鐵嶺夜市,已經十分冷清,除了打更的巡夜人,街上空空如也。

黑暗中,查大受架著酩酊大醉的李成梁,晃晃悠悠地往前走。

「大哥,俺知道你有心事,襲職是李家的榮耀,但你也不能這麼喝啊。」查大受有些埋怨。

李成梁一臉醉意,眼都睜不開,不時地嘀咕幾聲醉話,「老子沒醉,老子還能繼續喝……」

兩個有心報國,卻無門請纓的大漢,相互扶持,在黑洞洞的街道內吃力行走,留下的背影引人深思,曾經雄霸天下的大明帝國到底怎麼了?

「咚咚咚,咚咚咚」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查大受一手撐著李成梁一手叩門,「大嫂,大嫂,開門啊,俺把李大哥送回來了。」

門緩緩打開,一個少年露出臉來,「原來是查大叔,快進來。」

進了屋,將醉似一灘爛泥的李成梁放在炕上,李夫人也拿出蠟燭點上,借著微弱的搖曳燭火,四人圍坐在一起。

「大嫂,俺把李大哥送回來了,只是李大哥他又喝多了。」查大受向李夫人躬身賠禮。

「切莫賠禮,如此就見外了不是,松兒,快將你查大叔扶起來。」李夫人趕忙回道。

李如松將查大受扶起,用頗像大人的語氣道:「查大叔別這樣,你是爹爹最好的兄弟,都是一家人不要見外。」

聽此一說,查大受很是欣慰,感嘆道:「真是英雄虎子,長公子年紀輕輕就有如此風範,將來一定大有作為。」

「都是娘親教導有方,子茂才讀書習禮。」李如松攙著李夫人道。

李夫人滿意地摸了摸李如松的頭,道:「還是松兒懂事。」

簡單寒暄幾句,查大受便不再打擾,本想告辭而去,誰料躺在那裡的李成梁醉話連篇,讓人有些擔心。

「來人啊,去北門禦敵,韃靼人來了,不要放他們進來!」李成梁醉夢中張牙舞爪,出聲嘶力竭的吼聲,「我乃鐵嶺衛指揮僉事,你們這幫韃靼人快來受死,殺!」

李如松本想上前叫醒,卻被李夫人按住,「別動,你爹報國無門,內心憤懣,如此也能讓他宣洩宣洩。」

醉夢中的李成梁早已青勁暴起,熱汗直流,那隻手緊緊地攥著被褥,彷彿要撕碎了一樣。夢中掙扎一陣,逐漸平復下來,口中道出一五言律詩:「遼雲壓城闕,韃人擄塞疆。有將曰郭琥,奈何已劾職。從此無良將,薊遼rì危危。有心yù報國,怎奈少白米。」

就這樣,在這個寂靜的夜裡,彷彿只有李成梁無奈悲壯的聲音在天際間徘徊遊盪,一個有志鎮守邊關卻無報國之門的男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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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魂依舊守遼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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