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再次見到他

「這一個億也不是我們想要的，這不是何家最近投了個大項目，還缺點錢嘛……再說茉莉以後是要嫁到我們家的，何家發展越好，茉莉的生活才能更好嘛！」尖銳的女聲在林茉莉的耳邊響起，刺得她腦仁子生疼。

林茉莉猛的睜眼，下意識的大口喘起氣來，她在哪裡？！她不是發生車禍從懸崖掉進海里了嗎？！

從高處墜落，深藍色的海水瞬間將她吞沒，遠處鯊魚的三角已經逐漸接近。

不會游泳的她想張嘴呼救，卻吞進大口腥咸冰冷的海水，每一顆肺泡都在叫囂著要氧氣。

缺氧引起了神智不清，她彷彿又看到了爸媽爬滿皺紋的臉。

她好想回到高中，重新開始她這失敗的一生，可是毫無生氣的她已經被完全覆蓋在十幾米深的海水之下了。

林茉莉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幕，那憋悶的窒息感彷彿就在上一秒。

金碧堂皇的酒店包間，碩大的水晶燈散發著金錢的味道。

兩年前去世的父母好端端地坐在她的右側。

而她的左側坐著讓她又愛又恨的男人——何程。

再往左邊，便是一直看不上她的何父何母。

她這是怎麼了？

是夢嗎？

林茉莉顫抖著聲音，眼圈已然緋紅，「爸，媽。」

林父林母早就注意到林茉莉的不對勁，剛剛何家的說法也太折辱人了，什麼何家發展越好，茉莉以後的生活就越好？難道我林家還養不起自家的女兒？！

小小一個何家，比底蘊和財力都與林家若之雲泥，這何家不知道哪裡來的底氣傲！

林家在江城立足的時候，何家還不知道在哪個山溝溝里呢，不就是靠倒賣藥品發家的嘛，還美名其曰說是製藥業！若不是茉莉喜歡這何家小子，就憑何家？連進林家門的資格都沒有！

「茉莉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爸爸帶你去看醫生！」林父說著就滿臉焦急地站起身來。

一旁的林母更是直接伸手握住林茉莉的手，柔聲道：「茉莉別難過，爸媽都在呢。」

林茉莉感受著掌心傳來的溫度，面前母親的臉龐清晰起來。

聽著耳畔林父林母急切擔憂的聲音，林茉莉定了定心，扭頭看向身旁從一進門到現在都沉默不語的何程，思及上一世他的所作所為，眼圈又紅了起來：「何程，婚事不用再談了，我們就到此為止吧。」

通往南牆的路走過一次就夠了。

聽著這話，何程猛地抬頭看向林茉莉，開口想說什麼，卻在接收到何父兇狠目光的瞬間偃旗息鼓——他又一次沉默了。

林茉莉沒有意外的接受了這個沉默，上一世她就經歷過了，婚後那幾年何程的沉默生生將她逼成了一個瘋婆子，也逼得她不得不背負著一身屈辱離開何家。

一旁的何母倒是撇了撇嘴，翻了個白眼，嘴裡不算小聲的嘀咕著：「裝什麼裝，也不知道當初是誰哭著求著要和我們家程程訂婚，嘖。」

「伯父、伯母，謝謝你們讓我看清了何程這個人，也恭喜你們的計謀成功，我和何程不會再有往來了。」林茉莉沒搭理何母的諷刺，只是喑啞著聲音朝何父何母說著，目光從何程身上滑過，利落轉身不再停留。

既然已經痛過一回，那麼這一次就要乾脆利落的抽身。

在一份無望的感情里，最好的應對辦法就是及時止損。

上一世她和何程情比金堅，雙雙向父母反抗，最後倒是成功在一起了，大學畢業就結了婚，也算是這江城小有名氣的恩愛夫妻。

只是何程接手工作之後，他性格里的那些懦弱、那些利益權衡就被無限放大，最後成了何父何母逼她離開的一把利刃，血淋淋地插進她的心口。

其實她也知道，何程不是不知道真相，也不是不喜歡她，只是喜歡的程度沒有當初那麼深，只是工作的過程中總有誘惑，只是權衡之下覺得她吃虧也不會走，只是認定她離不開他罷了。

說到底，她就是他手中的一枚棄子。

那時候，林家破產，又恰逢江城科技大佬江坤的千金看上了他，周圍人的議論她又何嘗不知？

只是她沒有想到，他會任憑何父何母用那種方式來逼走她。

「茉莉，你別賭氣……」見著林茉莉起身提著包準備走，何程心裡慌了。

他是真心喜歡林茉莉的，她長得漂亮，學習也好，家裡條件也是一流，對他更是沒話說，如果和她分手，他很難再找到方方面面都能和她相提並論的人了。

「以後我們別再見面了。」林茉莉拎著包出門，經過何程身旁時，低低地說了一聲。

身後林父林母更是沒心思坐下去，跟著林茉莉便走了出去。

只是他們沒想到，林茉莉會走得那麼快，等林父林母出來時，便只見著她的緋色裙角消失在轉角處。

「老林啊，茉莉不會有什麼事吧？」林母回想著剛剛林茉莉的話，心裡突突的跳。

怎麼突然就和何程分手了呢？明明剛剛還好好的，為了何程和他們對著干來著……

「以茉莉那小暴脾氣，也不是不可能啊，剛剛何家的人那麼說，誰聽了都得生氣！沒見著哪家談訂婚，是要求女方單方面注資的！這不是看不起我們家茉莉嗎？」林父想著何家的人就來氣。

他家茉莉也是林家千嬌百寵出來的花骨朵，平日里捧在手裡怕壓著、含在嘴裡怕化了，只能放在心尖尖上疼著、寵著的小姑娘，嫁一個小小何家還得倒貼？

說出去不得把人大牙笑掉！

最主要的，還是何程的沉默不語太讓人失望了，要不是當初何程那般在他面前承諾會對茉莉好，他會帶著妻女出現在這裡？

「那還不快追？萬一茉莉做出什麼偏激的事兒可怎麼辦啊？！」林母想著林茉莉出門的勁頭，心裡就跟吊了顆大石頭一樣，喘不上氣來。

林父也認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他這輩子可就這麼一個女兒，萬一出什麼事兒……不行，他想都不敢想！

可等兩人追到樓梯口，哪裡還有林茉莉的身影呢？

拎著包獨自衝出去的林茉莉下了樓梯，快出酒店大門的時候，突然被人從後面撞倒，摔在地上。

林茉莉眼圈仍是紅紅的，因著扭了腳，她倒抽著冷氣抬頭看向撞倒她的人，那人一張蒼白的臉隱在長長的黑色劉海后，右臉像是被人摑了一掌，紅得似要滴出血來。

「秦宇！」林茉莉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些，嘴裡輕聲念出了來人的名字。

他怎麼會在這裡？

是她！

秦宇見著林茉莉，眼神微閃，沒有說話，只是抿著嘴，扭頭迅速瞥了她一眼，然後起身踉踉蹌蹌地往大廳外跑去。

還沒等林茉莉反應過來站起來，一群黑衣人急匆匆地追了出去，看方向是去追秦宇了。

「茉莉……」林父林母從樓上衝下來，就看見秦宇撞倒茉莉的場面，頓時心裡安定了下來。

他們倒是情願茉莉摔這麼一跤，也不希望她一個人衝出去幹些傻事。

「爸、媽……」林茉莉還停留在秦宇帶來的衝擊中，直到看見林父林母才反應過來，撐著一旁的桌子努力想站起來，才發現她的腳踝已經腫得老高。

見此，林父連忙伸手一把將林茉莉背了起來，「爸爸帶你去醫院。」

林母在後面跟著，連忙給司機打著電話。

好在傷勢不是很重，到醫院醫生簡單看過，給了一個冰袋讓冷敷，就讓林茉莉回家休息了。

林父還是不放心，一路背著林茉莉回家，「醫生說要靜養一個星期，一會兒我給你們班輔導員請個假，下個星期你就別去學校了。」

林茉莉按著冰袋坐在床邊，低著頭應著：「嗯。」

看著林茉莉情緒低落的的樣子，林父想說些什麼安慰她，但是話到嘴邊卻又不知道說什麼，最後只是深深看了一眼林茉莉，便出去了。

粉色的卧室里頓時一片安靜，林茉莉低著頭，紅眼圈已經好了許多。

她在想一個人，不是何程，是秦宇。

在她上一世的生活里，秦宇也算是在她生命里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只不過是以噩夢的方式存在。

在那件事之前，她甚至不知道她們班上有秦宇這麼個人。

大四上期，她還在為畢業論文天天泡圖書館。

那天她剛剛走到圖書館門前，一個人就從樓頂跳下來，正正好摔在她面前，溫熱的鮮血甚至濺到了她的臉上。

她費儘力氣讓自己的視線從面前一灘癱軟的肉體上挪開，但是只是那麼一眼，她幾乎嚇得暈了過去——那人黑色的眼睛還睜著，血絲布滿了眼白，眼角有血液蔓延，茂密的黑髮后一灘紅白相間的半固體四濺開。

她不敢去想那是什麼，只是越克制自己不去想，那答案越是浮現在她眼前。

後來她是怎麼回的寢室，她也記不清楚。

只是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她晚上的夢裡全是那人從樓上摔在自己面前的瞬間，甚至她還能感受到他的不甘、他的怨恨。

偶爾也會夢見自己躺在溫熱的液體里，鼻尖滿是鮮血的鐵腥味，夢裡的她甚至連睜開眼睛的勇氣都沒有。

因為連日的噩夢，林茉莉被迫去了解跳樓自殺的那個人——他叫秦宇，和她一個班級，但是因為家裡一貧如洗，班裡組織的活動也從不參加，學校里更是難得見到他這個人，因此在班裡存在感很低。

她搜集了方方面面關於秦宇的資料，包括他為了節約錢一天只吃一頓飯，包括他沒日沒夜的在校外打工賺錢但成績依舊傲人，包括他賺來的錢還要支付他奶奶的醫藥費，包括他爸媽離婚，他從小跟著奶奶長大，包括他爸爸是個賭鬼，把他攢的醫藥費全部賭沒了，包括在他自殺的前一個月，他的奶奶剛剛因病去世草草火化了……

正如心理醫師的話一般，越了解一個人，越不會害怕他。

她慢慢從噩夢中走了出來，可是偶爾在生活遇到困難的時候，也會想起這個被生活逼到絕路只能跳樓自殺的少年。

明明他應該如振翅高飛的雄鷹，飛翔在高空之上，但卻落得那樣一個下場。

人生可能就是不公平的，正如她喜歡何程，為他付諸一切，但他並不會因此就將他的一切回饋給她一樣。

若真要求個公平，那活下去就太累了。

林茉莉以為過了那麼多年，自己應該早就忘了這些往事，可現在想起來還是栩栩如生。

如今這個少年還活著，還有著兇狠冰冷的目光，就像……一隻傷痕纍纍的孤狼一樣，又傲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