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靜室里的琴音（上）

安平縣桃山山麓綿延百餘里，其間水草豐茂，土壤肥沃，八神家本家座落於此，真乃得天獨厚。在田中太一的引領下，美奈子一邊走一邊為七夜和愛麗絲介紹：

「從這裡放眼望去的都是八神家的私有土地。東西五十餘里，南北有百餘里，七夜先生請看這邊！」

隨著美奈子指的方向望去，卻是一片怪石嶙峋，其上錯落有致地匍匐著些許矮小灌木，淙淙的山水在灌木間穿梭而過，而後飛流直下，「嘩啦啦」的水聲聽得讓人心曠神怡。

「這裡被我們稱之為怪石灘，美奈子幼時常常在此玩耍，沒少挨父親大人的訓呢！」美奈子興緻很好，或許是找到回家的感覺了，話也漸漸多了起來：

「再往前走十幾步就是【右里】了，八神家農業的根本，連綿阡陌的農田！而它對應的就是【左里】，八神家的畜牧場，豢養著馬匹、綿羊......太一君小時候就喜歡待在【左里】，騎著馬兒奔跑，一跑就是一整天，有時候還會帶著美奈子一起呢！當時可把大家給急的......」說完，「咯咯」地笑了。

這時的美奈子笑地像是符合她這個年紀的樣子，純粹，無邪，前面領路的男子也被這笑容感染到了，腳步不再機械，多了幾分輕快，也開口附和道：

「是啊，當年的大小姐可喜歡騎馬了。馬術也是很好的，只是現在不怎麼騎了......」田中太一略微有些遺憾，畢竟身份有別，不能回到從前，這是他和美奈子為數不多了羈絆了。

「我們走來的路是【前】，有了【右】和【左】，那麼【后】呢？」愛麗絲好奇寶寶似地開口詢問道。

「【后】應該是那裡吧！」

七夜手臂曲指，眾人遙望遠方，那是一處懸崖，宛如巨人聳立的脊背一般，矗立在桃山山脈的邊界。

「桃黎山脈南北走向，宛如一條巨龍一般橫卧在霓虹市境內，而這懸崖就像是從天而降的神劍一般，切斷了巨龍的脊樑，讓它匍匐在了大地上，不能翱翔於九天！」田中太一接過了七夜的話，開始介紹，「而山的另一邊就是數代之前叛離八神家的另一支，四野家族的領地了！」

「八神家族世代經營桃山，連本家家宅都建於桃山山巔，立於懸崖之邊。家裡有祖訓：居安而思危！每代家主在繼任之前都要前往懸崖邊上夜宿一晚，所以這懸崖就成了思過崖，思人之過，思己之過！」

一邊走一邊聊天，時間過的很快，八神本家終於姍姍出現在了眼前。

那是一座宏偉的建築，以山脈為基，取巨大的山石為底，圓木為梁，門窗多且繁複，整體看著似是塔型，只不過這塔扁而平，囊括的範圍極大，幾乎佔據了半個山頂，而它的身後就是那「思過崖」。

田中太一領著美奈子，七夜和愛麗絲來到門前，木製的大門緩緩地向兩邊退去。

「看來是電動的，不用擔心因為是山上所以會沒電了。」七夜默默地在內心吐槽了一句。

「太一，你帶人先行卻落後於老夫抵達本家，看來是懈怠了！」一陣渾厚的聲音冷不防地從七夜眾人的身後傳來。

七夜眉頭大皺，立馬轉身，他自問警惕性極高，一路走來看似遊山玩水好不愜意，但事實上一直在留心周圍的一草一木，他感肯定絕不可能有人悄悄跟在自己身後走了數百步而不被察覺！唯有一種可能，眼前的這個男人真的如他所說的那樣，先他們一步到達本家，

而且就站在本家家門口，等到他們走進家門了才打招呼！

七夜打量起眼前的這位老紳士：只見他梳著背背頭，一雙虎目極為有神，上身穿著白色襯衣，輔以黑色馬甲，外被一件漆黑的西裝，頸間打折條紋領結，下身一條黑色長褲配合一雙油光鋥亮的褐色皮鞋！嗯，果然是傳統意義上的老管家，老紳士！

只是不知道他怎麼做到能夠在山路上行走鞋子還能油光發亮，一塵不染的，七夜開始不由自主地羨慕這位老管家的本事了。

「貫守叔，你又不聲不響地出現在我身後，可嚇死我了！」美奈子以叔侄之禮相稱。

田中貫守大步走到美奈子面前，微微行禮：

「所謂管家，在家主必要時則要雷霆出擊，無必要時則是隱匿身後，默默服侍。這才是管家的真髓！太一還差的遠！」田中貫守撇了立在身旁的太一一眼，「玩忽職守，自領責罰去吧！」

「好的，父親大人！」一旁的田中太一沒有二話，默默離開。

「大小姐，還有兩位貴客，請隨我來！」田中貫守回首再行一禮，領著眾人走入八神家的大門。

在得知美奈子打算在靜室單獨招待七夜和愛麗絲時，雖覺得略微有些不妥，但是還是點頭同意了，下命令讓族人好生招待后也獨自一人離開了。

......

靜室---聽墨軒，歷來是八神家家主招待貴客時用的場所。

「奈奈，不是你才是大小姐嗎？怎麼進了家門，都是那老管家在做主啊？」一路上愛麗絲懾於老管家的氣場，一直不敢開口詢問，如今他一走，就再也安奈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

「貫守叔叔啊，他是我父親那一輩的人了，從小和父親一起長大，一起經營家族，連我在他面前也要以晚輩之禮相稱呢。如今父親不在家中，他才是實際的掌權人啊！」美奈子有些感嘆。

「也就是說，將來美奈子當上了家主，太一也就順理成章繼承那老管家的職位了？」

「嗯，若是順利的話，應該是吧。」美奈子笑著回答，「愛麗絲，七夜先生，美奈子一路風塵僕僕，容我沐浴更衣再來招待二位。」

七夜拱了拱手，從善如流，一邊跪坐著喝著茶，一邊環視起整個聽墨軒來。

聽墨軒並不大，縱橫七尺見方。初聽這個名字有人會感覺奇怪，聽墨聽墨，墨是拿來看的，怎麼會拿來聽呢？原來從聽墨軒正門入內，能夠看到主位的位置背後懸挂著一幅山水圖。這幅圖潑墨寫山松，崖壁上奔騰的瀑布，再加之以留白的湖水。看畫的人久而久之就會覺得身臨其境，彷彿聽到了呼嘯的水流和水碰撞在岩石上發出金鐵之音，所以聽墨這一詞就隨之而來了。

再看向畫的兩邊，左邊為弓，右邊為劍，畫的正下方放著一把琴。

愛麗絲有些坐不住了，直起身走向畫邊，徑直地想要摸向那柄劍。

七夜輕叱道：「非禮勿動！」

愛麗絲撇了撇嘴，收回了手，站在那柄劍的邊上，細細地看著。

「這柄劍應該有些年月了。」七夜一邊說一邊過來，「顯然劍的主人會時常拿去保養，這裡留下的磨痕應該是劍鞘移動留下來的。而另一邊的那張弓嘛......原本這個位置應當是放置這把琴的，不知是什麼原因，將琴換成了弓。」

隨著七夜的分析，愛麗絲小跑來到那把弓的面前，低頭看了一眼，驚訝道：「真的呃，這把弓還很新，牆壁上也有槽位被調整過的痕迹！」

「古人講究劍膽琴心，一文一武鎮守宅邸。」七夜順便解釋，內里卻暗暗心驚：如今這武在上文在下，以武抑文。這大小姐特意帶我們來這裡參觀，難道存了別樣的心思？

時間過的很快，一個小時過去，美奈子沐浴完畢，盛裝打扮出現在了七夜和愛麗絲面前。

美奈子一貫披肩的長發被盤起，以一根白玉簪子固定，臉頰略施粉黛，白里通紅。原本的藏青色和服換成的黑色的振袖，振袖上加以櫻花圖案為點綴，不失單調。寬大的袖口紋以金絲，腰裡的束帶則是紅白相間，振袖的周身綉有八神家的族徽，而且有足足五個！一雙桃花眼中原本柔柔弱弱的女兒態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堅毅和自信，一眼看過去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

「很正式的禮服啊！」七夜嘆息，看來他心中預料的事情正在一點點地發生，八神家會迎來一場風暴啊！

「美奈子姍姍來遲，怠慢了。」美奈子雙手交叉，微微鞠躬，這是很正式的禮節。

七夜和愛麗絲拱手回禮，這算是八神美奈子以八神家家主繼承人的身份正式招待了。

「啪！啪！」美奈子輕拍雙掌，隨即在門后出現兩位侍女，手中各自端著一個木質托盤，托盤上放著數道精緻的菜肴。隨著美奈子對於這些菜肴的一一介紹，七夜的目光倏然停留在其中的一道菜肴上，顫動的眼眸，粗重的呼吸顯示了他內心的混亂和震動。

這道菜，這麼可能？！

「此菜名為翡翠白玉湯，原料取桃山山麓崖壁之上的山菜，輔以豆腐加之雞湯熬制而成......」美奈子微笑地介紹。

「聞著好香啊~」愛麗絲今天又是追捕歹徒又是走了山路，早已是飢腸轆轆，食指大動。

「翡翠白玉湯！初食寡淡，飲之開胃，卻是最為適合飢腸轆轆或者體虛瘦弱的人食用。這也是我最喜愛的食物......」七夜喃喃自語，抬起頭盯著美奈子，「這湯味道寡淡，稱不上什麼美食，也就似我這般味覺怪異的人才會喜歡，從小養尊處優的大小姐也會喜歡這樣的菜嗎？」

七夜目光灼灼，帶著幾分侵略看著美奈子。

「那可真是湊巧了，這翡翠白玉湯是我在和一位筆友交流的時候她提到的。美奈子今天也是心血來潮囑咐下人做了這道菜。七夜先生若是喜歡，盡可以天天品嘗，美奈子無所不從！」美奈子笑地毫無破綻。

......

......

「小，小夜，你盯著我幹什麼啊？......哈？原來你是盯著我碗里的東西啊，討厭！」

「小夜，你真的要吃嗎？我，我做菜很難吃的......」

「哈哈哈！小夜，你怎麼用手抓著東西吃啊？來，我教你，紳士和淑女應該這樣吃飯......」

「哎~~我做菜果然還是難吃啊~這綠綠的，白白的煮在一起，真是一點味道都沒有，也就你這樣的怪胎才吃地這麼津津有味。不過，我開心呦~」

「大功告成！終於不難吃了，綠綠的，白白的，還有黃黃的，就叫它【翡翠白玉】吧！」

......

......

「咚，咚，咚，叮咚~」

悠揚的琴聲將七夜從回憶中喚醒，他身軀微顫，手指輕觸眼角，居然是濕潤的。

距離上一次流淚是什麼時候呢？久遠的都快記不起來了，彷彿是上輩子發生的事情了……

就在七夜傷感的時候，邊上的愛麗絲手和嘴巴就沒停過，她是真的餓極了，一會兒抓起這個啃啃，一會兒拿起那個嘗嘗，什麼用餐禮儀，完全都顧不上了。

七夜看得愕然，這丫頭簡直就是餓死鬼投胎來著，笑罵道：「哪有像你這樣吃飯的，暴飲暴食小心噎著了。來，先喝一碗熱湯開開胃，然後再吃其他！」

現在的愛麗絲眼裡除了美食哪裡還管得了其他，一把奪過七夜遞過來的【翡翠白玉湯】，「頓頓頓」的一口喝完：「哈~大碗喝酒，大塊吃肉，這才是神仙過的日子啊！」

愛麗絲吃飽喝足，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腹，伸了個懶腰，回過頭看向七夜和美奈子：

「你們怎麼都不吃呀？明明很好吃的~」

「你呀你，看你的吃相，看都看飽了！」七夜苦笑著，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翡翠白玉】，慢慢品嘗，細細回憶，呢喃道：「淑女和紳士應該這樣用餐啊......」

美奈子笑了笑，沒有回應，任然是低頭撫琴，悠揚溫婉的琴聲回蕩在聽墨軒里。在這小小的房間中，一人撫琴，一人回憶，一人搖頭晃腦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時間就這樣隨著琴音緩緩地流逝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