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出雲鎮的白色花海

他們都沒想到撿回來的是這麼一個愛哭鬼。

短短一會兒的功夫，這小傢伙醒了兩回，一睜眼就掉淚珠子。

方印和秦仄歸相對無言，有些束手無策。秦仄歸眉頭皺了起來，嘴唇動了動，想要和她說不要哭了。可是不知道是不是表情太凶了，還是語氣太差了，不僅沒能讓小姑娘停下抽噎，反而淚珠子掉得更凶了。

不過是從放聲大哭，變成了無聲無息的掉淚珠子。

咬著下嘴唇努力憋著聲音，大概是怕惹惱了秦仄歸，自己小命不保。

小可憐樣子。

秦仄歸看著她，眼裡突然浮上了一點點痛色。他這點微不可察的神色變化，倒是全落在了方印的眼裡。

方印只看了他一眼，就又收回了目光，開始專心解決起眼前這個小麻煩。他半蹲下來，更加方便床上的小姑娘和他對視。

瘦瘦小小的一團，在床頭縮著。咬著嘴巴，手緊緊攥著被子，那一團可憐巴巴的布料被她捏的像是一堆糟糕的干鹹菜一樣皺皺巴巴。

臉已經因為憋著淚，憋紅了些許，不再像一開始那樣慘白無血色。

方印放鬆了臉上的肌肉，讓自己盡量笑得柔和了些，看她的眼神很溫柔，安慰道：「你別哭了。我們不會傷害你的。」

她看起來年紀不算大的模樣。十七八的樣子，五官甚至都沒怎麼張開，很青澀的一個小姑娘。身上帶著涉世未深的書卷氣，和方印在學校里的時候教的那些學生很像。

如果沒有這場大霧，她現在應該坐在教室里，而不是心驚膽戰的面對一群陌生人，下一秒便不知生死。

「我，我知道，剛剛那個姐姐和我說了，你們是來救人的。我就是沒反應過來。我沒事兒。」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說話的時候尾音還帶著點兒驚疑不定的顫抖，她伸手去抹眼角的淚，將眼尾蹭的通紅。

聽她這麼說，方印放下些心來。

看來剛剛她還醒過一次，並且跟趙書意有過簡短的對話。

這樣他們和她溝通起來也能剩些功夫。

「她說，你們是黎明星的人。是來救人的。」小姑娘清醒過來之後，完全沒有方印之前想的那麼難溝通。

也是，這個年紀的青少年，幾乎與成人無異了。

「是。」方印說道，「我叫方印，他叫秦仄歸。都是黎明星的成員。你不用太擔心，目前這兒是安全的。」

「我，我叫趙乾。」小姑娘聽他這麼說，連忙自報了家門。

趙乾現在的情緒看起來已經穩定很多了，她揉了揉哭得有點糟糕的臉，小聲問道：「那個，請問有沒有什麼吃的東西啊。我好餓……」

物資這一塊，一直不歸方印管，他也不操心這些。基本上都是秦仄歸負責分配的，他只負責吃喝。所以趙乾這麼一問，方印自己也不是很確定他們手頭還有沒有物資。

仰頭去看秦仄歸，還沒等他開口問，秦仄歸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丟下了一句「我去拿」就轉身出門去樓下車裡的後備箱找東西。

他帶了一包壓縮餅乾和一瓶礦泉水上來遞給了方印：「只有這些了。」

有點乾巴，甚至連可以調味的東西都沒有。但至少可以果腹。

這種時候趙乾也不挑了，從方印手裡接過了餅乾和水，迫不及待的撕開了包裝，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看起來確實餓了許久了。

狼吞虎咽，全然沒有形象可言。一邊吃還一邊往下滾淚珠子。喝一口水，抬手擦一下眼淚。

倒是沒有聲音了，就是靜靜的掉淚。

方印有些不理解了：「還哭什麼呀，沒事兒了，這裡真的很安全的。」

「嗯嗯。」趙乾點了點頭，被餅乾噎到了，小小的打了個嗝兒說道，「我知道，我就是，有點兒控制不住，沒事兒的。我沒事兒的。」

她和著眼淚吃掉了一整塊兒餅乾。大概是吃飽喝足之後，給了她切實的安全感，淚珠子終於是止住了。

「你為什麼會在廣場的地下空間？是你自己主動去的嗎？」方印見她情緒穩定了，儘管眼眶還紅著，但是好歹沒再掉眼淚，問道。

那片地下空間霧氣濃度的異常他們還沒搞明白，趙乾是在那裡發現的，或許她知道一些其中的隱情。

方印原本也只是猜測，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問得。沒想到趙乾真的知道。

趙乾斷斷續續和方印講了她的故事。

趙乾，17的高中生。

他們現在所在的這座小鎮，是曾經的旅遊熱門小鎮。出雲鎮三面環山，緊貼著山峰奇駿的出雲山。山嵐繚繞，如在雲間穿梭行進，才入山間霧，又出天上雲，因此得名出雲。

趙乾本來就不是出雲鎮上的人，不過是久聞出雲鎮的盛名，趁著假期過來旅遊的。開學的日子將近，原本她應該已經啟程回家了的。但是正打算走的那天夜裡降了暴雨，雨對出雲山來講是可遇不可求的好天氣。每逢夜雨，第二日的出雲山景色都是出奇的好看。那些網上流傳的神圖，多數都是在夜雨後第二日的清晨拍的。

自然而然的，趙乾心動了。就和一起出遊的同學商量著，在出雲鎮多住一天。

來都來了，好歹也要看看出雲最好看的景色才是。

和她同行的小姑娘同意了。

但是當天夜裡就出了事兒。

她們原定的時間是第二天要早起去出雲山拍照的，但是那一夜不知道因為什麼，趙乾和她朋友雙雙失眠，一直到凌晨快一點的時候都還沒有睡意。

大半夜的，突然響起了敲門聲，還有人在外面唱「小兔子乖乖」的兒歌。兩個小姑娘都嚇了一跳。和她一起走得那個女孩兒叫蘇淺淺，膽子特別大，跑到門口去問是誰。

卻沒得到回應。

她們沒有貿然開門。過了大概半個小時之後，有警方的人給她們打電話，說是剛剛外面有可疑人員到處逃竄，希望她們能夠開門配合調查。

趙乾和蘇淺淺一聽是警方的人，而且對面精準的叫出了她們的名字，一下沒了戒備，就開了門。

門開了，她們的第一重幻境也就開始了。

最後還是蘇淺淺發現其中的問題，破了那個幻境。

但是等她們出來之後，才發現外面早就變了天，到處都是變異者的嘶吼聲。蘇淺淺的異能是具有攻擊性的，她帶著趙乾一路跌跌撞撞的從酒店跑了出來。

可逃出來，也不知道接下來要去哪裡好，她們只能一邊跑一邊躲，一邊漫無目的被逼著往前走。

趙乾的異能是隱匿，可以最大程度上和周圍的幻境融為一體，不被變異者和其他人類發現。和毛澄澄的異能一樣，沒什麼攻擊性，也不像方印和秦仄歸的異能可以最大化的強化自身原本就有的優勢。

適合逃命。

而趙乾也把這項逃命技能發揮到了最大程度，在出雲鎮躲躲藏藏，避開了眾多變異者從商城了掃了一大片物資，打算跑路。

正當她打算離開出雲的時候，卻遇到了一群人。

對方是正常的人類。

她本來以為自己遇到了救兵，可是她卻親眼見著對方殺了其他從幻境里逃出來的人類，在那人身上翻找著什麼。最後似乎什麼都沒找到，低低的罵了聲晦氣。

她從來沒見過那種場面，在那一刻，人類在她眼裡比變異者更加恐怖。

她嚇傻了。

慌不擇路逃到了廣場的假山後面，卻誤打誤撞發現了未完工的地下燈光城。

那裡和地面上的世界很不一樣。

沒有可怖的變異者，沒有讓人喘不上來氣的紫灰色的煙霧，也沒有想要她性命的人類。

燈光城的小小角落裡，不知道什麼時候長出來一簇又一簇白色的小花。

米粒似的，一簇一簇，很像滿天星，可是卻比滿天星馥郁芬芳得多。是那種讓人安心的香甜氣息。

這裡安詳的簡直不像話。和外面一比，簡直就是亂世之中的世外桃源。

趙乾自認為她發現了不得了的地方，她在這裡安營紮寨，憑藉著之前找到的物資度過了近半個月，直到後來，因為長時間的精神緊繃，體力不支暈了過去。

再後來就是方印他們找到了蜷縮在角落裡的她。

趙乾的表述能力很好，用盡量簡短的話語，把她這幾日的經歷都說了個清楚。

她深吸了口氣，解釋道：「我之前懵懵懂懂醒了一會兒，腦子不是很清醒，也不知道原來已經過了這麼多天了。只知道我被人抱著。我以為你們和之前殺人的那些人是一夥的。」

所以她的反應才會那麼劇烈，又是掙扎又是痛哭。

方印轉頭看了秦仄歸一眼，發現他正盯著趙乾在看，沒有發現方印的視線也沒有任何要說話的意思。

於是方印只能自己問道：「那……和你同行的那個女孩呢？」

「她，蘇淺淺她被帶走了。」趙乾握著水瓶，說這話的時候，眼睛又湧上了些淚意，「我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

趙乾這些天的經歷，有太多超出方印的認知了。

不管是能夠驅散濃霧的白花，還是對自己同類動手的人類，他們在此前都沒有碰到過。方印突然意識到，黎明星，也不過是這霧中的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