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熊貓杯
夏日,下午三點,空氣又熱,又乾燥,這時突然一陣風吹過,吹得人神清氣爽,全身舒暢。
知青點旁邊的野樺樹,乾燥樹葉被風吹得像紙一樣,嘩嘩地響,樹皮泛起了點點白色。
偌大的院子,一點聲響也沒有。
知青點女宿舍的窗開著,但窗帘卻擋著,風一吹,窗帘輕輕地上下飛舞。
透過窗帘的縫隙,能隱約看到窗邊的床上,坐著一男站著一女……
女的羞得臉頰緋紅,咬咬唇,輕輕坐在了男人右腿上。
…
之前楚瑜沒好氣地問她除了饅頭窩頭,還要給他爸捎些什麼東西。
虞濃一時卡住了。
「捎……」
虞濃怎麼知道捎什麼,問她,她怎麼知道啊,就是拿那個農場的爸爸做借口,跟他蹭點陽氣而已。
她也沒想到,昨天楚瑜當場給她個沒臉。
今天莫名其妙地就答應了。
搞得她還有點不知所措。
之前她說出交換的話時,是實在沒招了,是抱著一腔孤勇說出來的,讓一個女孩子主動說出一個親親換一個饅頭,這得多厚的臉皮才能吐出口。
被楚瑜一頓批,沒想到,驚喜來得這麼快。
可驚喜是驚喜,他一答應,主動權就變成他了,虞濃就害羞了。
在楚瑜問她的時候,她反而開始羞答答,可害羞能當飯吃嗎?能抵陽氣嗎?
她再次暗暗告訴自己,來到夢裡只有兩件事最重要,一是回現實,二是蹭陽氣。
所以,哪怕心裡真的羞澀難當,耳朵紅得透亮,她還是主動拉著楚瑜的手,羞答答地把他拉進了無人的知青女宿舍里。
帶到自己乾淨整潔的床上。
床上鋪著的是淺藍色的床單,米色的線織薄毯,枕頭也是同色的淺藍枕套,看著特別清爽乾淨。
虞濃把他拉到自己床邊,讓他坐下。
楚瑜不知道她要搞什麼把戲。
問她捎什麼,她也說不出,只說了句:「我們進來商量……」
看著她那張如花似玉,羞紅的臉,楚瑜鬼使神差地被她拉著,等他回過神,已經被她拉進女知青宿舍。
不過,即來之則安之。
他在宿舍里最乾淨,最整潔,最香的那個床鋪,坐了下來。
一開始,他狹長的眼睛凝視著虞濃,他就是想看看,這女人還有什麼把戲?
拉他進女生宿舍里,到底要說什麼。
雖然他答應給她爸捎點東西,但是,不過是看她一時孤身可憐,無人照應,怕她這樣到處找人,會被有心人欺負而已。
如果她還想像以前那樣,誣陷算計他,那她可就錯了,說句不好聽的,在這個地方,沒什麼人動他。
別說他從不和女知青接觸,他就算在這個高橋公社接觸女知青了,今天就算進了女生宿舍,也不會有人定他榴芒罪,勸她死了這條心。
除了能壞一壞他的名聲,她是白費心機!而且,他是隨時可以調離的。
而她,可能要在這裡待很久,希望她自己能放聰明點。
一邊想著。
一邊在她床上坐下。
宿舍都是一樣的床,為什麼她的床那麼柔軟?
都是人,都要吃喝拉撒,夏天晚上睡覺,都會熱出一身汗,被褥上多少都有點各自的汗味,可她的床一點汗味都沒有,甚至一點異味都沒有,香噴噴得很。
在他默默思量,還沒反應過來時。
一陣香氣,就主動地坐在了他懷裡。
襯衫短袖下兩條雪藕一樣的手臂,輕輕搭在他肩膀上。
一隻手還不安分地捏住他的耳朵。
楚瑜的耳朵嗖地就紅了。
「你……」楚瑜只覺得腿也被她佔了,脖子也被掛了,耳朵還被習慣性地揪住了。
她還在他懷裡,仰著一張如花似玉的小臉,湊上了自己的香香。
等著她陰謀詭計的楚瑜:……
他只覺得是一團涼滋滋的棉花,輕輕地鑽進了他懷裡。
臉上一怔,那兩團棉花一樣……坐在了他腿上。
他全身筋骨瞬間繃緊了。
滿腦子都是,她怎麼會這麼軟。
楚瑜這種天生體溫高,天熱的時候身體更熱的人,懷裡的人如玉般的沁涼,簡直炎熱里的一捧清泉,撒在了胸口。
無一處不舒坦,不一處不妥貼。
只想把這一捧清涼,緊緊抱在懷裡。
在那又香又軟的唇,碰觸到他,嬉在一起的時候。
他心裡模糊地想,若這又是她的一個陰謀怎麼辦?
她若是真的要拿女孩子最珍貴的這個……來賴上他,他又要怎麼應對?
可那一刻,他心裡沒有憤怒,很平靜,若真的那樣……
那他也認了。
沒過幾秒,他就情不自禁地佔了主導位置,伸出手,緊緊地按在她那小蠻腰的腰窩上。
將她往懷裡摟了摟。
外面的風一陣又一陣的吹動,窗帘掀起的頻率,一會掀得大些,一會又欣起一條縫隙,時不時被風吹得輕抖起來,最後又緩緩落下來,沒一會,又翩翩起舞起來。
宿舍里時不時吹來的微風,比中午時涼快多了。
一男一女交坐在床上,一直沒動。
但是仔細看,也一直沒有靜止,親的時候反而很是激烈呢。
高大英俊身型有力頎長的青年,與他腿上一親吻就嬌艷的不可方物,嘴中含嬌帶媚的明媚少女。
在無人的房間里,聽著聲音,讓人臉紅心跳。
這個夏天,風不停,樹不止,心在動。
斷斷續續的蟬鳴聲,被風掀起的藍色窗帘。
在高橋公社,在簡陋的知青點女生宿舍里,在那張帶著梔子花香的床上,留下了楚瑜最美好的回憶。
不知道過去多久。
虞濃親的心跳加速,兩頰緋紅。
她的陽氣滿了。
整個人舒服得要命,全身每個細胞都快活滿足。
她只想大喊一聲,楚瑜的陽氣yyds。
無數次,他的陽氣都在夢中救她於水火。
不知不覺間,她早已依賴上了他。
即使意識回復,她羞澀地收回自己的小香香,手背抹了下嘴,但也沒有立即起身,因為她全身無力,就很自然地將自己腦袋順勢又放在他頸間的肩窩處,很是親昵地在他懷裡趴了會,一邊繼續舒服著,一邊享受舒服后的賢者時間。
其間又輕哼了兩聲,聲音媚得要命。
根本就不管身下人的死活。
她趴了多久,楚瑜就僵硬地在那裡低頭看了她多久,看著她抿著嫩唇,閉著眼睛回味的樣子……
虞濃下午仍然沒有過去上工。
楚瑜走的時候,虞濃是躺在床上的,他壓根就沒跟她說起過上工的事。
看看她的手心,一點繭子都沒有,再看那皮膚,嫩得跟嬰兒一樣,他都怕用勁大了,給她刮破了,來到這邊,楚瑜的手掌,一手的繭子。
再看她的皮膚顏色,白得像雪一樣,誰能忍心讓她在地里風吹日晒?把個粉嫩嫩的皮子,曬個漆黑?
別人不知道。
他是一點也沒提上工的事兒。
這種人,幹什麼活啊?
就不是地里幹活的人。
回到隊里挖梯田那邊,鍾吉終於見到了楚瑜,他萬分不解,十分疑惑地問:「楚哥,你不會又跟那個女人吵起來了吧?你這都走了快一小時了,你看,三點十分離開,現在都快四點了!你們打架了?舍戰了這麼久?牛逼啊!」
楚瑜聽到他說打架了?還有那個舌站,心裡一緊,心想鍾吉怎麼知道他們……打架了?那可真是打架啊,每一下都絞得他腦子一片空白,作為一個男人,活了二十一年,從沒嘗過這樣的滋味,到現在他嘴裡還有她的香味。
香得他現在還有點精神恍惚。
但馬上反應過來,鍾吉是說兩人是不是吵架,舌戰群儒的意思。
「牛你個頭,我沖了個涼,幹活吧你。」楚瑜狼狽地罵了一聲。
余主任脖子上掛著毛巾,頭頂上還頂著毛巾,太陽太毒辣了,大家臉上身上都曬得紅通通。
他哪怕什麼也不幹,光在地里溜達分配工作,也晒成了個紅葫蘆。
地里有不少人在磨洋工,余主任也不好說什麼,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樣的天氣,干坐著都熱,動一下一身汗,何況幹活的人呢。
「小楚,回來啦?虞知青能來上工嗎?」余主任心裡詫異,怎麼去了這麼久,但他也不說楚瑜,只笑呵呵的,丁點不得罪人。
大家都是人精一樣的人物。
這些知青都什麼背景,來之後就盤了個清楚。
誰還不知道誰的背景底細。
他們高橋公社的書紀,早年是楚瑜父親的學生,一個派系的。
楚瑜到這裡下鄉,和書紀的關係處得那是杠杠好啊,書嗯記對楚瑜有求必應。
不過楚瑜對隊里也沒什麼要求,平時上工都跟大家一起幹活,沒有搞任何特殊待遇,偶而會請請假,但大家各賺各的工分,上工時間長就多工分,請假就少工分,公平的很。
再說了,人家的哥就在高橋縣隔壁軍隊任職,一級編製里最高指揮員,家裡又有背景,誰敢惹他啊。
老壽星上吊,嫌命長。
「哦。」楚瑜來的時候,在知青點洗了臉,清醒了一下,頭髮現在還微濕。
見到余主任,他才回神,一臉正色道:「我看她病不清啊主任,你也知道,現在酷暑,天氣熱,前段時間她被拉到醫院搶救,住了兩天院,我怕她現在上工,得暈倒在地里,要再出點什麼事,傳出去對咱高橋公社名聲也不好,你說是不是主任……」
余主任一聽,也哦了一聲,想想也是,這虞知青先前確實三天一大病,兩天一小命,有次發燒差點沒了,雖然沒有搶救那麼誇張,但也的確是個病秧子。
你說這樣的人,下什麼鄉啊,拖後腿來了這是。
但他只個主任,又不是隊長,又不是書紀,他就只負責分配個工作,頂個班,不出事還好,要出事了,鍋不就成他背了嗎。
這麼一想,余主任立即笑呵呵道:「那行,就讓虞知青再休息休息吧,等養好身體再上工,咱高橋公社大隊名聲向來不錯,遠道來的知青,都願意分配在咱大隊……不過,小楚,我就是擔心,虞知青她下個月口糧這個問題,你知道,隊里都是按工分分口糧……」
楚瑜心不在焉地撥了下額間的短髮,聽道立即回他:「她的口糧,從我工分上扣吧,就不用大隊接濟了,我們知青點的人自給自足,就不麻煩大隊了。」
「啊!」余主任一聽放心了,不用大隊出糧養人就行,這對其它不服氣的人也有個交待,有人替人家虞知青出口糧,還不服什麼,又沒吃她們的。
「那行,就這麼著。」余主任滿意了。
楚瑜之後也沒有繼續挖梯田,跟余主任請了假,順便蹭了隊里的拖拉機,去了趟市裡郵局。
他匆匆進去,讓郵政人員接軍區專線。
然後倚在電話隔斷室牆上等,很快接通了他哥辦公室,他立即站了起來。
楚峰正跟幾個團部的人搞軍訓成績審核,電話就來了,他沖幾個人揮揮手,團長和參謀有眼色地去了旁邊會議廳。
「小瑜。」楚峰對電話那頭的人笑呵呵道:「怎麼這時候打電話過來了?什麼事。」
楚峰今年三十九,比楚瑜大十八歲,楚瑜是家裡父親的老來子,他媽三十七歲生的他。
他這個哥,從小帶弟弟玩,幾乎是楚瑜的半個爹,楚瑜有事不一定找他爸,但肯定會找他哥。
「哥。」本來倚著牆的楚瑜,站直身,笑著道:「我想麻煩你個事兒。」
「喲你這小子,跟我說話這麼客氣……」楚峰低頭翻看著計劃書之類的紙張,語氣輕鬆:「說吧,什麼事?」
「你們軍部的新農場里有個人,姓虞,虞從政,哥我欠著人家人情呢,你看,能不能讓人稍微照顧照顧他,不用特殊待遇,吃飽住好就行。」
楚峰翻文件的手停下來,詫異道:「虞從政?呵,這個人?你欠誰人情了?」
「就是……你別管,你能不能找人照顧一下,送點物資什麼的,我知道農場有負責管理的人,不歸你們軍部管,但能和農場那邊的人說上話吧?他都已經下來了,對老頭子也沒什麼威脅,咱也不能說……啊,優待俘虜也是美德啊……」
楚峰聽著直皺眉:「你說的什麼亂七八糟?虞從政這個人,給他一點機會就能往上爬,他可不止得罪咱家老頭子,你以為他那些年,都幹了什麼?農場那邊現在很嚴,我不方便插手,他現在狀況聽說也很糟糕,你到底欠了什麼人情?」
楚瑜見他哥不鬆口,齜牙摸了下額頭,不好辦,他絞盡腦汁地說:「對啊,哥你也說了,虞從政那個人,有一點機會就能爬上來,所以冤家宜解不宜結啊,這樣的對手,不能幹掉,那就拉攏嘛,爸也說過,政場上,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朋友,關係隨時在變,立場隨時會改,他今日落難,我們完全可以拉攏過來,稍微給點吃用這種小恩小惠……不就是哥你一句話的事,對不對……」
楚峰沉默了下。
「……道理是對的,這事我還得跟爸商量一下。」然後他話鋒一轉:「小瑜,就記得虞從政的女兒,是和你分在一個地方吧?」
楚瑜拿著電話,頓了一下,但馬上若無其事地道:「對,分在我們知青點了。」
「你欠了她什麼人情啊?」
「我沒有欠她人情!」
「呵呵。」楚峰聽著弟弟急眼狡辯的聲音,他今年三十九,是過來人,年輕男女什麼小九九,他一眼就看出來,他弟弟絕對不是個心慈的,如果覺得他和善,那不過是偽裝而已,從小跟著爸學的,不輕易跟人拉下臉,但是一旦決定翻臉,就能給對方一個狠的,而且加入任何小團體,都會先取得別人好感,拉攏一群人,再站集體利益制高點說話辦事,讓人有絕對信任的感覺。
當然這只是感覺,他那一套,都是耳濡目染學來的。
楚峰還能不知道他,他難道不知道虞從政是誰嗎?沒進來之前也是個攪風攪雨的人物。
他弟能跟人家欠什麼人情?還要這麼晚打電話打過來專門要他照顧一下?
這就是昏了頭!
平時他弟可干不出這事來。
楚峰語重心長地對楚瑜道:「小瑜啊,父親對你期望很高,讓你下鄉,是想讓你去農村的廣大天地鍛煉一番,你從小在城市長大,將來如果升個什麼職位,連韭菜秧苗都分不清,那怎麼為人民服務啊,不是要鬧笑話嗎?懂得人民苦才能一心為人民做事情,可不是讓你在那邊搞些有的沒的……」
楚峰語氣嚴厲:「……我說這麼多,你心裡要有點數,你以後是要往上發展的,虞從政女兒的成分,對你未來前行的道路,影響是巨大的,哪怕她跟父親劃清界限,對你在政上影響,依然深遠,你要考慮清楚,不要衝昏了頭腦……行了,你說的事我會考慮的。」
楚瑜又說了幾句,才掛斷電話,在窄小的屋子裡稍微停留了一會,才走出了隔斷室。
郵局窗口不少小姑娘,看到楚瑜,都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這年頭,大家都營養不良,很少有個子長這麼高,而且長相這麼帥氣的青年。
一頭利落的短髮,刀削般的帥氣面孔,身體精瘦,毫無贅肉,頭髮還微微有點汗濕,雖然穿著背心,但肩膀寬闊,脊柱線漂亮延伸,他看人時,極專註,眼如點漆。
看得小姑娘們,心怦怦跳。
可惜,他很快就出了郵局,去了附近的供銷社買了些東西。
晚上,食堂果然做了魚湯。
康媛將魚簡單處理一下,扔進鍋里,滴了兩滴油兩面煎了煎,就舀上幾瓢清水,撒點鹽和粉條,放在鍋里燉,直燉到魚肉都化了,化成了一鍋奶白色泛著魚油香味的魚湯。
用勺子從底下一撈,就能看到還沒化,但散成碎肉的雪白魚肉,還有完整的魚刺連著魚頭。
不知道最後魚刺和魚頭誰吃了,反正沒剩下。
一群人喝著鮮美無比的魚湯,簡直如吃了大餐。
好補啊。
康媛還蒸了一鍋窩窩頭,裡面夾了鹹菜,可以就著魚湯喝,管吃管飽。
今天有魚又有糧,有滋有味。
因為魚湯開胃了,所以,哪怕吃的是平時的量,人人卻感覺沒吃飽。
舔舔嘴還有魚香味呢。
意猶未盡。
楚瑜也坐車趕了回來,把東西放到宿舍柜子里,直接去河邊洗了個澡,高橋這邊有河,離知青點不遠,男生夏天洗澡可方便了,衝進河裡,扎個猛,游兩圈就成了。
女知青看了羨慕死。
這時晚上六點多了,天色還亮著,楚瑜進了知青食堂,第一眼就看向那邊坐著的虞濃。
她也換衣服了,換了淺藍色短袖上衣,淺藍的顏色像天空,可是她比淺藍色還顯眼,她雪白,往那一坐,就像個霜雪堆成的人,與周圍人的膚色,形成了明顯的對比。
虞濃本來不想來食堂,但是一想到關葒,她不來食堂省下的那份,不是進了她嘴裡了?
這虞濃怎麼肯干?她就來了。
她拿到了自己的那一份,但虞濃不吃啊,她拿了自己的水杯,倒了杯參果百香水,當水喝,因為是食堂,飯又是她和康瑗一起做的,窩頭是她和的面,然後親眼看著康瑗包上的。
楚瑜也在吃,於是她自己親手拿了自己的那份食物,看著那兩個黃燦燦的窩頭,她就好奇,這個時間,這個時代,原汁原味的窩頭是什麼味道,於是就用手掰了一小塊,嘗了嘗鹹菜窩頭。
竟然出奇意料的美味。
但她只嘗了一口,就將手裡分到的兩個窩頭,分給了同宿舍的康媛和郁書慧。
虞濃只喝杯里的水,魚湯也被康媛喝了。
她一點也沒分給關葒。
關葒就是下午跟余主任告狀的兩人之一,另一個是曹忻忻。
看著虞濃和康瑗,郁書慧三人說說笑笑,關葒氣得臉發紅,同一宿舍只給別人不給她,誰也坐不住,她端著碗就走了。
楚瑜坐下來跟幾個知青打了招呼。
其間他看了虞濃好幾次。
看到她毫不猶豫的將東西都分給宿友吃了,自己在那干喝水。
楚瑜瞟了她一眼,微一蹙眉,不露痕迹,繼續往嘴裡塞窩窩頭,他雖然城市長大,但是沒少跟著他哥一起混,小時候也愛摸爬滾打,皮得很。
其實很多苦都吃過了。
但同樣是城市裡長大的虞濃,就被虞從政養得太嬌氣了點!
今天這個飯菜竟然也吃不下?已經夠不錯了,她還想吃什麼?這樣的環境,還想和以前家裡有保姆,有魚有肉的條件比,那是不可能的,這麼久了,還沒認清現實。
真不知道這麼嬌氣,她怎麼在知青點過了一個月。
怪不得之前體弱多病,三天兩頭爬不起來,不是發燒就是全身無力,她這樣根本不吃東西,那身體怎麼能受得了啊?不病倒才怪了。
等到知青點吃完飯,大家收拾完。
屋子裡亮起了燈,高橋公社這邊上個月通電了,雖然只有很小的一個電燈泡,15W,如果非要形容的話,大概十五隻點著的蠟燭那樣的亮度。
但也比很多偏遠的地方好多了,聽說那邊還在點油燈。
虞濃正在整理她的床。
其它人在洗漱。
這是她在這個噩夢裡的第一晚,第一輪兇險她熬過去了,所以第一晚,她預感應該是安全的。
康媛拿著臉盆走過來。
輕拍了下虞濃的肩膀。
「楚瑜叫你,在外面。」康媛小聲說了一聲。
其實康媛也奇怪,中午回來的時候,看到了虞濃桌上有兩盒牛肉罐頭和魚肉罐頭。
大概知道是楚瑜送的,因為這種稀罕物,就他能搞到,京城那邊經常郵包裹過來,吃穿用的,聽說是楚瑜她媽郵過來,軍區那邊也經常往這邊郵包裹,楚瑜的好東西多得是。
知青里誰要生病了,或者有個什麼事,楚瑜都很大方。
像虞濃生病了,他以前也會送東西過來。
不過後來虞濃和他關係很差,別說送東西了,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所以看到才有點奇怪,楚瑜怎麼又送東西了,但沒多問。
這時候院子時的男知青拿著手電筒,去河邊洗澡釣魚去了。
另一個宿舍兩個女知青也跟著對象出去了,不知道躲在哪裡談情說愛。
關葒也不在,女宿舍只有虞濃和康瑗,還有在昏黃的燈光下看書郁書慧。
虞濃走出去,就見楚瑜從男宿舍那邊出來,手裡還拿著東西。
她現在見到楚瑜,就像見到了陽氣!
對方一擺手,她就跑過去了。
乖得要命。
看著她興奮的小臉,楚瑜心頭莫名泛起一絲甜意。
但他很快按捺下去。
虞濃看著他,只見楚瑜手裡拿著一個搪瓷杯子,上面畫著兩隻熊貓,一大一小,大的在吃竹子,小的在玩球,球還是紅白相間,兩隻看著憨態可掬,栩栩如生,一看就是純手工繪畫。
很是時髦,和現在其它人用的搪瓷杯完全不同,這個很有情調,很漂亮,天藍色的背景,黑白相間的熊貓,翠綠的竹子,紅白相當的皮球。
顏色漂亮,是可以拿起來觀賞半天的搪瓷畫兒。
知青點的其它搪瓷杯,多是語錄和紅旗,沒有這樣的。
虞濃多看了兩眼。
「這個熊貓杯給你,是新的,你用吧,裡面是泡好的麥乳精,快喝了。」他把她拉到一邊,將手裡的杯子遞給她。
虞濃不由自主地接到了手裡,應該泡了一會,不燙,溫的。
麥乳精?虞濃借著光線,好奇往懷裡看了一眼,淡黃色的,她倒是聽說過,但從沒有喝過,不知道什麼味兒。
「好喝嗎?這個?」
楚瑜看著站在自己身前的少女,一臉憨態地往杯子里望,十分好奇的樣子。
還問了句好喝嗎?
好像從來沒喝過的樣子。
楚瑜唬下臉,以為她在逗他:「快喝,麥乳精都不認識了?」調皮,他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她倒是聽話,把杯子放在嘴邊,憨憨的熊貓,畫得特別可愛,神態栩栩如生,她雪白的手,握著雪白的搪瓷杯,與杯子上面藍色,黑色,白色背景熊貓圖案,放在一起,很漂亮,很是搭配。
她一邊喝著杯子里的麥乳精,嘗嘗味兒。
一邊滴溜溜的眼睛轉著,時不時看向楚瑜。
她想的是,這個時候,也不能忘記吸陽氣啊!
羊毛,逮到就得薅,誰讓就這一隻羊可薅呢。
她不太意思拽他拇指了,但手卻悄悄拽著他衣角,通過衣角吸收?陽氣,也是可以的,就是少了點。
楚瑜就看到她先喝了一小口抿一抿,若有所思,然後再喝一小口,嘗一嘗,微微蹙眉,又抿了一小口,然後舔了舔紅唇。
她手一直牽著他的衣角。
看著她的樣子。
楚瑜眯著眼觀察著,突然覺得,像虞從政那麼精明的人,怎麼會有生出這樣一個沒心眼的女兒啊?無論是她之前使出的幼稚報復手段,還是現在她為了親爸,想出一個親親抵一個饅頭的餿主意,都笨拙得讓人傻眼。
虞濃只喝了三口,就不喝了,總結:「麥乳精是奶味的。」
她不說不好喝,而是說:「楚瑜我飽了,肚子喝不下。」說完就看向楚瑜,看他怎麼反應。
就見他一雙鷹隼般的眼睛往她身上瞅了一眼。
眼神厲害得很,「晚飯你想想自己都吃了些什麼,這就吃不下了?」
「啊!」虞濃立即用身體回答他,她站直了,挺胸抬頭給他看。
腰肢纖細,細腿修長。
上衣明顯瘦了鼓囊囊。
他立即掩飾地咳了聲,飛快地移開了視線,然後將手裡提著的東西交給她。
「裡面是一些吃的,你帶回宿舍放進箱子里自己吃。」楚瑜估計她是愛吃零嘴的,所以回來時在供銷社買了一些,還有些京城那邊郵過來的東西。
虞濃不想要,最後被楚瑜哄著,兩人拉拉扯扯,他倆的感覺是在推讓。
一個說我不要,一個說你拿著,餓得時候吃。
但自覺正經的兩人,在別人眼中摟摟抱抱,拉拉扯扯,磨磨蹭蹭,就好像一對談戀愛的小情侶。
一個不自覺地在他面前撒嬌,一個就愛看她撒嬌,就吃那一套,被那嬌撒得心裡一盪一盪,早把他哥的話忘得一乾二淨。
…
鄭成運是高橋公社裡的一個孤寡老頭,六十多歲,無兒無女,人長得乾瘦乾瘦的,自己住一間草房,不愛說話,有時候一天都不說一句話,平時在隊里清理豬圈牛棚的糞便,做些別人不想做的臟臭活。
晚上他正坐在院子里,那個用石頭墊著的缺腿凳子上,嘴裡吧嗒吧嗒抽著煙。
一聲不吭。
院里沒有燈,黑乎乎的,勉強能看到個人影,他旁邊有人。
是個女人。
女人站著,他坐著。
她的聲音很是低三下四,她悄聲說:「三叔,求求你了,再幫我想個法子吧,我你給的那個……不好用啊,噥噥她下午又吐又發燒,她好像……又到回之前的狀態了,三叔,你不是說,她們命換了嗎?怎麼噥噥才好了兩天,就又病了呢,那個女知青,我去看了眼,活蹦亂跳的,根本不像被換了命的樣子啊……」
黑暗裡只能看到煙頭,在黑暗不斷閃爍的猩紅光芒。
過了半天,老頭子才開口:「阿敏,我也是看著你長大,三叔勸你一句,及時收手吧,那個換命的法子本來就是邪巫術,是你苦苦哀求我,我才沒辦法傳給了你,我這一脈已經斷絕,當年和我齊名的幾個巫,都被牛鬼蛇神運動打死了,我也發誓絕計不再傳出去……現在噥噥靠著換命,躲過了18歲的死劫,你收手吧,你好好給她養養身體,她還能活個十年……」
「不行!」鄭敏很激動:「十年的壽命怎麼夠啊,噥噥才十八歲啊,三叔,能不能再幫我想想辦法,不是成功了嗎?怎麼又失敗了?您幫我,再幫我這一次,我讓家裡的牛牛給您養老送終,百年後,讓他給您上墳燒紙上香,讓您認他做干孫兒,三叔……」
「哎……」
老頭在旁邊石頭上嗑了嗑煙灰:「噥噥雖然換命成功了,但她的命太薄了,她的上一世本就不是善人,做了錯事,所以這一世來到世上受的就是苦難身,此世無福無德無壽無侶,可你要給她換命的人,命格要遠遠超過她,對方看面相,就不是普通人,金水透根,天人之姿,哪怕換命成功了,一粒腳下的小沙礫,又怎麼能扳倒巍峨的高山?對方稍稍有異動,噥噥就會遭到反噬,她甚至連人家一半的命都換不到……」實力相差太懸殊。
「可三叔,我找了許多人,找了好幾年,才找到這麼一個人和噥噥命合的人,換命那個術太苛刻了,實在找不到別的人選,您看,能不能再幫幫忙,噥噥畢竟也是您親眼看著長大的……到底要怎麼樣,才能把她的命都轉給噥噥……」
老頭又吸了兩口煙:「換命這種事,本就有違天道,會遭天譴的,你要為是噥噥好,就不要強留她了,人本來生於天地之間,經萬世輪迴,草木枯榮,死而又生,生而又枯,人也是一樣的,這一世的生死,不過是其中一個輪迴罷了,你也不過只是她一世的母親,放她重新轉世投胎人間,也未必是壞事,死亡才是新的開始,阿敏,你太執著了……」
鄭敏氣得胸口急促,半晌道:「三叔,你說的也有道理,可是現在做也做了,總不能半途而廢,噥噥遇到一個能換命的人,也是她的緣份,既然緣份來了,是不是老天也想讓噥噥活下來啊……」
鄭成遠沒有說話,在鄭敏又哀求了他一陣后。
老頭才道:「噥噥換命雖然成功了,但她命薄如紙,就像是老牛拉重車,她拉不動對方,你要想讓噥噥不遭到反噬,就將車裡的東西扔掉,車變輕,老牛就能拉動了……」
鄭敏立即急道:「那要怎麼將車裡的東西扔掉?」
「這只是一個比方,對方就像噥噥拉的車,車的狀態不佳,體弱多病,能量自然就會重新回到噥濃的身上,就像拔河,誰有力,就會偏向誰。」
「……我明白了,那三叔,如果那個換命的人死了呢?」黑暗裡,鄭敏眼中閃爍著光。
「造孽啊,如果被換命的人死掉,那拔河的人就沒了。」
「拔河的人沒了……」鄭敏口中慢慢地念著,「就是說,拔河的人沒了,我的噥噥才算真正的換命成功……」
其它對方本來就要死了,因為她和女兒噥噥換了,兩天前就是噥噥的死期,但沒想到,這死期換到對方身上,竟然不痛不癢的過去了。
「我懂了,三叔,過兩天我再給您老送點吃的來。」說完,鄭敏匆匆離去。
草房裡,光禿禿院子,那一點紅光,一直在閃爍。
…
宿舍里三個人都在。
看到虞濃手裡提的東西,眼睛都挪不動了。
「虞濃,你從哪弄來的?這麼多好吃的。」郁書慧都放下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看。
現在物資匱乏,大家囊中羞澀,當然偶爾也會結伴去城裡買點吃的,打打牙祭,但不可能天天吃好的。
瞧瞧她手裡的尼龍網兜。
大白兔奶糖!大家都知道,七顆大白兔等於一杯牛奶,但買不起啊,哪怕供銷社有賣的,也很貴啊,純手工卷產量也少,尤其現在下鄉了。
還有大塊的麻醬糖,酥脆香甜,三盒金雞餅乾,用方形的鐵盒裝起來,整整齊齊三盒,有咸有甜,這也很貴的啊。
強化麥乳精幾罐,太奢侈了,還有紙盒的糕點的,桃酥、江米條、牛舌頭、雞蛋糕,兩瓶水果罐頭,一個桃子,一個山渣。
都要把宿舍幾個人饞哭了,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哪來的這麼多好吃的!
每一個都是硬通貨啊,全都要錢要票,還貴得要死,有的東西有錢還買不著。
她們看著虞濃將東西放在了桌子上。
連關葒都直了眼。
「啊,這個熊貓,是楚瑜屋裡那個吧?最新出的第一版熊貓杯!京城郵過來的時候,好幾個女知青跟他要,他誰也沒給啊!你怎麼拿到的?」郁書慧看著虞濃雪白手指,緊緊握著的那個杯子,驚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