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冤家
「鎖住了。」陌爾回過頭看向追趕而來的煲大人，也許是感到過於荒誕，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雙手的疼痛終於刺穿了他的神經，眼淚從高高勾起的嘴角滑下。
這一刻他看起來像個不入流的滑稽小丑，一個矛盾的瘋子。
「怎麼會？剛進來的時候不是還開著的……」煲大人聞言驚道，但話到一半，它突然意識到這代表了什麼。
這座房子里，還有著其他人存在，而且就連它的感知系統都覺察不到……
而且在這之前，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陌爾因為著急救人而沒來得及思考的疑點。
陌爾的那個學生為什麼會在這座屬於這座城市頂端人物的豪宅地下？雖然煲大人不太懂，但它也明白這不應該，就像獸群的獸王往往不會親自參與狩獵。
根據陌爾之前的表現，怎麼看也不會招惹到那種一棟樓都是狠人的大人物，而且要殺我們也不用這麼折騰……如此看來，這件事不關乎什麼私人恩怨。
所以……這和之前向我們發動攻擊的哪些人有關？可是之前明明已經跟他們說過了啊……
煲大人的思路走進了死角，它還是不太懂這個社會的人情世故。
於是它決定讓陌爾來思考。
「你有沒有什麼辦法？」煲大人問道，「還有你的手……」
「手？沒事，這算得了什麼……」陌爾說這話時聲音都在顫抖，他轉身拖著步子向那個房間走去，「我們先回去……」
他連這句話都沒說完就兩腿一軟倒在了地上，失血過多使他昏迷了過去。
「……這不是有事嗎！」煲大人見狀大驚失色，連忙湊到他跟前戳了他幾下，「喂，喂！你死了沒？死了的話就說一聲！」
這句話本意是想吸引陌爾吐槽……但後者卻沒有任何反應，只是胸口微微起伏。
連槽都沒力氣吐了，情況很嚴重。
此時此刻，陌爾最需要的是一個專業的外科醫生，而煲大人很明顯並不是，它很有可能會直接一個大失敗急救拳掄到陌爾臉上。
而且陌爾現在的狀態是磕不得也碰不得，而且不在幾分鐘之內止血的話……馬上就會死。
「怎麼辦怎麼辦……」束手無策的煲大人來回滾了幾圈，現在他們被鎖在地下，外頭還有警察包圍，這根本就是絕死之局，本來在這個時候陌爾會提出些出人意料的鬼點子的……
警笛聲忽大忽小，煲大人看了看黑暗之中雙眼緊閉臉色蒼白的陌爾，熒屏藍光閃了閃，像是嘆了口氣。
「既然是你帶洒家逃出那所謂舊神降臨之所……」它啟動虛擬投影，走向了緊閉的大門，「洒家也要儘力把你拖出這個死地啊，一碼歸一碼對吧……而且幾個警察算得了什麼，也不會比那個什麼納米機器人更難對付……」
自我說服加苦中作樂，煲大人同化成功，一位無知電飯煲就此誤入歧途……
話音未落，虛擬投影已經穿過了門板，但本體只能留在門內，以此為圓點，它必須在半徑二十米內找到救治陌爾的方法。
投影的視野就像是隔著塑料膜一樣朦朧，而且似乎比剛才更加模糊了一點，煲大人知道這是能量消耗的緣故。
本來開投影就很耗費能量，還是昨晚不知道陌爾喂它吃了什麼它才能支持這麼久，但看來……整整一天的虛像維持已經是極限了……
煲大人在牆壁內穿行，它能感知到屋子裡外的人數不會少於四十，
出動這樣的規模只是為了抓捕陌爾一人，他可真是倍受重視……
不，不應該，這個數量還是不合理……難道說是陌爾騙過了我？他其實是一個天大的罪犯？
這個瞬間，煲大人以為自己找到了正確的解，可是在同時，陌爾不久前那張失去表情的臉又閃過眼前……
他說過自己只是為了錢才去尋找那些失蹤學生的，但是……似乎也不至於為此重新踏入這座已經如驚弓之鳥般的城市吧……
陌爾絕對對它隱瞞了什麼，而煲大人對此感到很不爽。
謎底無所謂，但撒謊卻是不可容忍的，尤其是在別人豁出性命給予幫助時還不肯表露出真相……你當這是什麼，做慈善？
決定了，治好陌爾後再把他打到生活不能自理。
煲大人盤算好，從一處死角悄悄探出腦袋，觀察起正四散開進行搜索的那些人。
即使是它，也明顯能感覺到這些人類與之前見到的普通人有所不同，光是從他們的腳步以及體態就能看出一種乾脆利落的颯爽，就和陌爾那種拖泥帶水且手法低俗的打架姿態不同……
這些是精英，即使不擁有任何特殊能力，也是精英。
而且，他們全身都裝備著巨大的金屬外骨骼，手裡端著口徑至少十五毫米的巨大槍械，說他們是來獵龍的都有人信……
當然，西焦上沒有龍，或者說沒有純生物龍，龍形機異倒是不少……實際上，這是潮汐重工標準的「對舊神牽制配置」，這些城防官確實是為了舊神蹤跡而來的。
即使舊神已有百年未降臨，對於祂們的防範也一刻不停，舊神降臨的載體必須以雙眼確定徹底死亡，不能有哪怕一點僥倖心理。
外面還有五十名負責封鎖的高級警員，這是為了防止那些載體偷偷潛入其他區域，但這些也都只是在舊神降臨之前的應對處理措施，如果未能完成鎮壓，舊神成功降世，這些人都是炮灰。
然後就輪到超能力世界的狠角色登場了，實在擋不住還可以直接呼叫這方面的專業人士「獵鹿隊」，一般來說，這已經足夠擋住單一舊神。
但是，如果是複數形式的降世……也不是沒有辦法，比如新神們，祂們不會坐視不理的。
如果的如果……連新神都控制不住局面了，那還有最後的「獵殺司」。
以一己之力終止百年前那場「神禍」，將幾乎所有舊神驅逐出現世、象徵絕對武力的司。只要有舊神出現，她老人家絕對像聞著味兒的蒼蠅一樣就來了。
這會兒，煲大人看著他們那近三米高的身板兒，非常理智的縮回了牆裡。
太過分了……陌爾那傻子何德何能啊……
它是這麼認為的：精良的裝備勢必會搭配上同樣精良的療傷措施，雖然精良程度多少有點出人意料。
只需要想辦法獲取那治療用品，問題迎刃而解……
煲大人原來構想的方法是出面交涉，自己捏出來的漂亮臉蛋應該還是有人會買賬的，這溫聲細語一講，這嘟個嘴賣個萌，再不濟就露個大腿啥的……願者上鉤嘛。
除了陌爾那個機器控，這一招應該對大部分男性有效。
但現在看這來勢洶洶，再加上之前陌爾第一次看到自己從什麼地方鑽出來的反應……它選擇斃掉方案一。
方案二：直接動手搶。
這是個相當作死的辦法，但已經沒時間讓它做好萬全之策了……它隱隱約約感覺到陌爾的呼吸正在微弱，那個莫名其妙的共生正在宣告著那個人類死亡的臨近。
對啊，他們還在共生來著……那陌爾死後它會不會跟著一起發生什麼……
突然反應過來的煲大人心說我嘞個去怎麼忘了這茬兒，把人往絕路上逼不是……等不得了，得主動製造機會。
它快速向城防官們靠近，直到將落在那些人全部納入二十米的半徑內。
這時，他們剛好前進到一個分岔路口，這幫傢伙隔著金屬頭盔對視了幾秒，通過某種暗號決定了分頭行動，左右兩邊各四人。
在這個瞬間，煲大人從牆裡發動了虛擬投影。
剛剛探頭觀察時，它已經憑著機異特有的視角完成了對城防官外骨骼的再現，雖然因為投影的視野不清晰，它製造的假人細節經不起推敲，但是短時間內糊弄一下應該沒問題。
而且這些人隔著這麼厚的裝甲，估計也看不清楚隊友長什麼樣吧……
煲大人自我安慰著，城防官們似乎也正好應驗它的推測，向兩邊分散開。
只是右邊一人，左邊七人。
同時維持著這種數量的投影簡直要了煲大人的老命……但箭在弦上，它只能一邊不停數落陌爾一邊加快速度進行引導，好歹是在雙邊都即將到達極限距離前把那位城防官引到了地下室門前。
接著，只要讓他打開房門，然後繼續用投影蒙蔽他的感官，自己用本體將其放倒，從他身上摸出醫療用品，治好陌爾跑路……一氣呵成。
它想的很好，但是，在之前陌爾就看穿過它，煲大人的計劃……在執行時並不嚴謹。
設想時往往能提出合理且效果不錯的點子，實踐起來就會因為自身的各種因素產生偏差，且往往無法認清事實……就像不成功的裝高手，也像這次自以為是的誘導。
在分岔路時，前往左右兩邊的城防官就已經發現了異常，理由很簡單：隊友的戰術動作不合規範。
這就是「細節」，煲大人就算能看清楚也無法復刻的細節。
兩邊的城防官通過頭盔內的通訊系統進行交流發現了雙方處境相同，安保部對舊神科在「幻覺」這個條目下制定了許多應對措施，結合幻覺強度……執行協議三。
煲大人剛想到一氣呵成的那一秒，它面前的門板瞬間像一塊麵皮一樣飛到了後面放著鐵籠的房間里！
牆釘紛紛脫落，塵土紛飛，幾乎在同時，天花板爆碎開來，三個重甲身影跳下，四把槍從四個方向齊齊瞄準了它，並毫不猶豫地扣下了扳機。
專業，高效，冷酷，以及人神共憤的福利與休假制度，這就是「對舊神牽制部隊」，就煲大人那鄉巴佬……打包上陌爾都打不過其中任何一人。
對待舊神，不用人道主義，無論誰、無論什麼事物，只要有點風聲，先突突它幾梭子再說，這是共識，幾百年來，四塊大陸所有智慧生命體的共識。
……這倒也不對，因為有那麼一些人，對舊神們是持友善態度的。
比如此時此刻出現在集火中央的人。
煲大人剛剛完全被嚇呆了，直到那些子彈被完全擋下，它才回過神看清了眼前的不速之客。
和它的投影不同的、充滿透明質感的冰藍長發，鏡子一樣閃爍的銀色瞳孔，以及會讓人聯想到貓的乾淨微笑，還有如同鯊魚般鋒利的皓白牙齒。這是個女孩，蹲在地上雙手撐著臉，像是在雨後路邊的水窪里觀察自己的表情。
「只是普通人啊……」她嘆了口氣，站起身。
那些城防官也被這一幕震驚了，那些能一發擊毀中等體積機異的子彈就像是被網住的蝴蝶一樣停滯在了半空中，就算是他們見過的那些超能力者，在這種密度和威力下的彈雨也不可能倖存！
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孩……毫無疑問是個怪物！
「……繼續射擊！誰敢跑老子第一個崩了他！」這支小隊的隊長突然在頭盔里嘶吼起來，「訓練就是為了這一刻的！這是為了汐城！」
槍管再次吼叫著噴吐出半米長的火焰，女孩看著傾瀉而來的子彈，沒什麼表情的掃視了一圈。
下一秒，四把槍紛紛落地，那些子彈也如同花瓣一般灑落。
城防官們消失了，消失得非常乾淨，就像是世界上從來沒有出現過這些人一樣。
她隨即收回視線，重新看向完全不明白髮生了什麼的煲大人，後者瞬間一哆嗦。
「……我還是第一次見呢……」她嘟囔著，忽然毫無徵兆伸手一抓，速度快到煲大人完全反應不過來就被牢牢擒在手中，它頓覺吾命休矣……
「你要去中央之塔對吧？」女孩開口，說出了出乎意料的台詞，「或者說……天之碑？」
這句話讓煲大人的熒屏驟亮：「你知道我是什麼？」
「知道是知道，但是我不想告訴你。」女孩話鋒一轉，露著賤賤的笑容潑了煲大人一頭冷水，「除非……你幫我找個人。」
「誰……等一下，你能不能先幫我救活地上躺的那個人？也許他會知道的比我多……」煲大人激動是激動，但好歹還沒忘記它重傷倒地的坐騎。
女孩聞言轉頭看了陌爾一眼：「好了，你先說吧，雖然我也不抱什麼希望……嗯……這裡有一張參考的肖像畫。」
她往懷裡又是掏又是摸，最終撈出來一張又黃又卷邊的紙。
煲大人探頭一看，其上描繪著一位面容憂鬱，長發飄飄、男女不分、人畜不明的奇形生物，背景很乾脆的沒畫，總的來說，相當先鋒前衛的作品。
左上角標著作品名：《樞機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