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逃
現實世界。
見到陽子信的金黃色瞳孔越發黯淡,托蘇打心底鬆了口氣。
「什麼啊這傢伙……這麼在意自己的髮型嗎……」她抓了抓自己的灰色長發,心想要不要燙個捲兒。
她的身後,某個身影躡手躡腳地湊近,舉起了手中的東西……
這是剛剛蘇醒的陌爾,他稍微觀察了一下情況后,判斷那個一頭灰毛的陰鬱姐是敵人。
陽子信進攻時這傢伙全程圍觀,在心底大聲叫好……
他還希望刺蝟頭先生能就這樣直接一套連招結束戰鬥來著……可惜現在來看事與願違。
於是,陌爾不得不抄起仍在昏迷的煲大人,想要來一發正義的背刺。
但托蘇的身體是經過改造的,包括感官。
手臂猛地砸下,隨即被她反手擋住!
「你怎麼醒了?」托蘇看著眼前的陌爾非常不解,她的夢應該沒法主動脫離才對。
陌爾沒有回答,這個瞬間,他只希望自己能打的准。
就在剛剛,他手裡還握著什麼東西。
此刻,他手中已空空如也。
既然是偷襲,他為什麼不用半磅炮?那樣更加安全方便。
答案是,他根本就不是要偷襲。
此刻陽子信顯然也被拖入了夢中,外部的強刺激也許可以將其直接喚醒。
他假裝偷襲是為了掩蓋真實目的,比如把什麼東西往別人臉上扔。
但現在陰鬱姐的位置擋在他面前,他沒法無聲地繞過去,只能採用這種方法。
啪的一聲,陽子信俊俏的瓜子臉上多了好大一個電飯煲。
兩條鼻血瞬間飛流直下,陌爾使勁不小,如果陽子信不是修士,這下能給他鼻樑打歪。
這樣的效果同樣顯著,而且陽子信還沒徹底入夢,控制程度不算深。
他猛地一激靈,齜牙咧嘴地蘇醒過來。
那邊陌爾一擊得手,不管有沒有用先拉開十米距離……
而托蘇不知為何,明明只是一伸手的距離,卻沒有試圖攔住他。
三人莫名形成了對峙的局面,陽子信用手背拭去血漬,分別看了他倆一眼。
陌爾同時回了他一個眼神,意思是「死鬼你怎麼現在才來爺都快被這些弔人玩壞了……」
至少他自己是這麼認為的,陽子信怎麼理解就另說……
見陽子信點頭,他習慣性的開始評估現場的情況:「好,現在局勢正在偏向我……
「看來灰狗的突擊已經結束,屠殺當然也未發生,那麼,應該不會再有其他人出場……」
「當然,不能排除陰鬱姐有隊友的可能……」
陌爾眼底的沙漏緩緩旋轉。
「今天的人幾乎都是針對我來的,而且還湊在一個晚上之內,這似乎用巧合無法解釋……」
「現有情報太少,根本得不到能夠合理解釋的答案。」
「但是有一點可以明確,我不能再留在這裡了……」
打定主意的陌爾立刻沖著陽子信大喊:「我們先離開這裡!」
「啊?……哦,好!」正掏出一打符紙的陽子信一愣,但也沒有多問,立刻開始操動飛劍。
陌爾又回頭看向目前唯一的敵人,他已經注意到地上躺著許多熟悉的人,這些全是眼前這個女人所為……
「將人拖入夢境的超能力,是潛力還是魔法?」
「接下來再入夢很可能就要通過自殺的方式脫離了……我下不去手啊……」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但,
她為什麼不攻擊?」
托蘇只是原地站著,靜靜地注視著他,對於他們接下來的行動毫無反應。
她的雙眼就像乾枯的井一般,深深陷在黑暗之中,反射不出一絲一毫的光。
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咚,咚,咚,咚……
心跳聲。
突然響起的、大到足以讓這片空地上的所有人都聽清楚的心跳聲。
陌爾瞬間望向身旁,但所見之處都空空如也。
他又轉頭看向托蘇,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是她?」
「維奇,別看她!」陽子信的聲音突然傳入耳中,聽起來十分壓抑,「在下不知道她做了什麼……但在下有很不好的預感!」
陌爾轉過臉,看到陽子信的表情變得隱隱有些扭曲,彷彿在竭盡全力對抗什麼東西。
此刻,後者的心界正在顫抖,在那不緊不慢的心跳聲中緩緩破裂。
光憑聲音就能讓他焚香級的界動搖,這個女人這麼強大么……
不,不對……難道是!
陽子信想到了師父告訴他的話,那個和魔法十分相似,但本質截然不同的體系。
「……魔法和克蘇魯表現出來似乎都是一些無跡可循的能力,但施法者和被眷者完全不一樣,前者是與周圍環境中的原質素溝通,後者則是與某些存在於異空間的未知存在交換……」
「……尤其要注意,後者的理智已經瀕臨崩潰,而且根據他們所建立聯繫的未知存在不同,他們會具有某些『禁忌』,那些是他們絕對不能觸犯的!」
「謹記這一點,子信,否則,會有你絕對不想看到的事發生。」
「那個難道是克蘇魯……我不知不覺越過了禁忌?」陽子信沒想到自己來見個人都鬧出這麼大的事,有些慚愧地吞了口唾沫。
「界」一旦崩潰,他一身修為將在瞬間煙消雲散,壽命更是會大幅縮短!
而且,沒有任何方法恢復。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他們將要面對什麼,已經超出了預料……
但其實,陽子信什麼都沒有觸碰。
發生異變的原因,根本不關他的事。
……
夢境。
時間近乎靜止的夢境。
這裡的天空之上是海洋,巨大的魚群和不知名的巨獸在其中遊動。
這裡的太陽和月亮同時存在,都浸沒在深藍的海水裡。
其下方,有一個女人,和一團又一團的、不斷蠕動著的險惡陰影。
「非常好,托蘇,你出色地完成了任務。」陰影中傳出了難以描述的說話聲,「接下來,奉獻出身體吧。」
此時的托蘇已經失去了行動能力,只有一直半眯著的雙眼正驚恐地圓睜。
陰影,或者,尼羅門薩沉默了兩秒,又接著說道:
「我已經明白那個人是誰了,接下來,我要用最大力量殺了他。」
「你會去我朋友那,他是個溫柔的神,你不用害怕。」
尼羅門薩頓了頓,「嗯……不害怕還是做不到的吧,畢竟要死了啊。」
「抱歉,誤入我的夢境不是你的錯,我向你道歉,真的很對不起……」
「呃……你的情緒很好吃,不管是獲得力量后報復的快感,還是對我和死亡的恐懼,都讓我印象深刻。」
「我會好好將它們保存下來的……應該不會再見了,那……永別,我唯一的信徒。」
漆黑的觸鬚從托蘇口中湧出,在回蕩的囈語中將其吞沒。
尼羅門薩感受到了她最後的情緒,後悔,絕望,不甘,求饒,以及直入心底的、怨恨的大喊。
「我只是想正常地死去……」
永恆停滯的夢境中,又響起了一聲嘆息。
……
心跳聲停止了。
「還挺滲人……」陌爾鬆了一口氣,剛想開口叫一下陽子信……
「維奇兄,聽好,快逃,能逃多遠是多遠。」那刺蝟頭突然說,語氣嚴肅到了極點,「情況非常不妙,在下只能這麼說……」
「……哦。」陌爾聞言知道出了大事,毫不拖泥帶水地轉身,突然又停住,「你不跑?」
「在下很想跑,但地上還躺了這麼多人,在下不能跑。」陽子信身體綳得跟弓弦一樣,連聲音都有些走調,「在下沒辦法一次救下所有人,但在下所有人都想救……」
「不用擔心……我已經呼喚過我的同伴了,在那之前,我必須頂著。」
「快走吧,不然來不及了。」
陌爾還想問些什麼,但他嘴唇張開又合攏,最後一句話不說,抱起煲大人,向著來時的方向跑去。
陽子信望了他一眼,然後回過頭,大袖一展。
無數符紙飛出。
長劍持握於手。
「呼……」他深深呼出一口氣,隨即咬緊了牙關。
即使全力以赴,他也有可能會死。
修士的修鍊是吐納一種名為「鴻蒙濁氣」的物質,在體內形成名為「周天」的循環。
而鴻蒙濁氣誕生於自然之中,因此修士也是所有體系中最能與自然相融的職業。
此刻,伴隨著某種東西的出現……
自然在歡呼。
……
陌爾越跑越遠,已經看不到自己的家了。
對於把陽子信一個人扔在那裡的行為,他不能說全無愧疚,但一丁點的羞愧根本不能阻止他活命。
而且,就他這樣留在那能幹什麼?說不定人家還要分心保護他。
「呵……還真是靈活變通的『量力而行』呢。」他邊跑邊在心底發出嘲笑。
他果然和那傢伙合不來。
應該不會有事吧……他已經叫過人了……
陌爾想著,忽然聽到了背後傳來了爆炸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
意識到自己的步伐慢了一下后,他用力地勾起了嘴角。
他又花了幾分鐘抵達了自己下來的管道,-飛快地向上爬去。
「喂,煲大人……」陌爾邊爬邊向煲大人搭話,但對方仍舊毫無反應。
幾個跳躍后,他成功地翻上了外環的一層。
這樣是否算是脫離了危險,陌爾不知道,就算是,不知為何,他也沒有一點高興的情緒。
他很想問陽子信,那些人你都沒見過吧?為什麼要為了一群陌生人做到這種地步?
他想陽子信會回答「幫助他人需要理由嗎?」或者「你我一開始也只是陌生人啊」之類的話……真是天真到極點的發言,這裡……是西焦啊。
他想的出上百個理由來論述這種行為有多麼愚蠢。
他想……他能做的就只剩下「想」而已了么?無論遇到什麼,都要先想,想利弊,想得失……
但有些東西是不用想的,對於陌爾來說是尊嚴,對於陽子信來說……
「生命嗎……」陌爾搖了搖頭,苦笑了一下,「這在西焦上可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有點好奇了啊……你出生的那個叫『東夏』的地方,還有那個叫『華炎』的國家……」
「那裡會有真正的太陽嗎?」
此刻,陌爾發現了機械製造外的第二個夢想。
到一切結束之後,他要離開家,去旅行,不管多危險都要去。
但現在先專註於眼前,情況……比他想象的還要嚴重。
「這就已經蔓延開了么……」陌爾收起惆悵,望著街上遍地橫躺著的人群,無聲自語道。
那些人沒有死,他們還在呼吸。
他們都在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