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人之初 第1章 廢土守則
如果我們生活在一個瘋狂且荒蠻的世界，每天都喝著過濾后仍呈淡黃色，並漂浮著肉眼可見的不明物質的水，吃著如同巨獸嘔吐物一般的食物，身邊伴隨著時不時抽風，掏出刀子對捅的精神病人，那麼，一個高大英俊不失風度的、注重生活情調的、每天七點起十點睡的人，也許才是最瘋狂的。
陌爾·帕勒斯再一次背誦起自己編的聖經，這也是他的人生格言。
雖然他的人生到今天為止也就剛滿二十年，但這並不妨礙他總結出一些生活的真理。
畢竟，在西焦這片土地上，人人都該學會反省與總結。
他重複了幾遍，抬起頭看了眼黑色的天空。
血日已經西斜，時間不早了，是時候動身返程回家了。
沒人想在西焦的夜晚露宿荒野，機異們可不是好惹的，如果遇上其他「禿鷲」，甚至會比前者更危險。就沖他這鼓鼓囊囊的背包加形單影隻一人，那些傢伙出手的概率只高不低。
「當然，我也不會乖乖任憑他們擺布……」陌爾摸了摸腰間，那裡傳來的分量感讓他感到了些微的安心。
「而且，呵呵……我可也不是什麼正常人啊……」
陌爾露出了練習多年的，陰森險惡的邪笑。但很快的，邪笑轉變為了無奈的苦笑。
他一直覺得自己挺瘋的，至少比大多數人都瘋。瘋狂是西焦上最有力的防禦，能讓那些居心不良者知難而退。
而更直觀的表現是安保部的那些「灰狗」不會強行徵收瘋子入伍，這意味著不需要踏上與敵對國士兵刀刀見血的戰場。
但可笑的是，瘋狂需要證明，精神醫生開出的心理異常證明。
那張薄薄的評估表就是他的生命線，他的安全聲明。
十幾年來他一直安然無恙地扮演著精神病，可幾個周前，那個醫生估計是磕了不少，看他那眼神含情脈脈的……然後開出了一張正常報告！
那玩意兒在陌爾眼中不亞於病危通知單或者死緩執行書。
當時他就急眼了，揪著醫生的衣領裝暴力傾向想逼醫生更改決定。但醫生呵呵一笑，反手把他摁在地上啪啪兩個大嘴巴子，然後起身整整衣領優雅離開。陌爾那個恨哪……
接著他東奔西跑，想要藉助自己的一些人脈。然聽到他請求的人要麼露出愛莫能助的無奈臉，要麼露出幸災樂禍的嘲諷臉，還有個傢伙對他露出了曖昧的微笑，伸手指了指房間，陌爾透過門縫看到裡面有張大床……
總而言之，這幫傢伙里只有一個看起來還算靠譜，他的要求是十萬信用點。
這不是一筆小數目，但陌爾花光自己所有積蓄，再加上這一次冒險，勉勉強強能夠負擔得起。
不過後面至少三個月一日三餐都得吃土，字面意義上的吃土。
真是遭罪，不過只要能活著，一切都值得，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
不過，其實死了也無所謂，反正他孤身一人，無牽無掛。
陌爾抓了抓刻意留長的亞麻色頭髮，緩緩嘆了口氣，把背包往上提了提，轉頭尋找起自己先前設下的路標。
現在他負重足有十公斤，這已經開始影響到他的正常行動，但是這個量去「酒吧」兌換信用點剛好可以補充完他缺少的那一部分。
而且此刻他所在的區域就在安全區邊緣，機異應該已經被清理乾淨，雖然沒人能保證不會有漏網之魚，但這是個值得冒的風險。
嗡嗡嗡嗡嗡……
「啊……果然啊……我就知道會這樣……」陌爾一聽這聲音立刻有氣無力地低聲念道。
他把背包甩到地上，飛快往裡面抓了一把，然後壓低身體，儘可能安靜且快速地竄向事先記下的，最近的隱蔽點。
他剛一藏好便用右手從腰上取下一把奇怪的槍型機械，把剛才從包中抓出的一把金屬零件撒進上方的漏斗，然後旋轉起機械左側的齒輪。
那看起來破爛不堪的玩意兒立刻開始微微發顫，彷彿隨時都要散架。
做完這一切，陌爾才小心地從隱蔽處探出頭，望向發出聲音的方向。
「聽起來像是熱驅動型的機異，發出這麼大的聲音，說明不是誘捕型，獵捕型啊……」陌爾一邊想一邊緊盯著從拐角處走出的詭異生物，然後把腦袋縮了回去，仔細考慮起自己是打還是跑。
機異這種機械生命體的要害有二：信息處理系統以及能源驅動核心，做類比的話就是大腦和心臟。只有直接擊毀這兩處才能殺死一隻機異，而攻擊肢體最多造成行動不便。
機異沒有痛覺，更不知畏懼，一旦發現獵物就會追殺至不死不休。
一個健康的成年人類想要單獨擊殺一隻機異的成功性微乎其微，而專業的機異獵人獵殺機異的目的便是上述這兩處要害的零件，所以在與之交戰時也會謹小慎微，一旦失手便會萬劫不復。
陌爾低頭檢視了一下自己的裝備，一套布制且滿是塵土的衣物，一把自製的發射器，一根螺紋鋼棍……
還是別做夢了，老老實實自認倒霉，放棄那一背包金屬，回家並祈禱自己明天會有更好的運氣。至於那十萬信用點，求求情試試吧……
這時，那張該死的心理正常評估表閃過了陌爾的腦海。
他立刻無聲搖搖頭，不要犯渾，陌爾，這不是發瘋的時候，在西焦，一切以穩為重，以後還有機會，不要犯險，你不是那種莽撞的人，你支付不起失敗的代價……
陌爾邁動雙腿向著另一個方向溜去，五米，十米，二十米，很好，就這樣離開……
腳步越來越慢，越來越慢，直至停下。
他意識到自己的嘴角已經勾起了那嫻熟的邪笑。
好吧，他跪不下去，絕對不跪，他不想加入灰狗，不想向著同類揮刀相向。比起那種事，他寧願去和機異一對一決鬥。
那多酷啊，而且非常凸顯瘋狂個性，絕對是不折不扣的瘋子。
腳尖一百八十度轉向，陌爾抬起左手把背上的鋼棍也取了下來。
他深呼吸，被微酸的空氣嗆了兩下，然後大步流星地向機異出現處走去。
越過掩體時他的笑容已經完全消失。
眼前的怪物在陌爾出現的瞬間便停止了原本進行的動作，用大概是眼睛的部位對他上下掃視了幾秒，那種無機質的冰冷目光讓陌爾打了個冷戰。
親自站到這種存在於酒鬼的粗野話語中的怪物面前，與道聽途說根本不一樣。
這是接近四米長，兩米高的巨大獵手，身上的一切構造都是為了殺戮存在……恐懼和後悔閃過了陌爾的內心，但很快所有情緒都從他胸中遠去。
他的青灰色雙瞳只剩下冰冷的、專註的微光。
感官高度集中，似乎連呼吸聲都粗重得如同雷鳴，周圍的景色變得模糊不清，眼中只剩下十幾米外的對手，就連時間……似乎都變得緩慢。
短暫的對峙中，他發現了更多的細節。
「那些綠色的是……凝膠？機異應該不會產生凝膠……源頭似乎是胸口處，那麼，是血液？」
「可是機異絕不會產生這種物質……這傢伙莫非其實是生異？也不對，它絕對是徹徹底底的機異……怎麼回事？」
想法交錯閃過，陌爾並未動搖自己的鬥志，他冷漠地揚起手中被他起名為「半磅炮」的發射器，用力扣下扳機。
砰！
伴隨著轟鳴的巨響與燦爛的火花，一團壓縮成塊狀的廢鐵攜著大量動能射向機異的身體。陌爾沒有準確命中頭部的自信，這一槍只是作為試探。
幾乎在陌爾開火的瞬間，那隻機異發動了突進，修長的刃尾猛地一直！
嗡嗡！
「好快！」陌爾並未有過多吃驚，這樣的速度，他的動態視力還看得清！
森寒的鋼鐵利爪驟逼至陌爾眼前，他的瞳孔中甚至能倒映出機異的獠牙。
此時已來不及向左右閃避了，只有……向下躲！
他雙膝一軟，上身後仰，左手鋼棍狠狠插進地面，以其為支點用一個近乎仰倒的極限姿勢堪堪閃開撲擊。熱辣的刺痛感掠過面頰，幾縷額發飄散於眼前。
接著，他面無表情的抬起右手，瞄準了機異掠過的、流著綠色凝膠的胸口。
危機這個詞，從來都是危險與機會並存。
砰！
熒光綠飛濺在他稜角分明的側臉上。
機異龐大的身軀被半磅炮炸得失去了平衡，頗為狼狽地摔在地上，震起了無數塵埃。
一發就解決了？不，不可能，至少還得往頭上再來一槍。這傢伙落地的動靜不小，萬一還有其它機異被引過來就麻煩了……
半磅炮一次裝填能發射三次，現在還有最後一次。
陌爾拔出鋼棍，上前抬手，準備扣動扳機。
這時，他的手指忽然失去了力量，半磅炮從掌心滑落在地，噹啷一聲。
「怎麼回事？我怎麼沒……」陌爾一驚，青灰雙眼重新流出情緒，隨之而來的，是右肩的劇痛。
他那番鋌而走險的舉動並不是完全的獲利，半磅炮發射的同時，機異的刃尾刺穿了他的肩膀。
皮肉深深撕裂的劇痛立刻讓陌爾失去了冷靜，他從沒受過這麼嚴重的傷，能忍著不喊出來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但機異還沒徹底殺死，就這樣失去戰鬥能力十分危險。
他放開鋼棍，彎腰用左手撿起半磅炮，忍著彷彿連大腦都在抽搐的疼痛，想要重新瞄準。
準星與機異那無機質的目光交錯，這怪物恢復了平衡，陌爾錯過了最好的時機。
要死了嗎？
強烈的恐懼化作鮮紅的血液，從右肩那人眼大小的傷口汩汩湧出。
他並未有多少沮喪和不甘，甚至連後悔都沒有，這是他咎由自取。
他發現自己其實並不多害怕死亡，一個普通人能擊傷機異，這份戰績應經足夠他自豪。
陌爾是這麼想的，但他發現自己沒有放下左手，握著武器的左手。
為什麼呢？他還要抵抗下去嗎？他連坦然承認失敗的勇氣也一併喪失了嗎？……
不，才不是。
只是想要像那個男人一樣而已。
搞清自己想法的那一刻，陌爾第三次笑了起來，這也是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露出笑容。
他左手食指發力，狠狠扣動扳機。
那隻機異明顯注意到了他的動作，卻不知為何，它只是注視著陌爾的眼睛，沒有作出任何反應。
半磅炮發出轟鳴的瞬間，幾道金黃的流光伴隨著一聲厲喝從天邊飆出！
「呔！大膽邪祟，還想無端傷人性命！且吃我一式『封星誅惡陣』！」
陌爾：「……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