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這世界有人等我

第22章 這世界有人等我

晨曦明媚,惠風和暢,純真文弱的少年乘風而來。暖暖陽光落在祁圖清秀乾淨的臉上,點亮了如碧波般清澈的眼,微笑著帶起唇畔似月牙的弧度。

祁圖來了,一手提溜一人,如傳訊春天的那縷清風,吹散去沉重的壓抑。太陽又高起一線,天地似乎更亮一分。

「是你。」

安衛東驚訝道,壓抑著傷痛,眼帶熱切,腳步稍顯踉蹌向著祁圖而來。

「安某還未及向先生感謝救命之恩,若非先生現身驚退東瀛妖僧,我安衛東這把骨頭許是交代山野。」

激動的向著少年躬身拱手,白髮蒼蒼的安衛東如謙恭知禮的後輩向著祁圖頻頻拜謝。

「不知安某可有幸知曉先生雅篆。」

「老丈不必多禮,祁圖不過一游商浪子,相逢即是緣,不值先生一稱。我之行事只是商賈逐利,老丈喚我祁掌柜就好。」

在周遭一群守夜人強裝平靜的小心打量中,祁圖漫不經心的拋下手中一人,笑意盈盈的空出一手扶起安衛東,任由癱軟如爛泥的徐放被他們緊張的接過攙扶。

「先生,不,祁掌柜這是?」

安衛東故作困惑的望著那被隨意丟落、生死不知的徐放,眼角餘光不經意的掃過關注著祁圖手上昏迷不醒的許安川。

「放心吧,那孩子沒事。」

「哦,對了,差點忘了還有這幾位也在。」

摸摸頭,祁圖似乎想起了什麼,幾道裹著白布昏迷不醒的人影自虛空中緩緩浮現,在對面一眾熱切驚喜的目光死死注視下落在了祁圖身前。

是遠東那小子和他那營救小隊的守夜人,何小花,王堂明,白玫,方三思,張銘,楊三同。加上剛剛的徐放,巡夜司所屬一人不少,整整齊齊的就在這裡!

望著這些熟悉的面孔,安衛東一時驚喜的老淚縱橫,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想去觸摸這些已經篤定死去的後輩。那隻傷痕密布、顫顫巍巍的手卻又停在了半空。

安衛東不敢,他怕,他怕眼前的一切都是假象。是他逃避現實的幻想,一觸即潰!

「老丈,這幾位你應該相識吧。」

輕輕拍了拍失神的安衛東,祁圖面帶微笑的開口道。

肩頭傳來的感覺是真實的,安衛東抬手大力揩去眼淚,聲音莫名的激動。

「認識認識!多謝祁掌柜,多謝祁掌柜!」

橫眉對強敵,不低一寸骨。

為了一群後輩甚至他們中的大部分都與自己非親非故,白髮蒼蒼的老者終是軟下了強硬一生的脊樑膝蓋,出人意料的、毫不猶豫的突然向著少年就欲跪下。

無形的力量攔住了老人落下的身體,祁圖面色一冷,佯裝發怒。

「老丈莫不是要折壽於我。」

「不不!我,我哎!」

安衛東明白了眼前人的意思,都說滴水之恩,湧泉相報。面對這帶回了後輩,救人水火的如山恩重,一個地道的華夏人又怎麼能不為所動!

「既是相識之人,那就有勞老丈順路帶走他們吧。」

「哦,對了,要不要驗驗貨。」

「所謂蓬萊出手,一分價錢一分貨。」

「都還沒死,溫乎著呢。」

似乎不在意那群守夜人投來的奇怪眼光,祁圖調笑著開口,溫柔的風自手中流淌,白布輕輕揭去,露出了地上那一群身著白體恤、昏迷不醒的「貨物」。

陽光下,躺地的「屍體」似乎安詳入眠,修身的白體恤上三個龍飛鳳舞的潑墨大字「蓬萊當」隨著呼吸起伏,

整齊乾淨的牛仔褲略有突兀感。

「嗯,贈品。每人附贈一件掌柜同款低配的體恤牛仔裝。」

「蓬萊當,良心!」

祁圖豎起大拇指,傲然開口,淺淺陽光透過細碎的黑髮落在眸子里閃閃發亮。

「咳咳。」

「不錯,確實不錯。祁掌柜品味非凡!」安衛東尷尬的乾咳著應和道。

與那出自藥王山的守夜人激烈的眼神交流后,安衛東不安緊懸的心終於落地。他們沒事,只是虛弱,之所以昏迷不醒也只是身體陷入自我保護的深層休眠罷了。

華夏所屬,不缺一人!

按下激動的心,安衛東知道眼前人功不可沒,但同樣深不可測。久經風霜的他迅速平復好情緒,小心開口恭肅道。

「一份價錢一分貨,祁掌柜於我等大恩如海,安某銘感於心,必踐在行。生命無價,安某知難以對等掌柜。」

「勞問掌柜,不知價需幾何?」

「呵,一碗粉一碗錢。」

「拿人錢財,隨緣辦事。此間瑣事,已是有人買單,賬清兩不欠。」

看了眼手中同樣昏迷不醒的許安川,祁圖面帶和善笑容。

「有恩必償是我華夏人人皆知、自幼耳濡目染的傳統教養,掌柜之恩我安某莫不敢忘。」

安衛東再度躬身拱手謙恭拜謝。

「不過,我還有一問求掌柜解惑。不知何人代付此等大恩,好讓日後我等也有個掛懷的恩人。」

「不可言,不可言。」祁圖微微搖頭。

「掌柜既是為難,安某便也不再為難。只是可惜,可惜。」

「游商規矩,在外不漏貴客私。不過關於此人我想那位安夏小姐或是有所知曉。」

祁圖目光落在了不遠處那靜靜抱琴而立,望著許安川眼神莫名、似有所思的安夏,意有所指道。

「感謝掌柜,安某知曉。」

「不必,此間事了,山水有相逢,再會了。」

擺擺手,祁圖提溜起昏迷不醒的許安川就欲離開。

「祁掌柜且慢!」

亭亭而立,注視打量著許安川的安夏終究忍不住開口。

「哦,有事?」

饒有興趣的望著那抱琴而來的少女,祁圖暫時停下了離開的腳步。

「他,就是許安川嗎?」

玉手輕輕撫摸那具光華內秀的焦尾古琴,安夏半是糾結,半是期待的糯糯開口。

「當然,是他。」

「他,是他的後人嗎?」

「當然。」

「那就好,那就好。」

少女眼角微紅,望向許安川的眼中複雜又熱切。她小心翼翼、依依不捨的摩挲著古琴那光滑如溫玉的梧桐琴身,終是狠下了那顆嘭嘭跳動的複雜心。

「這是他的琴。」

「不,這是你的。」

祁圖輕輕推回了遞來的琴,半是感慨著開口。

「他選擇了你,好好發揚他的傳承吧。這人間還缺一位奏動七弦,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本心琴師。」

「許安川的手彈不起這一曲。」

安夏收回了琴,她還是放不下。

「他死了嗎?」

「抬頭看看天空吧,萬里無雲可見天,烏雲密布可迎風。你還年輕,生活里、命運中碰到的美好的事物,短暫又璀璨,回憶不如再見。」

抬起頭,清風拂青絲。祁圖看向了那輪冉冉升起的暖陽,初夏的早晨美好又短暫,過去不再來。

「謝謝。」

安夏鄭重的彎腰道謝,暗淡的眸里不知何時亮起了青春活力的新光。她似乎明白了什麼。

目送少女轉身,祁圖默默搖頭。他明白,懂事的孩子沒糖吃,從來恍然大悟的突然釋懷不過精心裝扮的埋藏於心。

許河啊許河,你這招送琴鋪路走的夠狠啊。

「掌柜,你要帶他一起走嗎?」

觀察形勢,在旁如同木雕沉默良久的安衛東忍不住開口。

「當然,緣分如此。他可是我的實習夥計。」

「你說對吧,小許。」

祁圖如慈祥的長輩關懷後輩,給了昏睡的許安川一個友愛的摸頭問候。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我等自是不在打擾掌柜。」

「嗯,走了。」

「不過,看下面這情況有點複雜啊,你們確定不來份平安帶離套餐嗎?」

祁圖漫不經心的打量了眼山下那群踏著濁浪斷木,躍渡奔騰洪流,蜂擁而至的都靈頓教徒。他們背負十字架,沉默間有序列陣,來勢洶洶。

「此等小事,不足掛齒。」

「熟人相見,格外親切啊。」

隔空對視著那一身鮮紅的佝僂老人,安衛東勉力立直身體,整齊衣冠,如吊睛猛虎的明亮眼中神色莫名。

「方便我觀摩一場不?」

「當然,榮幸之至!左右不過些不入流的花拳繡腿罷了哈哈。」

「老丈謙虛了。」

「我這老朋友來了啊,各位!」

安衛東低呼一聲,身掩風衣的守夜人們將地上昏迷的同袍藏至身後,氣息涌動,戰意澎湃。

「好久不見,衛東。」

蒼老的身體愈發佝僂,空蕩蕩的右袖一搖一擺,銀白的髮絲雜亂枯衰,風燭殘年的老朽中帶著沉沉暮氣,一身鮮紅的都靈頓主教倫納德·莫雷斯顫顫巍巍、步履闌珊間拄杖而來。風華正茂的少年龍行虎步,他沉默著靜靜的立在主教手畔,白金的長發隨晨風飄揚,俊秀的臉上帶著如古典畫卷美少年的親切魅力,一對深藍的眼眸如陽光下的藍海深邃剔透。

「好久不見了啊,倫納德。」

「是啊,當年朝氣蓬勃的少年,一個繼任家族,一個入職巡夜司,分別的那天彷彿依稀昨日。可惜,可惜,天各一方,瑣事纏身,一別兩寬,再相見卻都矣垂垂老矣,半截入土。」

渾濁的眼中似乎有光芒閃過,倫納德望著安衛東若有所思道。

「你倒還是老當益壯,我卻早已朽株枯木,瘦骨窮骸。」

「老倫啊,我們多有幸運了。我們走過這匆匆歲月,熬過這人生疾苦。還能於這晨曦微光中老友重逢,相視一笑。」

「是啊,多有幸運。」

倫納德笑了,看著安衛東身後的安夏渾濁的眼中閃過一抹溫和掩飾下的冰冷殺意。

「衛東啊,人越長大越孤單,我們雖是兄弟情深,久別重逢。卻也各為其主,國別有異。」

「你不請自來的貿然入境我自可視作兄弟情深,但別人未必認同我這年老昏花的主教。偉大的教皇冕下惜我年老體弱,已是許我榮休,享受餘生。」

「這是剛剛繼任都靈頓教區助理主教的尤瑟夫,他是都靈頓的未來,受命於偉大的教皇冕下。」

「尤瑟夫,這就是你神交久已的、華夏大名鼎鼎的守夜人指揮使安衛東。」

倫納德手畔的俊美少年一步向前,恭敬的單手扶心,躬身行禮。如金石相碰的脆響聲音帶著不符長相的成熟磁性。

「尤瑟夫·盧尼西亞向您問好,尊敬的安衛東大人。」

「同好,尤瑟夫先生。」

少年面帶微笑的握住了安衛東伸來的手,面不改色的親切握手。

「對於我們突如其來的打擾望多海涵。」安衛東收回手,微笑道。

「當然,特殊情況可以理解。畢竟偉大的主同樣教導我們敬畏生命,要珍視生命。」

「不過貴司守夜人秦遠東先生遞交的入境文書中可沒有提及施援如此人數啊。」尤瑟夫環視四周道。

「不過,教廷與華夏守望相助,友鄰睦邦。我相信貴司之人應無惡意。」

「我想倫納德冕下所想應該也是如此吧。」

「當然,我相信衛東,也相信他的徒弟。」

尤瑟夫扶起搖搖晃晃的倫納德,輕嘆一聲開口道。

「諸位想必也見我都靈頓境內汪洋之肆虐橫行。」

「倫納德冕下年歲已高,又因力戰惡徒疲倦不堪。而我等教廷所屬亦還需治理這洪水猛獸,想必諸位已然見偉大之主的信徒齊聚於此,只等出手挽救這一片狼藉的汪洋澤國。」

「諸位事既瞭然,便先行離去吧。」

「不過,貿然入境一事僅此一次,如有下次許是刀兵相見。」

「再會,諸君。」

朝氣蓬勃的溫和少年扶著步履蹣跚的佝僂老者緩緩離去。高山之巔,只剩下一群守夜人面面相覷,相視無言。

「呵,有意思的小傢伙。」

祁圖看著遠去的金髮少年,意有所指的感慨道。

「好了,我也是時候走了。」

如風來,如風去。來去匆匆,晨風吹過,提溜著許安川的祁圖瞬息消失無蹤。

「教廷倒是出了個了不得的後起之秀啊。」

「可惜倫納德這老小子了,失去了繼承人的莫雷斯家終究成了小教皇開的第一刀啊,殺雞儆猴啊殺雞儆猴。」

安衛東感慨萬千,不過心中倒也沒有多少波動。他掃了眼孫女安夏懷中的古琴,又看向祁圖消失的方向,眼神凝重。

華夏到底是藏龍卧虎,這等人物竟是籍籍無名,神秘莫測。一把至少S級以上的超凡古物卻是隨心捨棄。

所幸,至少現在他的態度還算明朗,暗嘆一句,安衛東看向了那群肅靜整齊的後輩守夜人。

「華夏所屬,啟程回家!」

......

濁浪滔天,得令退散的黑袍執事們雖是沉默肅立,眼中卻是疑惑不解,他們偷偷打量著那個如詩如畫的天降新任助理主教。

雖名助理,實則正權。權利的交接迅速完成,不見血光,不動刀兵。

「好強的人,竟然藏身一個外強中乾、強弩之末的安衛東身後,是等我們貿然出手后一網打盡嗎?」

尤瑟夫閉上眼,身體微顫著回憶著那個站在安衛東身後,手提一昏死之人,如同人畜無害小雜兵的清秀文弱少年。他那被偉大之主賜福后,精準入微的感知力第二次感受到了那如淵如海的恐怖內斂力量。

上一次帶給他這樣感覺的是那個偉大的男人,他那高高在上、主之化身的養父,輝煌教廷至高無上的教皇冕下。

金髮的少年睜目沉思,身體隨著斷裂洪流、隨波逐流的古木一起漂泊......

「叮鈴~」

是悅耳清脆的風鈴聲,迷迷糊糊的許安川走在一片灰濛濛的小徑上,一扇明亮的門就在路的不遠方。似乎有什麼熟悉的呼喚自門後傳來,斷斷續續,很不真切。

「小川!」

「小川,你怎麼了,別嚇媽媽!」

「醒醒小川,小川!」

「祁先生,這樣真的有用嗎?小川,小川!醒醒小川!」

是她!恍如隔世的許安川眼中濕潤,聽著那熟悉的溫暖聲音不自覺的想要大哭一場。

他沖向了那扇門,義無反顧。

此刻,許安川的心中只有一道聲音,只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堅定信念,只有一份難以壓抑的急切!

回家,他要回家!

不能放棄,絕不輕怠!

因為

這世界有人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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