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侯瞎子的喜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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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關於遊行，漢語字典上的解釋是廣大群眾為了慶祝、紀念、示威等而結隊行進。法律詞典上的解釋是公民為表達某種意願而列隊行進的一種集體行為，是公民的一項政治權利。在這個意義上看來，對於遊行的主體來說，遊行必然是遊行主體的一種主動行為。但是在玉丘人的辭彙里，遊行可是一種被動行為，遊行是一個貶義詞，一旦被遊行了，他或她在人們的心目中，差不多就不再是個人了。這種意義上的遊行，當年實際上應該是還有著另外的一些名稱的，在城鎮是叫做「遊街」，在鄉下就叫做「游鄉」，或者後面還須加上兩個字「示眾」，就是「遊街示眾」、「游鄉示眾」了。而法律上本來是有個「遊行示威」的，這「示威」與「示眾」的本質區別，就在於遊行主體的行為之主動性與被動性的截然不同了。「示眾」這個概念本來也算得上一種中國文化的東西的，因為「示眾」這東西似乎古已有之，厲害者甚至可以包括「梟首示眾」之類在內的。不過「示眾」這一文化發展到當年，已經進化到了「遊街示眾」、「游鄉示眾」這樣一個文明的歷史階段了。只不過玉丘人習慣於不分什麼「遊街示眾」、「游鄉示眾」，而是一律叫做遊行的。
那年月恐怕誰都不會對遊行感到陌生，哪個沒見過各種各樣的遊行呢？
然而，在玉丘，最為壯觀的，恐怕是瞎子遊行了吧！
我所要說的，是五保戶侯瞎子被遊行的那件事，那可算得上當年玉丘的遊行經典了。
侯瞎子被遊行也是活該，誰叫他老是管不住自己那張臭嘴呢！
我是大隊支部書記，但是我也保不住侯瞎子不被遊行，他那張臭嘴把禍闖大了！
早就有人向我反映，說是侯瞎子常常散布一些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反動言論，該批鬥！我問侯瞎子能散布希么樣的反動言論呢？人家就說，該死的侯瞎子吃著社會主義的「五保」，卻老是宣揚過去的生活如何如何地好，說他在地主婆王雅家裡過得是如何如何地美呢，還有女人陪著睡覺呢！看看，這不明顯地是在說今不如昔嘛，解放后不如解放前嘛！他侯瞎子的骨子裡不就是對今天不滿嗎？他這實質上不是在為地主階級反攻倒算製造輿論嗎？退一萬步講吧，他侯瞎子也是刁著娘的奶說娘不好，也就是吃著社會主義反社會主義的行徑呢，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們貧下中農的立場是堅定的，誰要是妄想搞復辟，妄想讓我們回到萬惡的舊社會，叫我們吃二遍苦受二遍罪，叫我們去過牛馬不如的生活，叫我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我們堅決不答應，我們是一千個不答應，一萬個不答應！
看看我們貧下中農的覺悟也真夠高了，是大可值得欣慰的。不僅如此，他們如今甚至在理論上都有一套了呢，幾乎令我這個當支書的自愧勿如呢。
我安慰人家說，歷史的車輪是不容倒轉的，有誰敢逆歷史潮流而動，不過是蚍蜉撼大樹、螳臂擋車，自不量力罷了！我們放心好了，總不會那麼容易吃二遍苦受二遍罪吧！
我怕人家還不太理解，又解釋說，這人呀，上了年紀以後呢，就老愛回憶一點過去的東西。過去的傷痛自然就不願再提起了，值得回憶的就總是自認為滿意或者自以為榮耀的東西。他侯瞎子過去稍為愜意一點的經歷，我看恐怕就是在王家當工那會兒了，那時他也確實沾過女人的邊，如今哪有女人會給他挨上呀，他能不留戀年輕時有過女人的那段時光嗎？他侯瞎子的說說道道，只算是可憐見罷了，能起什麼作用呢？
可是，說來也該侯瞎子倒霉的，他終於還是撞上了剋星。
那一次是公社石宣委來玉丘小學檢查工作，在我們隊里吃派飯，飯後正跟人家扯談來著，有人來報告說，隊里的五保戶侯瞎子又在散布不好的言論呢。石宣委見人家慎重其事地來打個報告，心裏面的確是把自己當做做得了主的領導來看的，就總要顯示出一點態度來，這樣就跟人來到了隊里的大過堂那兒。
侯瞎子正在吃飯，黑湖湖的飯菜還有大半碗沒扒完。侯瞎子邊吃飯邊起勁地說著話，因為有好幾個人正圍著他，跟往常一樣在看他吃飯，當然也在聽他瞎扯，侯瞎子竟然就越扯越起勁了。
侯瞎子恰恰又扯到了他在王家做工的光景，說起那個女孩兒，侯瞎子精神煥發，眉飛色舞，說人家姑娘長得可水靈呢——摸得出來的！不過，他本人年輕的時候也不錯呀，儘管眼睛不好，人相還是說得過去的，哪象現在這個樣子！這個不說大家也知道，要不然人家黃花閨女，還能看得起你來著！
那石宣委開始是好奇，也不出聲，還示意大家不要聲張，站在那裡一塊兒聽侯瞎子吹牛。
侯瞎子說到興頭上，就忘記了吃飯，而且什麼話也來了。
忽然有人喊了聲說侯瞎子你還敢胡說，公社的石宣委在此，看你如何交代！
聞聽此言，侯瞎子如挨了當頭一棒，捧著大碗的手立即發抖，拿筷子的右手因抖擻個不住，筷子就自然而雜亂地在碗邊上敲，敲出一陣脆脆的怪響來。
侯瞎子無比惶恐地抬頭看著天，眼睛往上翻，露出眼眶裡大片的白，結結巴巴地說，沒沒說什麼，就是亂亂……扯……扯巴罷了！
人們就都看著石宣委。
石宣委已經聽了侯瞎子大段的東西，心想這瞎老頭說的果真不那麼簡單，自己在鄉親們面前至少也得表個態才好。石宣委就說明了侯瞎子言論的實質，還指出說你當年亂搞兩性關係，實質上是強姦民女呢，要不然的話，你能有女方同意的證據嗎？為什麼你沒有把一個跟你上了床的女人討過來呢？
人們一聽石宣委的分析，真是了不得呀，幹部就是幹部，我們支書都沒有這個水平呢！有人總說侯瞎子散布不好的言論，可怎麼就沒人想到侯瞎子搞女人是強姦民女呢？這該殺的侯瞎子！他倒還津津樂道呢，不知罪呢！
侯瞎子顯然一直是不知罪，否則還能說起來就那樣地得意忘形？眼下公社幹部的一頓訓斥，無意于晴天里一聲霹靂，侯瞎子幾乎懵了，張開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啪地一聲，侯瞎子手裡的大碗掉到了地上，碎了，黑湖湖的飯菜撒得滿地都是……
我沒想到的事情就這樣發生了。
公社要求大隊務必重視這件事情，要有清醒的意識，堅定的立場，注意階級鬥爭新的動向。公社指示我們先在支委當中討論，提出處理意見。
支委會上，因為有我的一番分析說明，大家都感到有點為難。但也有人提醒我此事要注意點，弄不好要犯政治立場錯誤。
有人說就把侯瞎子交公社處理好了，怎麼個結果我們大隊沒有意見。
我說公社的意思是要在大隊有個處理。
於是有人提出來，是不是把侯瞎子的「五保」給取消了，隊里也少了一份負擔！
我說那樣的話，你要侯瞎子怎麼生活？讓他出去乞討？那不仍舊是我們的不是？
最後，大家一致同意，把侯瞎子遊行，就是游鄉，在大隊游一回行。這樣既可向公社交差，又可做給社員們看了，教育大家提高覺悟，跟反動言論作鬥爭。對侯瞎子本人來講，也可殺殺他的歪風，以後多管管他那張臭嘴，免得再生事端。
看來，這也算是個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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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關於遊行，漢語字典上的解釋是廣大群眾為了慶祝、紀念、示威等而結隊行進。法律詞典上的解釋是公民為表達某種意願而列隊行進的一種集體行為，是公民的一項政治權利。在這個意義上看來，對於遊行的主體來說，遊行必然是遊行主體的一種主動行為。但是在玉丘人的辭彙里，遊行可是一種被動行為，遊行是一個貶義詞，一旦被遊行了，他或她在人們的心目中，差不多就不再是個人了。這種意義上的遊行，當年實際上應該是還有著另外的一些名稱的，在城鎮是叫做「遊街」，在鄉下就叫做「游鄉」，或者後面還須加上兩個字「示眾」，就是「遊街示眾」、「游鄉示眾」了。而法律上本來是有個「遊行示威」的，這「示威」與「示眾」的本質區別，就在於遊行主體的行為之主動性與被動性的截然不同了。「示眾」這個概念本來也算得上一種中國文化的東西的，因為「示眾」這東西似乎古已有之，厲害者甚至可以包括「梟首示眾」之類在內的。不過「示眾」這一文化發展到當年，已經進化到了「遊街示眾」、「游鄉示眾」這樣一個文明的歷史階段了。只不過玉丘人習慣於不分什麼「遊街示眾」、「游鄉示眾」，而是一律叫做遊行的。
那年月恐怕誰都不會對遊行感到陌生，哪個沒見過各種各樣的遊行呢？
然而，在玉丘，最為壯觀的，恐怕是瞎子遊行了吧！
我所要說的，是五保戶侯瞎子被遊行的那件事，那可算得上當年玉丘的遊行經典了。
侯瞎子被遊行也是活該，誰叫他老是管不住自己那張臭嘴呢！
我是大隊支部書記，但是我也保不住侯瞎子不被遊行，他那張臭嘴把禍闖大了！
早就有人向我反映，說是侯瞎子常常散布一些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反動言論，該批鬥！我問侯瞎子能散布希么樣的反動言論呢？人家就說，該死的侯瞎子吃著社會主義的「五保」，卻老是宣揚過去的生活如何如何地好，說他在地主婆王雅家裡過得是如何如何地美呢，還有女人陪著睡覺呢！看看，這不明顯地是在說今不如昔嘛，解放后不如解放前嘛！他侯瞎子的骨子裡不就是對今天不滿嗎？他這實質上不是在為地主階級反攻倒算製造輿論嗎？退一萬步講吧，他侯瞎子也是刁著娘的奶說娘不好，也就是吃著社會主義反社會主義的行徑呢，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們貧下中農的立場是堅定的，誰要是妄想搞復辟，妄想讓我們回到萬惡的舊社會，叫我們吃二遍苦受二遍罪，叫我們去過牛馬不如的生活，叫我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我們堅決不答應，我們是一千個不答應，一萬個不答應！
看看我們貧下中農的覺悟也真夠高了，是大可值得欣慰的。不僅如此，他們如今甚至在理論上都有一套了呢，幾乎令我這個當支書的自愧勿如呢。
我安慰人家說，歷史的車輪是不容倒轉的，有誰敢逆歷史潮流而動，不過是蚍蜉撼大樹、螳臂擋車，自不量力罷了！我們放心好了，總不會那麼容易吃二遍苦受二遍罪吧！
我怕人家還不太理解，又解釋說，這人呀，上了年紀以後呢，就老愛回憶一點過去的東西。過去的傷痛自然就不願再提起了，值得回憶的就總是自認為滿意或者自以為榮耀的東西。他侯瞎子過去稍為愜意一點的經歷，我看恐怕就是在王家當工那會兒了，那時他也確實沾過女人的邊，如今哪有女人會給他挨上呀，他能不留戀年輕時有過女人的那段時光嗎？他侯瞎子的說說道道，只算是可憐見罷了，能起什麼作用呢？
可是，說來也該侯瞎子倒霉的，他終於還是撞上了剋星。
那一次是公社石宣委來玉丘小學檢查工作，在我們隊里吃派飯，飯後正跟人家扯談來著，有人來報告說，隊里的五保戶侯瞎子又在散布不好的言論呢。石宣委見人家慎重其事地來打個報告，心裏面的確是把自己當做做得了主的領導來看的，就總要顯示出一點態度來，這樣就跟人來到了隊里的大過堂那兒。
侯瞎子正在吃飯，黑湖湖的飯菜還有大半碗沒扒完。侯瞎子邊吃飯邊起勁地說著話，因為有好幾個人正圍著他，跟往常一樣在看他吃飯，當然也在聽他瞎扯，侯瞎子竟然就越扯越起勁了。
侯瞎子恰恰又扯到了他在王家做工的光景，說起那個女孩兒，侯瞎子精神煥發，眉飛色舞，說人家姑娘長得可水靈呢——摸得出來的！不過，他本人年輕的時候也不錯呀，儘管眼睛不好，人相還是說得過去的，哪象現在這個樣子！這個不說大家也知道，要不然人家黃花閨女，還能看得起你來著！
那石宣委開始是好奇，也不出聲，還示意大家不要聲張，站在那裡一塊兒聽侯瞎子吹牛。
侯瞎子說到興頭上，就忘記了吃飯，而且什麼話也來了。
忽然有人喊了聲說侯瞎子你還敢胡說，公社的石宣委在此，看你如何交代！
聞聽此言，侯瞎子如挨了當頭一棒，捧著大碗的手立即發抖，拿筷子的右手因抖擻個不住，筷子就自然而雜亂地在碗邊上敲，敲出一陣脆脆的怪響來。
侯瞎子無比惶恐地抬頭看著天，眼睛往上翻，露出眼眶裡大片的白，結結巴巴地說，沒沒說什麼，就是亂亂……扯……扯巴罷了！
人們就都看著石宣委。
石宣委已經聽了侯瞎子大段的東西，心想這瞎老頭說的果真不那麼簡單，自己在鄉親們面前至少也得表個態才好。石宣委就說明了侯瞎子言論的實質，還指出說你當年亂搞兩性關係，實質上是強姦民女呢，要不然的話，你能有女方同意的證據嗎？為什麼你沒有把一個跟你上了床的女人討過來呢？
人們一聽石宣委的分析，真是了不得呀，幹部就是幹部，我們支書都沒有這個水平呢！有人總說侯瞎子散布不好的言論，可怎麼就沒人想到侯瞎子搞女人是強姦民女呢？這該殺的侯瞎子！他倒還津津樂道呢，不知罪呢！
侯瞎子顯然一直是不知罪，否則還能說起來就那樣地得意忘形？眼下公社幹部的一頓訓斥，無意于晴天里一聲霹靂，侯瞎子幾乎懵了，張開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啪地一聲，侯瞎子手裡的大碗掉到了地上，碎了，黑湖湖的飯菜撒得滿地都是……
我沒想到的事情就這樣發生了。
公社要求大隊務必重視這件事情，要有清醒的意識，堅定的立場，注意階級鬥爭新的動向。公社指示我們先在支委當中討論，提出處理意見。
支委會上，因為有我的一番分析說明，大家都感到有點為難。但也有人提醒我此事要注意點，弄不好要犯政治立場錯誤。
有人說就把侯瞎子交公社處理好了，怎麼個結果我們大隊沒有意見。
我說公社的意思是要在大隊有個處理。
於是有人提出來，是不是把侯瞎子的「五保」給取消了，隊里也少了一份負擔！
我說那樣的話，你要侯瞎子怎麼生活？讓他出去乞討？那不仍舊是我們的不是？
最後，大家一致同意，把侯瞎子遊行，就是游鄉，在大隊游一回行。這樣既可向公社交差，又可做給社員們看了，教育大家提高覺悟，跟反動言論作鬥爭。對侯瞎子本人來講，也可殺殺他的歪風，以後多管管他那張臭嘴，免得再生事端。
看來，這也算是個辦法了。
[筆下文學Www.bxwx.net]
72.關於遊行，漢語字典上的解釋是廣大群眾為了慶祝、紀念、示威等而結隊行進。法律詞典上的解釋是公民為表達某種意願而列隊行進的一種集體行為，是公民的一項政治權利。在這個意義上看來，對於遊行的主體來說，遊行必然是遊行主體的一種主動行為。但是在玉丘人的辭彙里，遊行可是一種被動行為，遊行是一個貶義詞，一旦被遊行了，他或她在人們的心目中，差不多就不再是個人了。這種意義上的遊行，當年實際上應該是還有著另外的一些名稱的，在城鎮是叫做「遊街」，在鄉下就叫做「游鄉」，或者後面還須加上兩個字「示眾」，就是「遊街示眾」、「游鄉示眾」了。而法律上本來是有個「遊行示威」的，這「示威」與「示眾」的本質區別，就在於遊行主體的行為之主動性與被動性的截然不同了。「示眾」這個概念本來也算得上一種中國文化的東西的，因為「示眾」這東西似乎古已有之，厲害者甚至可以包括「梟首示眾」之類在內的。不過「示眾」這一文化發展到當年，已經進化到了「遊街示眾」、「游鄉示眾」這樣一個文明的歷史階段了。只不過玉丘人習慣於不分什麼「遊街示眾」、「游鄉示眾」，而是一律叫做遊行的。
那年月恐怕誰都不會對遊行感到陌生，哪個沒見過各種各樣的遊行呢？
然而，在玉丘，最為壯觀的，恐怕是瞎子遊行了吧！
我所要說的，是五保戶侯瞎子被遊行的那件事，那可算得上當年玉丘的遊行經典了。
侯瞎子被遊行也是活該，誰叫他老是管不住自己那張臭嘴呢！
我是大隊支部書記，但是我也保不住侯瞎子不被遊行，他那張臭嘴把禍闖大了！
早就有人向我反映，說是侯瞎子常常散布一些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反動言論，該批鬥！我問侯瞎子能散布希么樣的反動言論呢？人家就說，該死的侯瞎子吃著社會主義的「五保」，卻老是宣揚過去的生活如何如何地好，說他在地主婆王雅家裡過得是如何如何地美呢，還有女人陪著睡覺呢！看看，這不明顯地是在說今不如昔嘛，解放后不如解放前嘛！他侯瞎子的骨子裡不就是對今天不滿嗎？他這實質上不是在為地主階級反攻倒算製造輿論嗎？退一萬步講吧，他侯瞎子也是刁著娘的奶說娘不好，也就是吃著社會主義反社會主義的行徑呢，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們貧下中農的立場是堅定的，誰要是妄想搞復辟，妄想讓我們回到萬惡的舊社會，叫我們吃二遍苦受二遍罪，叫我們去過牛馬不如的生活，叫我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我們堅決不答應，我們是一千個不答應，一萬個不答應！
看看我們貧下中農的覺悟也真夠高了，是大可值得欣慰的。不僅如此，他們如今甚至在理論上都有一套了呢，幾乎令我這個當支書的自愧勿如呢。
我安慰人家說，歷史的車輪是不容倒轉的，有誰敢逆歷史潮流而動，不過是蚍蜉撼大樹、螳臂擋車，自不量力罷了！我們放心好了，總不會那麼容易吃二遍苦受二遍罪吧！
我怕人家還不太理解，又解釋說，這人呀，上了年紀以後呢，就老愛回憶一點過去的東西。過去的傷痛自然就不願再提起了，值得回憶的就總是自認為滿意或者自以為榮耀的東西。他侯瞎子過去稍為愜意一點的經歷，我看恐怕就是在王家當工那會兒了，那時他也確實沾過女人的邊，如今哪有女人會給他挨上呀，他能不留戀年輕時有過女人的那段時光嗎？他侯瞎子的說說道道，只算是可憐見罷了，能起什麼作用呢？
可是，說來也該侯瞎子倒霉的，他終於還是撞上了剋星。
那一次是公社石宣委來玉丘小學檢查工作，在我們隊里吃派飯，飯後正跟人家扯談來著，有人來報告說，隊里的五保戶侯瞎子又在散布不好的言論呢。石宣委見人家慎重其事地來打個報告，心裏面的確是把自己當做做得了主的領導來看的，就總要顯示出一點態度來，這樣就跟人來到了隊里的大過堂那兒。
侯瞎子正在吃飯，黑湖湖的飯菜還有大半碗沒扒完。侯瞎子邊吃飯邊起勁地說著話，因為有好幾個人正圍著他，跟往常一樣在看他吃飯，當然也在聽他瞎扯，侯瞎子竟然就越扯越起勁了。
侯瞎子恰恰又扯到了他在王家做工的光景，說起那個女孩兒，侯瞎子精神煥發，眉飛色舞，說人家姑娘長得可水靈呢——摸得出來的！不過，他本人年輕的時候也不錯呀，儘管眼睛不好，人相還是說得過去的，哪象現在這個樣子！這個不說大家也知道，要不然人家黃花閨女，還能看得起你來著！
那石宣委開始是好奇，也不出聲，還示意大家不要聲張，站在那裡一塊兒聽侯瞎子吹牛。
侯瞎子說到興頭上，就忘記了吃飯，而且什麼話也來了。
忽然有人喊了聲說侯瞎子你還敢胡說，公社的石宣委在此，看你如何交代！
聞聽此言，侯瞎子如挨了當頭一棒，捧著大碗的手立即發抖，拿筷子的右手因抖擻個不住，筷子就自然而雜亂地在碗邊上敲，敲出一陣脆脆的怪響來。
侯瞎子無比惶恐地抬頭看著天，眼睛往上翻，露出眼眶裡大片的白，結結巴巴地說，沒沒說什麼，就是亂亂……扯……扯巴罷了！
人們就都看著石宣委。
石宣委已經聽了侯瞎子大段的東西，心想這瞎老頭說的果真不那麼簡單，自己在鄉親們面前至少也得表個態才好。石宣委就說明了侯瞎子言論的實質，還指出說你當年亂搞兩性關係，實質上是強姦民女呢，要不然的話，你能有女方同意的證據嗎？為什麼你沒有把一個跟你上了床的女人討過來呢？
人們一聽石宣委的分析，真是了不得呀，幹部就是幹部，我們支書都沒有這個水平呢！有人總說侯瞎子散布不好的言論，可怎麼就沒人想到侯瞎子搞女人是強姦民女呢？這該殺的侯瞎子！他倒還津津樂道呢，不知罪呢！
侯瞎子顯然一直是不知罪，否則還能說起來就那樣地得意忘形？眼下公社幹部的一頓訓斥，無意于晴天里一聲霹靂，侯瞎子幾乎懵了，張開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啪地一聲，侯瞎子手裡的大碗掉到了地上，碎了，黑湖湖的飯菜撒得滿地都是……
我沒想到的事情就這樣發生了。
公社要求大隊務必重視這件事情，要有清醒的意識，堅定的立場，注意階級鬥爭新的動向。公社指示我們先在支委當中討論，提出處理意見。
支委會上，因為有我的一番分析說明，大家都感到有點為難。但也有人提醒我此事要注意點，弄不好要犯政治立場錯誤。
有人說就把侯瞎子交公社處理好了，怎麼個結果我們大隊沒有意見。
我說公社的意思是要在大隊有個處理。
於是有人提出來，是不是把侯瞎子的「五保」給取消了，隊里也少了一份負擔！
我說那樣的話，你要侯瞎子怎麼生活？讓他出去乞討？那不仍舊是我們的不是？
最後，大家一致同意，把侯瞎子遊行，就是游鄉，在大隊游一回行。這樣既可向公社交差，又可做給社員們看了，教育大家提高覺悟，跟反動言論作鬥爭。對侯瞎子本人來講，也可殺殺他的歪風，以後多管管他那張臭嘴，免得再生事端。
看來，這也算是個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