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八 銀狼的旅行

一百六十八 銀狼的旅行

這段故事發生在很久很久之前,就連斯托利亞都不存在,那是神話時代的餘暉,支柱們的神跡未曾離開烙印大陸,而人類也依然在精靈的焦土政策下苟延殘喘,在尋覓不得的天涯海角,崎嶇荒地建立自己的小小聚居地。身為那時烙印大陸統治者的精靈,絕不會放任任何一個所謂的文明萌芽來挑戰它們的主宰地位。

反倒是飛鳥和走獸,天生便沒有文明之火,無法組成文明的它們自由自在的在山野之中繁衍生息。

在大陸最西側的蒙特卡洛,當然,那時還是一片完全蠻荒之地的盡頭的森林山洞中,有一個霜牙狼的巢穴,為首的母狼生下了五隻年幼的狼崽子,在母乳和狼群的呵護下,這五隻小狼順利的長大,跟著母親在森林之中奔跑,靠著血脈里天生近似魔法的力量長出霜牙,對著冰雪和暴風嚎叫。

但是這一群互稱兄弟姐妹的幼狼之中,出現了一個古怪的異類:

它和其它霜牙狼一樣,有著黑色的皮毛,暗綠色的尖銳眼睛,用於狩獵的尖牙和利爪,灰色的蓬鬆尾巴,只不過——它並非用爪在地上爬行,而是只用後腿便可以直立行走,而且它的前爪異常寬厚,在狼爪之上甚至生出了關節,這讓它的爪子可以自由彎曲抓起東西。

這個巢穴里所有的霜牙狼,乃至它的母親,都對這隻長相怪異,直立行走的異種十分畏懼。哪怕它們的體內流著同樣的血,有著同樣操控冰雪和風暴的能力,但是它們無法接受和這隻異種生活在一起。

它的兄弟姐妹和母親們跳了起來,用尖牙和利爪撕扯著這隻異種的皮毛,在它的身體上留下傷口和疤痕,將它趕出了狼群世代居住的森林,趕出了自己的部族。

……

「你效忠的是誰?是雅尼羅姆王,還是法明戴爾?」

「我同時效忠法明戴爾和雅尼羅姆王,但是就算如此,我依然不能參與這件事之中。」

「赫卡忒要打開環霧湖的封印!她所做的一切會摧毀法明戴爾,摧毀我們的家,而且她不是我們的王,赫克托已經歸來了,他才是法明戴爾正統的繼承人,難道你要違背你的王的意願!?」

「正因如此,我才不能殺死赫卡忒,做出忤逆吾王意願的叛逆之事。」

……

今天是北國極少數沒有颳風下雪的日子,抬頭看去甚至能看到頭頂高遠的星空。一縷青煙在天邊升起,燒焦的味道瀰漫在月下的雪原之上,這是它之前從未聞到的味道,順著山體的方向走去,在一處隱蔽的山腳密林里閃爍著點點火光。

自從它被逐出部族之後,冬景高原便迎來了漫長的冬日,原本遊盪在荒野上的動物們消聲覓跡,它空有一身狩獵的技藝卻無從施展,已經餓了十幾天。

借著樹叢和雜草的掩映,它悄無聲息的穿行在樹林之中,慢慢靠近了焦味的來源。在那裡他見到了在此之前完全沒有見過的物種,那些直立的動物正在圍繞著一團火正在瑟瑟發抖的取暖,他們的身體上傷痕纍纍,面容枯黃,更有甚者徹底失去了自己的手腳。篝火的旁邊放著一個古舊的掛毯,一個背著大劍,留著大鬍子的人在上面指指點點,用聽不懂的語言在說著什麼。

「我們還剩多少人?」

「跟著我們到這裡的人還剩一百多個,剩下的……都在剛才精靈的圍剿里被衝散了。」

「唉,從南方過來的時候我們還是個五百多人的遠征團,如今卻只剩下了一百個,

該死的精靈,依然在我們後面緊追不捨……」背著大劍的人往篝火里丟了一塊干木頭,「卡加洛斯,去外面巡邏一下,看那群精靈跟上來沒有,我們得在這紮營了,傷者實在是太多了。」

「我這就去。」剛才說話的年輕人站了起來,看得出來他也受了傷,一瘸一拐的往森林裡走去。

「大家,吃點東西吧,這是我們從南方帶過來的最後一隻馱獸,在剛才的埋伏之中傷到,之後的路,我們就要靠自己的腿走了。」

背著大劍的男人將篝火上的肉塊翻轉了一下,與其說那是肉塊,倒不如說是帶著幾根血絲的骨頭,馱獸身上的肉在早些時候就已經拆了下來,做成了肉湯優先分給了跟著自己向北遠征的女人和傷者。

疲累的人群沉默著,沒有人伸手去拿取那塊馱獸的肉。

「我們還要走多久?」一個失去了半邊肩膀,被沾滿血污和泥濘的布料纏著頭的男人打破了沉寂。

「不知道,十天,二十天,一年,五年,都有可能,南方已經不再有人類的容身之處,我們能做的只有向北前進,在那崇山峻岭里,一定有屬於我們的避難所……」

「可是我們撐不住這麼久了,大家都走不動了……」

半狼的野獸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它伸出了自己的手,目光順著手向下看去,相對於霜牙狼來說,自己的樣子明明更像是眼前弱小的動物,都是直立行走,手上都有可以活動的骨節,或許,這些才是自己的同類。但是自己卻不敢接近,只是因為它曾經被自己的族人放逐背叛過,那些狼群給自己身上留下的傷,咬掉的肉還歷歷在目。

它已經飢腸轆轆,如此豐盛的美餐就在自己面前……

旁邊的草叢傳來一陣晃動聲,那個叫卡加洛斯的年輕人提著一盞小小的油燈走入了樹林之中,不如就他開始開刀吧,它伸出了長長的舌頭,舔了舔自己尖銳的狼牙,緊跟著卡加洛斯走了過去,等到他遠離營地之後,便是自己下手的機會。

……

「雅尼羅姆王已經死了!我的兄弟,這是我們一起建立的王國,我不能看到我們三人的心血毀在赫卡忒手中!你也見過環霧湖,你也知道那是絕對不能觸碰的詛咒之地!」

「我知道淚之瘟疫遲早會毀掉法明戴爾,最初雅尼羅姆王決定使用淚之瘟疫的力量向精靈復仇的時候我也在場,但是我曾經對他立下自己的誓言,我是他的劍刃,他的劍指之處便是我要前往的地方。」

「……你難道就準備這樣眼睜睜的看著法明戴爾滅亡嗎?」

……

很好,這個叫卡加洛斯的獵物已經遠離了營地,現在就是下手的時候。

正當半狼野獸準備從樹上跳下時,卻看到卡加洛斯手中的提燈落在齊膝深的雪地里,噗地一聲熄滅,而他望著森林之外,雙手捂住了嘴巴,渾身止不住的發抖。半狼野獸的嗅覺聞到了獵物被他咬斷喉嚨,將死時的恐懼感從卡加洛斯身上飄出。

它微微探出頭來,向卡加洛斯朝向的方向看去,在月下的雪地小丘上,銀色的華貴細薄盔甲折射著清冷的月光,三個身材細長,皮膚慘白的人騎在半透明的有翼白馬上,如同星光一樣的長發順頰而下,被寒風緩緩吹起,他們的腰間插著一把細長的彎刀,背後背著一把大弓,而最後面的那一位,已經將長弓拉起對準了這個叫卡加洛斯的年輕人,微微發光的白色瞳孔之中展現出微微的不屑。

這些東西是死物,半狼野獸並沒有在它們身上聽到心跳和熱血鼓動的聲音,它們像是植物,或者山石,泥土一樣,是自然的化身,並非自己的同族,和卡加洛斯,以及森林之中營地內光禿禿的兩腳動物完全不同。

一位慘白皮膚的精靈從腰間拔出彎刀,駕著不知名的坐騎來到卡加洛斯面前,卡加洛斯因為恐懼完全動彈不得,任憑那位異族用劍尖指向他的脖頸,一束暖流從他的身下流出。

就在那精靈準備殺死卡加洛斯之時,他猛然的抬起頭來,看向了上方樹冠之內的陰影,下一秒,一個黑色的野獸身影從天而降,將那精靈和他的坐騎撕了個粉碎,寒風吹起,在蒼茫的月下響起悠長的狼嚎。

卡加洛斯是被拎著回到營地的。

半狼野獸的身上插滿了精靈的銀木箭尾,這些用精靈之木做成的箭都被祝福過,留下的傷口永遠不會癒合,它的利爪已經幾乎斷折,肉里嵌進了精靈的鎧甲碎片,右手提著已經卷刃的彎刀,左手拎著卡加洛斯,來到了篝火之前。見到這等兇惡怪物的人們紛紛逃竄,生怕下一刻就會成為這隻怪物的食糧。

只有一個人除外,那個背著大劍的男人見到半狼野獸和卡加洛斯,輕鬆的笑了一聲,然後邀請它坐下,將篝火上的馱獸肉舉到它面前。半狼野獸毫不客氣地抓了起來,肆意地吃著。

沒有人知道它是什麼,但是據清醒過來的卡加洛斯所說,這隻直立行走的狼孤身一人殺死了三位追著他們的足跡前來的精靈斥候,以野獸撲殺的方式,用利爪,尖牙,和搶奪過來的彎刀將他們撕成了一條條的碎片。

雖然只是最末端的低位精靈,但是對於魔法還未誕生的神話時代人類來說,光是從低位精靈手裡逃離就已經是萬幸,與精靈正面對抗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在他們沒有背井離鄉之前,同樣也是三位低位的精靈斥候,便屠殺了他們最初的村莊,逼迫他們走上向北逃亡的旅途。

「這位……半狼人先生,我很感激你救了卡加洛斯和我餘下來的族人,」雅尼羅姆往篝火里又添了一把柴火,看著狼吞虎咽的半狼野獸說,「精靈們的思維是聯繫在一起的,但是我們的位置也同樣暴露了,必須得立刻動身啟程。」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能不能跟我們一起繼續向北前進,我們是來自南方的人類,原本的家園已經被精靈毀滅了,大家都是我在逃難路上遇到的同樣失去家園的難民。」

「我想給這些流落在外的人找到一個不會被拋棄,不會被欺侮,每個人都能過上自己幸福生活的地方,一個……真正的家園。」

半狼野獸聽不懂面前的這個人在說什麼,但是當他說到「家園」兩個字的時候,自己似乎能感覺到這個發音之中的溫暖和重量。

它回頭看向那些剛剛還在害怕自己的人們,他們有的捧著破舊的衣服,有的拿著已經被毀壞的半隻木碗,裡面裝著稀薄的湯水,有的拿著裝著藥粉的瓶瓶罐罐,正在猶猶豫豫的接近自己。

眼見無法交流,雅尼羅姆輕嘆了一聲,站起身來走向身後的帳篷,開始收拾起來自己的東西,絞殺他們的精靈騎手們應該不久之後就要到了。

「卡加……洛斯。」

半狼野獸抹了抹嘴角的油漬和血跡,艱難的用喉嚨發出了聲音,它沒有自己的名字,這是它聽到過的第一個名字。

「您說什麼?」

「卡……加洛斯。」

半狼野獸指了指自己,繼續吃著手裡的馱獸肉。

……

「如果是為了法明戴爾的未來,保護法明戴爾的話,你們即將對赫卡忒殿下做出的事我決不干涉,但是我不會和你們一起前往王庭,那可是吾王的骨肉,我不能犯下殺死他摯愛的罪行,請原諒我。」

「我明白了,」身穿灰袍的彌蒂爾教堂神官站起身來,雙手併攏伸向了桌前的人,「我是卡加洛斯,彌蒂爾教堂的神官,赫卡忒殿下的導師,因我設計謀害赫卡忒殿下,被判以叛國罪,自願被關入要塞下的監牢之內,永無再見天日之時,在法明戴爾肅正騎士長,征戰騎士長『銀狼』卡加洛斯的見證下,在此宣判,即刻成立。」

「我的兄弟……」

「謀划殺死王族的我罪無可恕,這份罪名與你無關,與赫克托殿下也無關,我自願承受。」

……

如今從梅爾德關隘前往凜冬山城只需要數周,而雅尼羅姆和他的族人走了八年。

半狼野獸成為了他們的一員,陪伴著他們繼續向北前行,他給自己選了個和當時救下的年輕人一樣的名字:卡加洛斯。為了區分兩個人,雅尼羅姆還賦予了他一個前綴:銀狼。

順理成章的,這兩位有著相同名字的人以兄弟相稱。卡加洛斯在旅行的途中教會了銀狼如何說自己的語言。

他們曾經攀登過最崎嶇的山脈,走在最美麗的雪原上,和已經幾乎滅絕的傳奇生物寒涅鷹,雪崩熊戰鬥過,也曾經在法爾威爾山上遙望遠處噴吐著風雪的巨龍萊汀,在一場雪崩之中,他救下了一隻被壓斷腿,同樣逐出族群罹患白化病的霜牙狼,他們成為了戰友和夥伴。

當然交手最多的還是追擊他們的精靈,那些普通的低位精靈,「銀狼」能夠以一敵十,保護著雅尼羅姆和他的族人安全逃離,在殺死那些精靈之後,他會把盔甲和劍刃留下,如同霜牙狼收集獵物的骨頭作為戰利品一樣。

在路過一個古廢墟的時候,實在無法前行的鐵匠麥克斯韋的妻子在這留了下來,分別之前,他借著廢墟中的石堆熔爐生起了火,把「銀狼」卡加洛斯從精靈身上得來的戰利品熔化,鑄成了一把巨大的彎刀,一面大盾,還有一幅全身鎧甲,按照「銀狼」卡加洛斯的要求,鐵匠把鎧甲做成了覆面的全身鎧,怕自己兇惡的面龐和傷痕纍纍的身體嚇到在安定之後新誕生的孩子們。

「收下吧,也算是我作為和你同行的人類給你的禮物,」麥克斯韋用銀錘敲了敲那把遠超人類體型的巨大彎刀,「這把劍或許能斬殺巨龍也說不定,雅尼羅姆他是註定要成為王的人,你要好好地幫助他啊。」

「謝謝。」

穿著全身鎧的銀狼背上彎刀,揮了揮手,離開了這座古老破敗的鎮子廢墟。

辭別麥克斯韋之後,雅尼羅姆王繼續帶著族人向北進發,每個人的心裡都充滿了,「銀狼」屢屢斬殺精靈的行為,最終觸怒了一位高位精靈。就在許珀利翁,法明戴爾山谷的入口,在保護人們進入山谷之後,「銀狼」卡加洛斯和他的座狼,以及雅尼羅姆留在了山谷之外,而他的對手,則是數百位精靈與一位擁有自然之力的高位精靈。

神話時代的戰爭實在是太多太多,歷史書中沒有那麼多書頁留給沙子。

黑色的狼鎧帶著彎刀穿梭在精靈群之中,霜狼獠牙於此抵達了技藝的巔峰,在充滿奇迹的烙印大陸上,將一項技藝做到極致,那便是奇迹應有的樣子。

奇迹的武裝,奇迹的技藝斬殺了那位高位精靈,而最終在已經從被精靈嚇得尿褲子的青年,成長為謀士的卡加洛斯的指揮下在抵達山谷之內的僅剩十七位。

建築拔地而起,人們在精靈無法踏入的山谷之中繁衍生息,小小的村落變成了城市,而後變為了王國。

「我們的家園,叫什麼呢?」卡加洛斯問。

「法明戴爾,」雅尼羅姆欣慰的笑著,坐在岩石上看著橫在叮叮噹噹修建的木屋,「在我們家鄉的古語里,它的意思是『豐裕的山谷』。」

「好名字。」

「銀狼」卡加洛斯也忍不住稱讚道。

……

「騎士長閣下?」

「嗯。」

「恕我冒昧,剛剛結束對外遠征的赫克托殿下來過了,帶走了一隊陪他征戰過的肅正騎士。」

「我知道,傳我的命令,剩下全部的肅正騎士去王庭的門前駐守,還有赫卡忒殿下的親衛騎士們,讓他們前往王庭保護赫卡忒殿下。」銀狼卡加洛斯走上了肅正鐘樓的台階,一個年輕的肅正騎士傳令官緊隨其後。

「是不是要打仗了?就像那時候的內戰,這第二次淚之瘟疫的爆發剛剛結束……」年輕的騎士有些緊張地說。

「別多嘴,事情不會到那一步的,」銀狼卡加洛斯坐在肅正鐘樓的橋上,看著被押送進入地下監牢的自己的兄弟,還有正在順著法明戴爾大道穿過狂歡的人群,走向內城的赫克托道:

「今天沒有風,下面的景色很美。」

「下面不是我們的法明戴爾嗎?」

「是啊……我們的法明戴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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烙印戰爭:白銀之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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