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前夜（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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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回家后我還是以刻字為業，在桂林學成的一手絕活給我帶來了不錯的財源和聲譽。我的攤子從邵家嶺搬進了白水鎮，「成全刻坊」遠近聞名。有了錢，我也不鋪張，年輕的我血液里流淌著你爺爺勤儉持家的特質。
後來發生的一件事情，倒讓年輕的我懂得了一點世事。
一隊**路過本地，要開拔到某地去。團長太太的轎子要從本地找兩個轎夫，保長點了我的將。我從小沒大幹過太重的體力活，除了被日本鬼子抓去當過十多天的挑夫外，肩膀上幾乎還沒壓過什麼太重的擔子，哪輪得著我來當這個轎夫呢，這不明擺著是官報私仇嗎？
偏偏那團長太太是個少有的大胖婆，看上去沒有兩百來斤才怪呢。我抬了這麼個大胖婆，走了兩三里路就不行了，但隊伍卻沒有歇息下來的意思。
我的反抗隱晦而殘酷，也是極其冒險的。
我就那麼一個趔趄，自己一跟頭趴在了地上。團長太太滾落在地，殺豬般地痛叫，整個隊伍如臨大敵，一片混亂。
我坐在地上，膝蓋上蹭破了一塊肉，血污一片。但團長太太已經站不起了，勤務兵費了半天的工夫才把她扶起來，挪到一塊大石頭上坐了下來。
「我這腳怕是不行了呀，我的肋骨怕也是斷了喔！哎喲我的媽呀……」胖女人呼天搶地地嚎起來，勤務兵滿頭是汗，急得象是天塌了下來。
兩個轎夫被幾個兵提到了團長面前。
團長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兩腿分開，腰干挺直，象坐在大堂上一樣地威風凜凜。但他的臉上毫無表情，手裡玩弄著一把鋥亮的手槍。
兩個轎夫活命的條件是：挑起擺在那裡的兩口箱子，到前面的大樟樹下打轉，十個來回。
我的搭檔先挑起了箱子，向前面的大樟樹走去。團長悠然地喝著茶，團長太太卻還在不住地哼哼。兵們則列隊將路邊圍成了一個臨時「演武場」。
第一個轎夫終於完成了十個來回，上氣不接下氣地靠在一快大石頭上象發了「烏痧精」一般地臉色發白、兩眼無神。
看著同伴那個樣子，我的額頭早就冒出了冷汗。
我上去把箱子挑了起來，擔子一上肩，我就想裡面不知道是珠寶之類呢，還是槍把子？我的天，好沉啊！
兩個來回還不到，我就感到肩膀生疼。又堅持了一段路，兩條腿開始打起拐來，我就知道凶多吉少，怕是有來無回了！
但我還是咬牙堅持著，汗如雨下。那回給日本鬼子挑米，大米在我的設計里可以在月夜裡漏下來唱歌，現在幾百雙眼睛死死地盯著，光天化日之下，除非是孫行者，否則怕是沒有變法了！
大概在第五回朝大樟樹那邊走過去的時候，我不僅雙腿發軟，而且感到喉嚨發癢，之後就象火一樣在燒，直燒得我嗓子冒煙，胸口象有一把鹽撒在那裡腌著。我只覺得眼冒金星，撲通一聲就栽倒在樟樹底下了。
我被兩個兵架到了團長面前。
團長緩緩站立，從腰間掏出手槍，嘩啦啦地拉了一下槍栓，舉起右手，槍口點在我的額頭上。
我閉上眼睛，等著。
我這時唯一的擔心是團長太太的腿沒有真的摔壞，肋骨也沒有真的斷掉。我特別後悔自己那一下來得太輕，或者沒有乾脆朝路邊懸崖下撲下去，來個魚死網破！那樣的話，死了也值呀！有個老大的胖女人墊背，在陰間也算不枉呀！可是現在，槍口抵在額頭上，等會兒槍聲一響，墊背的也賺不上一個了！
啪的一聲，團長終於扣動了扳機。
幾秒鐘后，我意識到自己還站在那裡。奇怪！
又過幾分鐘后，我在自己的腿上死命掐了一把，痛得我差點叫出聲來，但我忍著沒有叫，我知道自己的的確確沒有死，我就睜開了眼睛。
團長收了槍，盯著我看了好一會。
「把這個細皮嫩肉的給我放了吧。」團長說。
我後來聽說保長被快馬送到團長面前，被用一根粗麻繩吊在那棵大樟樹下。團長用馬鞭把保長抽了個半死。
「這麼大個地方，你就找得個白面書生來給我當轎夫，你安的么子心，啊？」團長這回是真動怒了！
保長哭喪著臉保證馬上找個身強力壯的轎夫來，這樣他才躲過了那一劫。
後來讓我給縣長刻字，也還是那個保長極力舉薦的。
這回保長倒是真的想在縣長面前賣個乖，「拗頭牯子那字刻得真是沒得說的。」他在縣長面前說。
那時正值農忙季節，我正在家裡幫你爺爺在田裡忙活，沒好氣地告訴來人說，農家沒空，就打發人家走了。
你爺爺罵我：「你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縣太爺來請，也能拒絕的？你好大的面子！再說，家裡再忙，我們也是有人幫忙，少你一個人也大不了呀！」
可我就是不去。
幾天後就來了幾條槍，我被押解到了縣裡。
「敬酒不吃吃罰酒呀！」你爺爺又氣又急。
到了縣裡我跟縣長論理，你知道鄉里人這時節什麼時候起床，晚上什麼時候回家？你知道人家胳膊腿腰子骨怎麼個酸痛法？我以為父母官多麼體恤民情的呢！你現在捉我來我也不會給你刻字的！
「刁民膽大如此！」縣長下令把我關了起來，「不給刻就不放回家！」
不準回家我也不給你刻，雙手長在我自己身上。我被關了剛好三天三夜，直到你爺爺趕到縣裡跪在縣長面前。
「我這兒子刁民倒不是啊，縣長！他只是性子倔了點，不會說話，少見識，少見識哩！其實他能刻得什麼好字，混個飯吃罷了，怕是登不得大雅之堂是真哩！我知道高明有的是，縣長大人就寬宏大量了吧！」我不知道你爺爺都用了什麼法子，反正他還真的就把我從縣裡給領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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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回家后我還是以刻字為業，在桂林學成的一手絕活給我帶來了不錯的財源和聲譽。我的攤子從邵家嶺搬進了白水鎮，「成全刻坊」遠近聞名。有了錢，我也不鋪張，年輕的我血液里流淌著你爺爺勤儉持家的特質。
後來發生的一件事情，倒讓年輕的我懂得了一點世事。
一隊**路過本地，要開拔到某地去。團長太太的轎子要從本地找兩個轎夫，保長點了我的將。我從小沒大幹過太重的體力活，除了被日本鬼子抓去當過十多天的挑夫外，肩膀上幾乎還沒壓過什麼太重的擔子，哪輪得著我來當這個轎夫呢，這不明擺著是官報私仇嗎？
偏偏那團長太太是個少有的大胖婆，看上去沒有兩百來斤才怪呢。我抬了這麼個大胖婆，走了兩三里路就不行了，但隊伍卻沒有歇息下來的意思。
我的反抗隱晦而殘酷，也是極其冒險的。
我就那麼一個趔趄，自己一跟頭趴在了地上。團長太太滾落在地，殺豬般地痛叫，整個隊伍如臨大敵，一片混亂。
我坐在地上，膝蓋上蹭破了一塊肉，血污一片。但團長太太已經站不起了，勤務兵費了半天的工夫才把她扶起來，挪到一塊大石頭上坐了下來。
「我這腳怕是不行了呀，我的肋骨怕也是斷了喔！哎喲我的媽呀……」胖女人呼天搶地地嚎起來，勤務兵滿頭是汗，急得象是天塌了下來。
兩個轎夫被幾個兵提到了團長面前。
團長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兩腿分開，腰干挺直，象坐在大堂上一樣地威風凜凜。但他的臉上毫無表情，手裡玩弄著一把鋥亮的手槍。
兩個轎夫活命的條件是：挑起擺在那裡的兩口箱子，到前面的大樟樹下打轉，十個來回。
我的搭檔先挑起了箱子，向前面的大樟樹走去。團長悠然地喝著茶，團長太太卻還在不住地哼哼。兵們則列隊將路邊圍成了一個臨時「演武場」。
第一個轎夫終於完成了十個來回，上氣不接下氣地靠在一快大石頭上象發了「烏痧精」一般地臉色發白、兩眼無神。
看著同伴那個樣子，我的額頭早就冒出了冷汗。
我上去把箱子挑了起來，擔子一上肩，我就想裡面不知道是珠寶之類呢，還是槍把子？我的天，好沉啊！
兩個來回還不到，我就感到肩膀生疼。又堅持了一段路，兩條腿開始打起拐來，我就知道凶多吉少，怕是有來無回了！
但我還是咬牙堅持著，汗如雨下。那回給日本鬼子挑米，大米在我的設計里可以在月夜裡漏下來唱歌，現在幾百雙眼睛死死地盯著，光天化日之下，除非是孫行者，否則怕是沒有變法了！
大概在第五回朝大樟樹那邊走過去的時候，我不僅雙腿發軟，而且感到喉嚨發癢，之後就象火一樣在燒，直燒得我嗓子冒煙，胸口象有一把鹽撒在那裡腌著。我只覺得眼冒金星，撲通一聲就栽倒在樟樹底下了。
我被兩個兵架到了團長面前。
團長緩緩站立，從腰間掏出手槍，嘩啦啦地拉了一下槍栓，舉起右手，槍口點在我的額頭上。
我閉上眼睛，等著。
我這時唯一的擔心是團長太太的腿沒有真的摔壞，肋骨也沒有真的斷掉。我特別後悔自己那一下來得太輕，或者沒有乾脆朝路邊懸崖下撲下去，來個魚死網破！那樣的話，死了也值呀！有個老大的胖女人墊背，在陰間也算不枉呀！可是現在，槍口抵在額頭上，等會兒槍聲一響，墊背的也賺不上一個了！
啪的一聲，團長終於扣動了扳機。
幾秒鐘后，我意識到自己還站在那裡。奇怪！
又過幾分鐘后，我在自己的腿上死命掐了一把，痛得我差點叫出聲來，但我忍著沒有叫，我知道自己的的確確沒有死，我就睜開了眼睛。
團長收了槍，盯著我看了好一會。
「把這個細皮嫩肉的給我放了吧。」團長說。
我後來聽說保長被快馬送到團長面前，被用一根粗麻繩吊在那棵大樟樹下。團長用馬鞭把保長抽了個半死。
「這麼大個地方，你就找得個白面書生來給我當轎夫，你安的么子心，啊？」團長這回是真動怒了！
保長哭喪著臉保證馬上找個身強力壯的轎夫來，這樣他才躲過了那一劫。
後來讓我給縣長刻字，也還是那個保長極力舉薦的。
這回保長倒是真的想在縣長面前賣個乖，「拗頭牯子那字刻得真是沒得說的。」他在縣長面前說。
那時正值農忙季節，我正在家裡幫你爺爺在田裡忙活，沒好氣地告訴來人說，農家沒空，就打發人家走了。
你爺爺罵我：「你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縣太爺來請，也能拒絕的？你好大的面子！再說，家裡再忙，我們也是有人幫忙，少你一個人也大不了呀！」
可我就是不去。
幾天後就來了幾條槍，我被押解到了縣裡。
「敬酒不吃吃罰酒呀！」你爺爺又氣又急。
到了縣裡我跟縣長論理，你知道鄉里人這時節什麼時候起床，晚上什麼時候回家？你知道人家胳膊腿腰子骨怎麼個酸痛法？我以為父母官多麼體恤民情的呢！你現在捉我來我也不會給你刻字的！
「刁民膽大如此！」縣長下令把我關了起來，「不給刻就不放回家！」
不準回家我也不給你刻，雙手長在我自己身上。我被關了剛好三天三夜，直到你爺爺趕到縣裡跪在縣長面前。
「我這兒子刁民倒不是啊，縣長！他只是性子倔了點，不會說話，少見識，少見識哩！其實他能刻得什麼好字，混個飯吃罷了，怕是登不得大雅之堂是真哩！我知道高明有的是，縣長大人就寬宏大量了吧！」我不知道你爺爺都用了什麼法子，反正他還真的就把我從縣裡給領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