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聰明人

月明星稀，山道上，隱約可見兩道人影。

「你下山多久了？」

「算上今天，已有十日。」

「你膽子倒是大了，想來是換了份活計。如今是誰在照看你的菜園子？」

二黑子腳步一頓，看著老秦那一雙似有笑意的眼睛，道：「沒有誰，看菜園子的仍是我……」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又道：「你知不知道我為何下山？」

老秦已感覺到二黑子語氣的沉重，卻還是咧開嘴，笑道：「為何……大概是你太閑了！」

二黑子目光變得深邃，又重新邁開了步子，自顧自言語道：「此話倒也不錯，然而這只是其一，真正原因……是老爺子要把孫老二家的女兒嫁給我做媳婦！」

他說到此處，話語似已在更咽，眼中似已有淚光。

老秦忽然感覺一陣冷風吹襲過，身體也不自覺的一顫。懷疑道：「是孫顏藝那虎妞？」

二黑子在前面走著，他一直瞧著地面，決不願將腦袋抬起半分，或許是害怕地上的石疙瘩將自己絆倒，或許是害怕被老秦瞧見自己眼中的哀傷。

老秦跟在後面，他沒有說話，也不知怎樣開口。

他們都清楚，老爺子是個死腦筋，一個威嚴的死腦筋，他所做下的決定，幾乎已沒有改變的可能。

白雲山間，偶然傳來幾聲啼鳴，卻又逐漸遠去，山道更安靜了……

已近卯時，月光稀疏，小道愈暗，山風愈冷。兩人總算到了山途第一站——忘塵居。

在忘塵居內，竟還有第三人存在。這是一位虯髯滿面的中年漢子，此刻這漢子正瞪著一對大眼珠，死死盯著兩個少年。

這虯髯漢子長得實在不美，若隱若現的肌肉線條如同蚯蚓一般爬滿他的臉頰，勾勒出一張十足的惡人臉，任誰第一眼見了也絕不會覺得這廝是什麼好東西。

漢子端坐在屋子正中央的石台上，雙手環於胸前，正抱著一柄三尺四的綠鞘闊刀。

「你們兩個小娃娃，大半夜不在家裡睡覺，跑這裡做甚！」

他長得不怎樣，聲音卻……卻還比他長相更不怎麼樣，他嘴巴似是個陶罐子，發出來的聲音便也粗大低沉。

二黑子數年來一直待在白雲山上，哪裡見過此等狀況，本就打著擺子的身體此刻更是抖得如同篩糠一般，畏懼又小心的回道：「回……回大爺……小的……」

他話還沒說完，卻被身邊的老秦伸手壓住了肩膀，示意他不需言語。

「你怎麼來這裡了？」老秦看著漢子疑惑道。

這下子輪到虯髯漢子迷糊了，他驚訝道：「你與我講話？」

老秦點了點頭，道：「難道你還能在此處找出第四個人？」

漢子又道：「你認識我？」

老秦道：「不認識，但我見過你。」

漢子眼睛瞪得更大了，眼珠幾乎已凸出來，道：「你確定你見過我這張臉？」

老秦搖搖頭：「我沒見過你這張臉，但你一定不止這一張臉的。」

二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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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情已僵住，此時他已完全聽不懂兩人的談話，但沒人理會他。

漢子忽然發笑，這笑聲雖仍舊粗大，卻已有了些尖銳，似是一瞬間年輕了許多。

他笑道：「你是怎麼看出來我易了容的？」

老秦也笑了，卻僅僅勾起了嘴角。道：「你告訴我的！」

漢子神色一滯，疑惑道：「在你說話之前，我一共只開口說了三句話、二十一個字，但絕沒有提到任何易容的事……」

老秦打斷了他，道：「當然不是你的嘴巴告訴我的。是你的刀，你的眼，你的手，你的包袱，你的身體……是它們告訴我的。」

漢子不動聲色，也不言語，眼神示意老秦繼續。

「我倆進這屋內后，你方才睜開了眼睛，這已太不對勁。你若是個武功不錯的刀客，應該早已發現了我倆，眼中又怎會有震驚。你若是個睡著的普通人，打坐睡眠卻又不可能……」

「你這張臉確實有太大的迷惑性，加上你專業且賣力的表情控制，足以讓人對你畏懼，自然沒心思再想其他。可我這一輩子害怕的東西實在太少，我便細細打量起來，也讓我瞧見你不對勁的地方。」

「你的刀告訴我：這雖是一把霸氣無比的刀鞘，裡面卻不是一把真正的闊刀。它雖然做工很細緻，花紋也很精美，卻有幾處凹陷的地方，若是刀鞘里果真是一把闊刀，怎會有凹陷……」

「你的手告訴我：這雖是一張很猙獰可怕的臉，卻不是個虯髯大漢，反而是個年幼的少年郎。一個滿面胡茬的中年漢子，是絕不可能有一雙白凈細嫩的手掌的……」

「你的包袱告訴我：它雖然看起來放得規矩，卻是在慌亂中放置的。一個正常的人，實在不可能將包袱倒著放。畢竟如此一來，要取什麼東西是極不方便的……」

「至於你的身體……從我們進來到現在，你一直保持著這姿勢……我猜你是不敢站起來。你若是坐著，這身體倒也配得上這張臉，你一旦站起來，可就未必了……」

「其實，我也佩服你，能在短短几息時間內變作一個完全不同的人，實在是極為了不得的手段。」他一邊說著，一邊找個地方坐下，爬了這麼久的山道，他確實已累了。

虯髯漢子搖了搖頭，低沉一笑，不禁鼓掌道：「呵呵，你真的很聰明，你簡直太聰明了……我曾遇見過許多很聰明的傢伙，甚至有些連我也比不上的，可他們若是與你比起來，當真是狗屁不如，狗屁不如啊！」

二黑子總算是明白了什麼，原來眼前的這大漢竟然是一個少年裝扮而成，可他仍舊沒說話，默默的坐到老秦身邊。

老秦也笑了，只是這笑容卻帶有一絲調弄，道：「你認為我很聰明？你覺得我是個聰明人？」

漢子點了點頭，道：「當然，若你還算不得聰明，若你還不叫聰明人，那這世間簡直連一個聰明人也沒有了……」

老秦忽然哈哈大笑，笑得離譜，笑得癲狂。

漢子兀地面色一沉，沉聲道：「你笑什麼，難道是我說得不對？」

老秦回道：「我在笑你，笑你的愚蠢。許多人寧願承認別人的聰明，也決不願承認自己的愚蠢。」

「你可知這是為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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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接著道。

漢子臉色越發難看，問道：「為何？」

老秦回道：「你以為我是憑藉這些細微之處推測出你易了容？」

漢子道：「難道不是？」

老秦道：「當然不是，這些反而是我推測出的。因為……在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已知道你的身份了。」

漢子駭然，震驚道：「你當真認識我？」

老秦道：「我當然不認識你，但我認識你的左手，也認識你拇指上的扳指。畢竟，這隻手曾從我的盤子中搶過一塊雞胸肉！」

漢子乾咳一聲，伸手往後頸處輕輕一挑，片刻間已完全換了一張樣貌，正是在白雲大客棧中與老秦攀談的那少年——江空。

這一切被二黑子看在眼中，眼睛瞪得大大，他親眼看見眼前這漢子將自己的腦袋摘了下來，卻發現原來只是一個皮質的頭狀殼子。

「不錯，你說得不錯，的確是我愚蠢了……你倆進門時，我也的確震驚了，因為我從未想過會是你們。」

「一個是白雲大客棧的傳喚小二，一個是好似餓了三年的餓鬼，你們上白雲山又是為何，莫不是也要見那秦公子一面？」

二黑子和老秦同時看著江空，眼裡滿是驚愕，好似看個傻子一般。

江空嘴角一抽，問道：「你們，這是什麼眼神？」

二黑子道：「難怪老秦說你愚蠢，看來果不其然。我倆就住在白雲山上，你說我倆為何上山……」

老秦接道：「自然是回家了！」

江空忽然眼睛一亮，盯著老秦。

「你姓秦？」

老秦點了點頭。

江空又問道：「你是今天才回來的？」

老秦不可置否。

江空眼睛更亮了，哈哈大笑道：「我早該想到的，在客棧時我就該想到了，除了秦公子，誰會恰好在今天回到白雲山呢……原來你就是秦公子！」

二黑子也震驚了，他忽然起身，圍著老秦轉了一圈，他雖沒有開口，但眼神已在詢問。

老秦愕然：「什麼秦公子？」

江空笑道：「秦公子，既然已被我知曉了身份，就不要藏著掖著了。小弟江空，山河城江氏子弟，對秦兄的妖孽天資無比崇拜，特來結識一番，還望莫要嫌棄啊！」

老秦更疑惑了，再次問道：「秦公子是誰？」

二黑子立刻回道：「山河城向來有七大少年榜單，展現的是山河城區域少年一代各方面的成就與天資。而在半個月前，有個狠人居然一次性就霸佔了七大榜單的第一，而那狠人就是秦公子了。」

「我是沒想到，原來你就是那位傳得神乎其神的秦公子。」二黑子笑容滿面，看向老秦的目光中總有種不清不楚的韻味。

老秦深吸一口氣，道：「我可以很負責的告訴你們，我並不是那位秦公子，因為我從未參加過任何榜單的比試。休息得已差不多了，走吧……」言罷，老秦起身，繼續往山道上行去。

二黑子也跟著走了，獨留江空一人在簌簌山風中凌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