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怪果(二十五)
雜貨店的門被打開了,安置在門頂的鈴鐺發出清脆的叮鈴聲。
矮個的亞洲人提著一隻六加侖的汽油桶邁出店外,一腳踏上泥濘的主路。他把外套披在背上,一臉陰沉,沒了他的高個兒同伴陪襯,顯得形單影隻。
在他出現的瞬間,藏匿在街角巷尾的暗影應聲而動。
可那東亞人卻像是絲毫沒有發現似的,回到早已泥濘不堪的黑色福特T型車旁。他把汽油桶放在腳邊,打開車門,掀開了駕駛座的坐墊,露出其下的油箱。
他正準備擰開油箱蓋子,身後的腳步聲變得愈發明顯起來。
東亞人皺起眉頭,仍舊保持著半跪在福特車前的姿勢。
「別來招惹,現在絕非尋釁滋事的最佳時機。」等到簌簌的腳步聲終於止息時,鄭一字一句地說道。他仍舊沒有轉身,右手已經按在了別在左脅的槍袋上。
作為回應,他背後傳來一陣口哨的噓聲。
「冷靜,老兄,我們是站在你這一邊的。」
鄭嗤了一聲,終於起身,可右手還掩在外套之下、搭在槍柄上。
他回頭,繼而愕然後退一步,差點摔在了車上——在他面前的是四五個白袍的人影,尖尖的兜帽遮住了面孔,只為眼睛留下兩個小洞。
「你我兩方至少有一側失了智。」他一邊打量著後排兩人手裡的長柄犁耙,一邊答道,「這是光天化日下能夠做出的打扮嗎?」
「我們沒有惡意。」站在最前邊的那名黨員重申道,「我們是站在你們一邊的。警局裡發生的事情我們已經聽說了,請允許我為您同伴的被捕表達惋惜之情。」
鄭愣了愣,下意識地鬆開了槍柄,又搖了搖頭。
「即使只從根本的定義和信條上來看,你們同我永遠沒有站在同一邊的可能性。」
領頭的那名三K黨員沉默了。等到他再次開口時,卻明顯地轉移了話題。
「你的同伴,我們堅信他是無罪的。他的被捕是一樁冤案。」
「這話你自己跟他本人說去。」鄭哼了一聲,「他自己一口咬定自己犯了罪,誰又能說服警官、反證他無罪呢?」
又是一陣沉默。
「你和你的同伴都沒有認清事情的嚴重性。」半晌,領頭那名黨員莊重地答道,「就案件的內容而言,即使是他在法庭上被判處死刑,也絕非不可能。」
「你說了就算,法官大人。」鄭譏諷道,可見幾個三K黨人沒有任何反應,他的臉上突然拂過一絲不安。
「你們的時間不多了。我沒有在開玩笑。」領頭的黨員再度警告道,「四天之後,就要開庭了。」
見鄭不聲不響,他又補充道:「他們很可能會將你的同伴轉移到別鎮進行審判。——如果你不知道這舉動的意義的話,我建議你四處去問問。」
「即使你跟我說這些,也沒什麼用。」過了好一會兒,鄭才終於答道,一邊回頭,擰松油箱蓋子,「我那該死的搭檔是個榆木腦袋。只要是他認定的死理,哪怕是送死也沒人能拉住他。」
「我們可以幫你。他不必要送死的。」
聞言,鄭眯起兩眼,重新回頭。
「你在暗示什麼?」
「很簡單。我們禮尚往來——你幫我們一個小忙,我們也就還你一個......小忙。」
「啊,我算是看出來了。」鄭嗤了一聲,「我的搭檔被捕,對你們而言也是相當大的不便,是么?——原本準備藉機針對鎮上的黑人居民的,誰知道搭進去的罪魁禍首卻是個來歷不明的亞洲人?」
他頓了頓,露出一個冷笑,也不言語,抄著兩手、斜睨著眼前蒙面的一群人。
「你向著鎮上黑人一邊?」好半天後,領頭那個三K黨員這才猶疑地問道。
「我和我搭檔不同,是個純粹的功利主義者。」鄭答道,臉上還掛著冷笑,「——哪邊開的價碼越大,我就向著哪邊。說吧,你們要我幫什麼『小忙』?」
蒙面的五人交頭接耳。最後,領頭那個黨員點了點頭,重新面對鄭敏之。
「打入卡維爾家。」他邊說,邊從站在後排的一個人手裡接過了什麼,轉交給鄭敏之,「——趁他們鬆懈下來,就給我們發信號。我們要斬草除根。」
鄭默不作聲,掂量了一下蒙面人遞給他的信號槍。
「我能得到什麼好處?」
「你大概猜得出來——警局和法院都有我們的人。」領頭的蒙面人對鄭耐心解釋道,「照我們說的做,你的同夥不消吃什麼苦頭,就能完好無損地被放出來。」
「還有呢?」
「不要得寸進尺,中國佬!」站在後邊的一個三K黨員低吼道,卻又很快被他的同伴給制止了。
「你開價吧。只要是條件允許範圍內——」幾人中帶頭髮言那位又重新說道。他故意留了個話頭,讓鄭敏之自己揣摩。
「給我自由使用鎮上廣播電台的權力。」後者不假思索、飛快地答道。
幾個蒙面人又是一陣交頭接耳。
「成交。」最後,領頭那人終於同意道。他像是成功談好生意的商人一樣,向鄭敏之伸出右手。
可鄭絲毫不像要同他握手成交的意思。他只是眯著眼,意味深長地挨個打量了面前的五人,繼而轉身,重新朝福特車的油箱里灌起汽油來。
帶頭那三K黨員舉在半空中的手僵在了原地。幾秒鐘后,張開的手掌終於聚攏,緊緊握拳。
「你最好遵守約定,中國佬。」
拋下這一句話后,光天化日下的幾隻鬼魅迅速四散。在十數秒內,除了鄭敏之,大街上下便不再見得到任何人的蹤影。
可後者絲毫不受影響。在給福特車加滿油之後,他爬上了駕駛座。
幾分鐘后,鄭發動福特車的引擎。在機械的轟鳴聲中,他緩緩朝格林維爾鎮的邊緣地帶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