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四、介錯人

一十四、介錯人

蘇岑同之前那般,不慌不忙地側身避開。

就在他收斂心神之際,視覺中緩慢的鏡頭又恢復成了正常的倍速。

與此同時,他的太陽穴短暫地傳來了眩暈感。

「咦?」

那男生連續兩腳落空,開始自我懷疑。

「趙凱,你在幹什麼?」

尹菲的大聲呵斥道,急匆匆地走過來。

那些聚在一起的混混們偃旗息鼓,抽煙的扔掉了煙頭,用腳踩了踩,開始看趙凱的笑話。

「又欺負同學是吧?去政教處一趟,順便給你爸打個電話。」

尹菲微微蹙眉,板著臉很是嚴肅。

趙凱沒說話,只是哼了哼,一臉不悅地朝著政教處走去。

蘇岑愣在原地,仔細回憶著剛剛的那種感覺。

他覺得自己好像是來到了一扇未知的大門面前。

門後面的世界,神秘又宏大。

他現在,只需要找到一個契機,然後伸出自己的手,推開它。

托蘇岑的「福」,學校最近取消了晚自習。

為了學生安全考慮,必須得讓他們在天黑之前回家。

夏夢邀請蘇岑來自己家做客,蘇岑婉言謝絕,家裡還有人在等他。

站在家門口,就能聞到那股淡淡的茶香,帶著些許苦澀的味道。

九月坐在一片柔和的陰影里,安靜地煮著茶。

嘎吱~

老舊的木門推開的時候,伴隨著一股歲月的厚重感。

柔和的光線照進了昏暗的房間,拂在九月的臉上,像是打上了一層復古的濾鏡。

或者說,是褪了色的照片。

九月看向那個光亮的出口,蘇岑站在一片柔和的光芒里,是背光的方向。

少年的衣衫潔白如新,整個人都像是新的。

「我回來了!」

蘇岑微微一笑,將書包扔在了沙發上。

雖然才認識一天,但他真的已經把九月當成了家人。

看著他泡茶的杯子,蘇岑有些好奇。

「這個杯子,挺特別的,我以前沒見過。」

白色的杯壁邊沿,有精美的蓮花花紋。

「是青花瓷。」

一整套灰色的陶制茶具裡面,只有那個杯子是青花瓷,顯得格格不入。

「看起來很美。」

蘇岑覺得那種花紋和底色都特別漂亮。

九月用那個青花瓷杯子緩緩斟了一杯茶,從茶杯口流淌出的茶水泛起淡黃的光澤。

蘇岑覺得茶水流進杯子里的聲音很好聽,像是風吹過松林。

「要嘗嘗嗎?很苦。」

九月將那杯冒著熱氣的清茶遞到了蘇岑面前。

「不了,我不喜歡苦的東西。」

蘇岑連連搖頭。

九月見他不喜歡,便自己慢慢品嘗起來。

「九月,我今天,發現了一樣不得了的事。」

蘇岑看著他的側臉,有些緊張,但是語氣依然輕快。

像是小孩子在學校學到了不起的知識點,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訴不苟言笑的家長,希望他能開心地笑一笑,然後誇誇他。

「學會運用意識了。」

九月的語氣依然寡淡,和他手裡端著的清茶一樣。

「嗯,你怎麼什麼都知道,真沒勁。」

蘇岑嘆了嘆氣,有些頹喪。

本來還有的成就感,突然蕩然無存。

「我這樣,是不是也算是覺醒者了?」

他抬起頭,繼續問道。

九月緩緩搖頭。

「不算嗎?我感覺自己現在的力氣,反應速度,體能都比以前強了好多。」

「而且,也能像你說的那樣,用意識影響物質世界了。」

蘇岑表示不解。

「人的身體,是一套精密的儀器,有很多隱藏的開關。」

九月耐心地解釋道。

「普通人的一生,只需要掌握這台機器的基本功能就好,所以那些隱藏起來的開關,可有可無。」

「當人的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這些隱藏起來的開關就會啟動,從而讓這台機器以超出常理的功率運轉。」

「逆卡巴拉生命樹降臨之前的世界,人類百米跑的世界紀錄是9秒58。」

「萇鬼的速度跑完100米不到5秒,昨晚你出門后跑了三百多米才被它追上。」

「雖然它起步比你慢很多,但你可以換算一下,你當時的奔跑速度已經不亞於這個世界紀錄了。」

「這是人類的潛能。」

「所以說,你的身體其實沒有任何改變,你所擁有的力量本來就存在,只是平時都被隱藏起來了。」

「當你在生與死的邊沿徘徊,求生的本能,會迫使你的意識呈現幾何級的增長,從而將那些隱藏起來的開關激活。」

蘇岑聞言,緩緩點了點頭。

「也就是說,我的身體,是將那些潛能都開啟了?」

「是的。」

「那為什麼,我可以自如地操縱時間的變化?」

「就像這樣!」

蘇岑集中注意力,在他的視覺中,九月的動作緩慢得如同定格。

就在他伸手準備拿起那個青花瓷杯的時候,九月的手卻是突兀地抬起,擋住了他。

「咦?為什麼會?」

「時間其實沒有改變,你覺得時間變慢了,其實是你的速度和反應變快了。」

「遇上速度和反應比你更快的人,自然是無效的。」

九月解釋道。

「原來是這樣啊……」

蘇岑聞言,不禁有些失落。

「這不算是覺醒,只是對意識「能動性」的一種粗淺運用。」

「有少數人,他們的意識比普通人強,潛能的開關激活之後,不會關閉,會處於「常亮」狀態。」

「你,還有那些長期參與獵殺的獵人們,都能做到這一點。」

「獵人們也可以嗎?」

「當然了,比如今天來看你的那三個人,他們就是如此。不然以普通人的身體素質,是沒辦法抗衡魔物的。」

「不過你要記住,使用意識的力量是非常耗費心神的。超負荷運轉意識,精神上會疲憊,大腦也會產生眩暈感,嚴重的甚至會導致休克。」

「所以,不能濫用意識的「能動性」。」

「原來如此。那,意識究竟要強到怎樣的程度,才能算覺醒者?」

「覺醒者的意識普遍強於常人,但意識的強弱,並不是成為覺醒者的決定因素。」

「那麼,必要條件是什麼?」

九月看著他的眼睛,沉默了片刻,然後說道:「我不知道。」

蘇岑聞言,心裡升起的一抹火苗,就此消逝。

他推開了鍾丘的房間門。

房間里的窗子緊緊關著,只有一道光線從窗帘的縫隙里透進來。

牆壁的底端因潮濕而泛黃,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霉味。

他從床底下摸出了一個長條的木匣,從裡面找出了那把獵刀。

這是鍾丘的父親留給他的,現在,成了鍾丘留給他的遺物。

蘇岑的手指,在刀鞘上輕輕摩挲了一番,似乎是在緬懷。

拿起這把刀,出了門。

九月沒有問他要去哪裡。

沿著小路,蘇岑去了一處無人問津的地方。

一手提著鍾丘留下的獵刀,一手拎著一壺他愛喝的酒。

道路兩旁的蒼耳掛滿了他的褲腿,腳下壘起的破碎瓦礫和磚塊,讓地勢起伏不平。

坍塌的廢墟下,開放著不知名的,純白的花朵。

蘇岑走過去,摘了幾朵,握在手裡掬成了一束。

「真美的花,可惜我仍舊不知道你的名字。」

穿過冗長的山路往前,眼前的風景豁然開朗。

夕陽之下,盛開著虞美人的山坡。

這些花在三月和八月開放,現在時間行至九月,過了花期。

可那些花朵卻仍然停留在此地,彷彿時間不曾有過變換。

漫山遍野,都點綴著紅色的花朵。

從很遠處吹來的風,吹拂著那些嫣紅的花瓣,捲起野花的微香。

蘇岑的衣領和頭髮在風中被吹得微微有些凌亂。

在他的前方,有兩座堆起來的土包。

沒有人出席葬禮,沒有墓碑,沒有墓志銘,沒有送別的人。

墳前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

這個年代的死亡,總是草草收場。

蘇岑拿著獵刀與酒,來到了兩人的墓前,將那束采來的,純白的花放在了墳上。

書上說,過去的那個年代,人們看望死者,會帶一束花。

蘇岑覺得這是個很浪漫的習俗,不該就這樣遺忘了。

「爸爸媽媽,這是敬你們的酒。」

蘇岑擰開壺口,淺嘗了一口。

酒很烈,很辣嗓子。

他平常也沒有喝酒的習慣。

接著,他將那壺酒倒在了兩人的墓前,然後坐在草地上。

一邊看天邊燒得火紅的夕陽,一邊對著那兩座墳,說了很久的話。

像是一個人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傾訴。

平時蘇岑是個話不多的人,在家裡也不愛和鍾丘和方靜秋搭話。

今天像是打開了話匣子。

然後,他在這片盛開著虞美人的山坡睡了一覺。

等到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原野上只剩下沉沉的暮色和一片霧靄。

他抬頭望去,滿月升起,月光落在他的眼帘,落在那些盛開的虞美人上。

滿天的繁星,在穹頂宛如千盞明燈。

夏天像是睡著了,夜的清涼如潮水一般沖刷著神經。

原野上泥土的腥味,花朵的芬芳,還有冷冽的清風與酒香,讓人心曠神怡。

面對這個充滿星光與默示的夜,他敞開了柔軟的心扉。

「爸爸媽媽,我愛你們。」

蘇岑說完,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手心又是一片濕潤。

「讓我,再任性一次吧。」

他拾起了那把獵刀,將手持握在了刀柄上。

那把刀像是鏽蝕了,卡在刀鞘里拔不出來。

又或者,它不願意讓蘇岑走上和鍾丘一樣的路,於是奮力掙扎,在和他角力。

刀鞘顫抖著,似乎不堪重負,蘇岑的手腕也在顫抖。

伴隨著少年的怒吼,一抹銀光破開了刀鞘。

清冽的光芒拂過蘇岑的臉龐,泛起冷意。

那把刀沒有絲毫的鏽蝕痕迹,依然是那麼鋒利。

月色之下,蘇岑持握著這把獵刀,輕輕撫了撫刀背。

指尖傳來的觸感是一片冰冷,像是在冰水中浸泡過。

夏夜,少年雙手持握著刀,在月下揮舞。

九月和江東他們都不願意教他獵殺惡魔,是出於他的安全著想。

蘇岑能理解,但他有自己的堅持。

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憶著,回憶著那天晚上,那個怪物朝自己撲來的樣子。

手中的刀,不知疲倦地朝著面前斬去。

他過去是很討厭刀,但從現在起,他要習慣它的溫度,習慣它的重量,習慣揮舞它的力度。

還有,習慣它收割生命時,潑灑出的鮮血。

當天晚上,蘇岑回家得很晚。

到家的時候,混身上下都被汗水浸濕,頭髮都貼在了臉頰上。

看著他進門時氣喘吁吁的樣子,還有手裡的獵刀,九月只是平靜地說了一句:「吃飯吧。」

「嗯!」

蘇岑應了一聲,在桌前坐下。

桌上的糖醋排骨和米飯,溫度都正好,像是剛剛出鍋。

蘇岑夾起排骨,糖色均勻,非常鮮亮好看,而且很香。

練了那麼久的刀,他早已四肢酸軟,飢腸轆轆。

「嗯!好吃!」

只是嘗了一口,蘇岑就忍不住讚歎起來。

排骨肉質鮮嫩細膩,酸甜適中,很是開胃。

「九月,你的廚藝是跟誰學的?這麼好?」

蘇岑一邊往嘴裡扒拉米飯,一邊含糊不清地道。

「是【監護人】教我的。」

九月看著那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輕輕地道。

「監護人?」

「我說的【監護人】,不是你以為的父母。」

「知道【伊甸園】嗎?」

「不知道。」

「是覺醒者們的學校。」

聽到與覺醒者有關,蘇岑頓時來了精神。

「未成年,而且沒有父母的覺醒者,在學校裡面,可以申請一個【監護人】,這個人一般是學校裡面的老師,負責照顧你的日常,然後給予你一些指導。」

九月耐心地解釋道。

「所以,教你做飯的監護人,是一個很厲害的廚師?」

「不,她是執掌「戒律」的人,統領【介錯人】。」

「介錯人又是什麼?」

「一個由高等覺醒者組成的組織,和其他獵魔的覺醒者不同,他們的主要任務是殺人。」

「確切地說,是專門審判那些犯罪的覺醒者。」

「介錯人擁有生殺予奪的大權,可以不走法律程序,直接將犯罪者就地正法。」

「除了【執劍人】,他們的權力、地位、超凡力,在所有的覺醒者組織里,便是最強的。」

「所以,絕大多數覺醒者見到了他們,都會遠遠避開。」

「他們對整個覺醒者的圈子,起到的是威懾,以及約束作用。」

「所以,他們都是好人咯?」

「以人類的角度來看,是的。」

「九月,那你的那個監護人,是個怎樣的人?」

九月沉思著,想了良久,也沒有給出答案。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悠悠地道:「當我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我以為我遇見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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殉道者之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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