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雨季之前 其6

序章:雨季之前 其6

「洗去烙印?」麗諾爾的雙眼重新煥發了光彩,急迫地追著芬爾克斯問。

芬爾克斯點了點頭,認真地說:「很久很久之前,那時候的我還在凜冬山前線,偶然遇見過一位從烙印戰爭的洪流中解脫出來的人。也就是從他身上,我才聽說關於烙印戰爭的事情,但是他不知用何種方法,洗去了自己身上的烙印,作為平常人存活至今,雖然烙印戰爭本身,不管是它的存在還是原理都是謎團,但是我相信你一定能從他的知識中找到洗去烙印的方法。」

芬爾克斯從睡衣下拿出一封泛黃的火漆封信件,交給了麗諾爾。

「這是我的請求信,你需要去凜冬山地區的凜冬學院,找一個叫海因·納瓦羅的人……雖然我和他只有一面之緣,但是拿著我的信件,他會幫你的。」

麗諾爾眼前的陰霾略微散開,這份消息實在是在她經歷的一切絕望后,可以被稱為希望的曙光。她接下信件,對芬爾克斯校長連聲道謝。

宿舍的大門敲打的聲音打斷了二人的對話,伴隨著克里福德急促的呼喊聲。

「校長先生!校長先生!埃戎先生他……」

聽到埃戎的名字,麗諾爾剛剛放鬆下來的心情再次收緊。芬爾克斯輕輕的揮手,宿舍的大門打開,克里福德神情緊張的站在門外,他的衣服潮濕破爛,因為宅邸內發生的事件和架船使他的臉色極差,鬍鬚和受潮耷下的頭髮混在一起。

「埃戎先生……過世了。」

麗諾爾和芬爾克斯在克里福德的帶領下來到了校醫院,身穿白色長袍的醫療魔法師們圍繞在病床周圍,將黑色的獨角鯨蠟燭放在病床前的矮桌上。

「校長先生……我們已經儘力了,這位患者受到的創傷實在是太重,很難想象,受如此重傷的人竟然還能從南羅斯林城堅持到這裡。」

芬爾克斯校長揮了揮手,示意醫療魔法師們噤聲。麗諾爾擠過人群,眼前只有滿身刀傷,缺如同嬰兒一樣面帶微笑安眠的埃戎。

童年時的美好回憶湧入麗諾爾的心頭,不管是三歲時的她曾騎在埃戎高大的脖頸上採摘葡萄,六歲時教他騎馬的美好經歷,還是在父親因公繁忙時,偷偷帶著她出海釣魚排解無聊時,她釣上一條大魚時埃戎由衷地喝彩。這位老管家總是把自己最溫柔的一面交給麗諾爾,在她的心裡,埃戎的地位已經和父親米科爾森相差無幾。如今,這位老管家只是靜靜地躺在病床上,不言不語。這時候麗諾爾才發現,她這位最親近的人之一的身份,經歷,和過去的故事一無所知。

麗諾爾輕輕的摸了摸埃戎粗糙的大手,回應給她的只有冰冷的觸覺。

芬爾克斯在病床旁默默注視著,厚重鬍鬚和長發掩蓋下的眼神里,是對老友的告別和惋惜。

「埃戎·斯皮爾先生,您真的做的很好,漢弗雷斯家族將永遠銘記您所做的一切。」

麗諾爾心中雖然悲傷,但是她已經做好了作為漢弗雷斯家主的覺悟,她俯下身來,輕輕的擁抱了埃戎的身軀,在他的耳邊輕聲說道。

「克里福德先生,芬爾克斯先生,能否請二位稍微迴避一下,我有話想對埃戎說。」

克里福德和芬爾克斯點頭致意,隨著醫療魔法師的人群離開了病房,芬爾克斯回過頭來,關上了病房的雙開大門。

艾伯斯學院的主體建築兩座聳起的小丘上兩座高高的塔樓,附帶著周邊的低矮城堡和花園建築,塔樓中間靠著懸空的廊橋連接,

一端連接的是學生宿舍,另一端則是校醫院的大門。廊橋的下方是兩個小丘之間的近海沙灘,作為學院的港口而使用。克里福德的小貨船擱淺在沙灘上。

「雨變小了。」克里福德和芬爾克斯站在廊橋中間,透過鏤空的浮雕窗戶,遙望著遠處從波濤洶湧中逐漸平靜的海面。穿著白色長袍的醫療魔法師們靜靜的站在校醫院的木門之外,等候著來自校長的指令。

「暫時的,這可是羅斯林的雨季。」芬爾克斯靠在走廊的扶手上,語氣中儘是惋惜。

克里福德摸索了一下,從破破爛爛的禮服里摸出來一個小小的酒壺,遞給芬爾克斯。

「瓦德歐文平原產出的威士忌,要來一點嗎?」

「好多年之前就戒酒了。」芬爾克斯擺了擺手,但是片刻遲疑之後,接過了酒壺,擰開蓋子灌了一口。

「但是今天破例一次也無妨。」他說。

「現在還有人會隨身攜帶者小酒壺啊,未免有點過時了點。」在咂巴了咂巴酒液的味道后,芬爾克斯露出一個難堪的表情,將酒壺遞給克里福德。

「畢竟我之前是水手,好多年前的習慣了。」克里福德接過酒壺喝了一口,也露出了和芬爾克斯一樣的表情,他立刻明白了芬爾克斯的表情蘊含的意思

「進海水了,又咸又苦。」芬爾克斯嘿嘿一笑,滿臉的鬍子都在抖動。

克里福德裝模做樣的吐了幾口口水,將酒壺再遞給了芬爾克斯。

「雖然很難喝,但是很適合今天的天氣和心情不是嗎?」

「確實如此。」芬爾克斯再次接過了酒壺,輕輕喝了一口。

「所以,您和埃戎以及漢弗雷斯先生是一同從凜冬山來到南羅斯林的,我聽說你們曾經有一段共同的軍隊生涯?」克里福德問道。

「好多年沒聯繫了,我們確實曾一起服役於守望者大騎士團,在凜冬山外側的邊境上打仗。」

「百年皇帝會戰?」

芬爾克斯點了點頭,他沒有看著克里福德,把目光轉向了北邊的海域。夜之將盡的薄弱月光穿透烏雲自空中灑下,在未歇的海面上留下片片銀色碎影。

「凜冬山前線,是什麼樣子的?」

芬爾克斯一言不發,表情逐漸變得嚴肅起來,彷彿在回憶皇帝會戰的前線發生的一切。

「抱歉,我說錯話了。」

芬爾克斯搖了搖頭,道:

「沒關係,只是……很難描述就是了。比起這個,埃戎真的做到了保護漢弗雷斯家族和麗諾爾啊。」

「埃戎先生的最後一戰我在場,無愧於騎士之名。」克里福德的語氣中帶著崇敬和惋惜,他同芬爾克斯一樣,看向了北側的大海。

「敬埃戎。」

「敬埃戎。」

二人交換酒壺大飲一口,雖然摻了海水的威士忌味道古怪,但是這份苦澀於此情此景剛剛好。

「萬幸,經歷了這一切,麗諾爾竟然沒有墮落為黑魔法師,剛剛在宿舍里我測試了一下她的魔力,著實給我捏了把汗。」

「黑魔法師……我對魔法一竅不通,抱歉。」

「無妨,斯托利亞初皇開創出來的魔法體系,本質上是使用人體的生命力量去調動周圍環境的遊離魔力並在術式以及陣法的約束下賦予其形態,這樣的一套極度不穩定的體系,換句話說,魔法師的心理狀態會影響賦予的形態如何,」芬爾克斯喝了一口酒,頓了頓繼續說,「在這樣的情況下,倘若一個魔法師陷入了極度絕望而無法自拔的狀態,那麼他的負面情緒會在賦予的形態上蒙上一層黑色的陰影,以極具破壞力的方式施展魔法,並且施展出來的魔法會反噬到施法者身上,再次影響使用者的心境,在這樣的死循環下,魔法師就會變得充滿負面情緒,始終會使用如此惡劣的魔法,也就墮落為了黑魔法師。」

克里福德想起了宅邸中出現的巨狼,那滔天的恨意和殘忍的殺戮慾望讓他的雞皮疙瘩起了一背。

「不必擔心,黑魔法師一旦墮落就再也不會回歸到最初的形態,麗諾爾的元素親和依然為霜寒魔法,我已經確認過了。」

「那宅邸中的巨狼是……?」

「我姑且只能暫定為處於混沌狀態的儀式的烙印,暫時憑藉麗諾爾的身體展現出的,因為自我保護的慾望展露出的形態,其中也包括了麗諾爾奇迹一樣的自愈。」

「烙印……?」

芬爾克斯突然猛地回過頭來,緊盯著克里福德的眼睛。

「既然我的老戰友埃戎將麗諾爾託付給了你,那麼我能相信你能承擔照顧麗諾爾的責任,對吧?」

克里福德不假思索,整理了一下自己破爛的衣領,正式地給了自己的承諾。

「那麼,我將告訴你一件關於麗諾爾身世的秘密,這件秘密原本只存在於我,米科爾森和埃戎三人之中,一直對麗諾爾隱藏……但是烙印戰爭的宿命依然找上了她,但是你要答應我,這件事情絕對不可以讓麗諾爾知道,絕對,絕對不可以。」

「善意的謊言,和我們剛剛做的一樣,對吧?」

「沒錯,克里福德·普羅維登斯先生。」

芬爾克斯將他所知的烙印戰爭信息和盤托出,並且講述了當年在德洛斯境內時,他們三人遇到的一個在暴風雪中撐著黑傘逃亡的神秘男人的故事。

克里福德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不知道是傷口的痛覺殘留還是心理作用,在他聽完芬爾克斯講述的故事後,冷汗再次浸濕了他的衣服。他得知的,是一個足夠顛覆德洛斯的教宗和斯托利亞的王庭,並且徹底摧毀烙印大陸神系的秘密。

「初皇在上啊……正因如此,你們為了保護麗諾爾,才選擇遠離邊境,遠離帝國主大陸的南羅斯林。」

「是的,」芬爾克斯倒了倒空空的酒壺,「所以你要答應我,你要不惜一切代價作為她的守秘人,在烙印戰爭的洪流中保護麗諾爾,洗去她身上的烙印,不管她之後會在哪裡,你要幫助她,找到屬於她的應許之地。」

二人的談話剛剛結束,校醫院的沉重木門被推開,麗諾爾將黑傘作為手杖,從中緩緩地踱步而出。她的神色不再悲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冷靜中的釋然。

「芬爾克斯校長,克里福德先生,以及校醫院的各位,辛苦了。」她說。

芬爾克斯和克里福德向麗諾爾,漢弗雷斯的家主微微鞠躬,表達了自己的歉意與對埃戎的悼念。

「請允許我再次麻煩諸位,給予漢弗雷斯家族的管家,埃戎先生,一份體面的葬禮。」

羅斯林雨季的第一場暴雨,隨著黎明的到來而暫時停息,只留下星星點點的殘存雨滴掉落。晨曦的太陽自東方升起,萬千利刃刺破烏雲,照耀在寧靜的海面上。清晨的海風吹散透濕潤氣息的氤氳,穿過北羅斯林蒼白王國的沙原,繞過分隔南北島嶼的薩圖克山,輕撫艾伯斯學院的高塔尖頂,散向南羅斯林的山丘和窪地,直到羅斯林城。一夜的大雨和暴風下,漢弗雷斯的宅邸已經變成了焦黑的廢墟,騎士和神官們在上面搜索著,尋找死者們的骸骨和麗諾爾的蹤跡。

在克里福德和芬爾克斯的幫助下,麗諾爾拆解在暴風雨中幾乎毀壞殆盡的小貨船,收集了稍許乾燥而平整的木頭,搭起了一個簡單的火葬架。在眾人離開病房期間,她一個人整理了埃戎的衣服和遺容,儘可能地讓埃戎有在宅邸時的體面。埃戎的遺體躺在火葬架上,嘴角依然殘留著一絲微笑。

溫暖的火光燃起,跳躍的火苗將埃戎的身軀淹沒,麗諾爾撐著黑色陽傘,面向北方佇立在岸邊,她已將身上的校服襯衣換下,換成了淡黃色的條紋高領襯衫以及黑色的緊身風衣,她從埃戎的管家服上撕下了一塊帶有漢弗雷斯家族玫瑰紋的黑金色布條,作為自己的領結,長長的白金色微卷長發也打理完畢,用細細的發卡規矩地固定著。

「要去北方嗎?」芬爾克斯撐著另一把傘在麗諾爾背後說道。

麗諾爾點了點頭:

「正如校長你說的,我要去凜冬山的學院,找到能洗掉烙印的人。」

一輛學院的貨船已經準備好,克里福德正在指揮商會的水手們整理風帆和調整舵輪。昨晚的後半夜,在芬爾克斯的指揮下,用魔法將會長要親自出海的消息寄送給了遠在羅斯林城的普羅維登斯商會,水手們僅用了兩個小時就帶著克里福德的船長服前來。為了避免被羅斯林騎士察覺和給學院留下不利證據,克里福德決定用學院的船出海。

「北方冷,-要多穿一點,不要感冒。」

芬爾克斯將一件寬大不合身的西服外套披在麗諾爾的肩膀上,拍了拍她的肩。

「這是埃戎的,」他說,「破破爛爛的,所以我讓裁縫補了補。」

麗諾爾撫摸了一下領口的漢弗雷斯玫瑰家徽,將父親的懷錶掛在了外套的內里。

「解除烙印之後呢,有沒有想過要做什麼?」

「我沒有好好的送別父親,我想,至少要不留遺憾的送別埃戎,」麗諾爾從風衣的口袋裡拿出一個掛繩小小的香囊一樣的布袋,上面有一團暗紅色的繁複火焰紋路,隨著歲月的變遷而有些掉色,「從埃戎身上拿到的,雖然我不知道這是什麼,但是我小時候見過……埃戎一直隨身佩戴,想必是對他很重要的東西,我想,至少,我要帶他回家。」

芬爾克斯看著麗諾爾手裡的掛繩小布袋,思緒又回到了遙遠的凜冬山前線。從前的埃戎和米科爾森二人背靠著背,在戰場上以一敵百,成為了在騎士間流傳的奇幻故事。但是問起埃戎的故鄉,他一直閉口不談。

火光漸熄,克里福德呼喚著麗諾爾的名字,示意她船隻已經調試完畢可以出海。麗諾爾在埃戎的火葬架上捧起一抔灰燼,小心翼翼地放在小布袋中,仔細地打好了結,踏上了前往帝國主大陸的甲板。

「願你在這被詛咒的宿命里,始終有賜福與你相伴,指引你到你所屬的應許之地,麗諾爾。」

芬爾克斯校長在太陽雨中撐著傘,望著遠處的學院小船逐漸消失在海天相接的地平線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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烙印戰爭:白銀之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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