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石獅子親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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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在我的家鄉玉丘，獅子嶺是很出名的，儘管它的確還算不上是一座很大的山，但是，人要從山腳爬上山頂，總得也要大半個時辰功夫的。獅子嶺的峰頂聳立著一塊巨大的黑色岩石，鄉親們叫它做獅子石。人立在獅子石上面舉目而望，四面八方遠遠近近大大小小的村落近收眼底。山腳下的虢家院子，也靜靜地歇息在那兒。立在獅子石上的人，在太陽將要往西天沉下去的時候，或扛一把鋤頭，或拿一把鐮刀，或背一捆柴禾，下到山腳再走上幾百步的田埂路，就到了虢家院落，然後就可以去推開其中的一扇門了。
當年的一個午後，我爺爺推開自家的房門時，眼前的一切幾乎不能讓他相信是真的，他這才後悔自己幹了一件天大的蠢事：他那只有三歲多的兒子（就是我的父親），是武力屈服不了的！
2.（請原諒我採用下面的敘述方式——我的爺爺早已作古，我卻要請他老人家來這裡敘述——類似情況後文也有）我孫子的話是完全對的，那確實是我一生中所做過的無數件蠢事中的一件。
我孫子雄心勃勃地要把他父親（就是我那個唯一的兒子）的一生寫下來，我很高興。他父親雖然沒做過什麼官，我也根本沒享過兒子的什麼福，老實說，我倒是因這兒子吃過不少的苦頭哇！但我必須得承認我這個兒子確實是了不起的，他就是我孫子心目中真正的英雄，是值得寫的。當然孫子寫他父親的時候肯定也要涉及到我跟他奶奶的一些經歷，風光的也好，不太風光的也罷，我們都沒意見。儘管我們死的時候我這最小的孫子還沒出世，但他比他的兄弟姐妹們都要幸運多了，他趕上了一個不同的時代，成了虢家第一個大學生，當上了國家幹部。且不說光宗耀祖，至少我們在九泉之下覺得臉上有光呀！所以冥冥中我會給我的小孫子以力量，助他把他想寫的一切寫下來的。
說到幾十年前那件蠢事，得從那天上午說起。我要到地里去收割油菜，我那三歲多的寶貝兒子纏住我要跟了去，我就把他帶到了地里。我幹活的時候，他倒是沒有妨礙我，他自顧自地在地里玩得歡。我有時停下來看看他，見他用棍子、石子之類的東西在地里到處刨、翻、挖、掀、鑽、掏、摸，尋著各種蟲子的聲音、影子和蹤跡，把童心零亂地播撒在黑土地里，我心裡也是甜滋滋的。
不過，到了後來，他還是給我添麻煩了。收工的時候，我挑起一擔沉甸甸的油菜，要他跟在後面，但他不肯，硬要我抱著，無論我怎樣講道理他都不聽。我一氣之下挑起擔子就走，任憑他賴在那裡哭號。我走了一段，放下擔子回頭又去接他。你猜怎麼著？這鬼精靈的小東西原以為我就這麼丟下他一個人不理的了，見我轉回來，便全懂了我的意思似地。我現在抱他他也不走了，他非得要我把擔子挑回原地，再抱他走，以證明我原來的安排是錯誤的！這不是得寸進尺嗎？我著惱地在他的小屁股上狠狠地扇了幾巴掌，將他強行抱起，一直抱回家，丟在地上任其撒野去了。
「犟種！」我凶凶地罵了一句，回頭又去挑丟在路邊的油菜擔。
等我把油菜挑回家，小傢伙還在地上打滾、號哭著呢。他娘哄不了，別人也止他不住，他只顧在地上起勁地一路滾過去。
我一時火起，再沒說話，拿起一把鐮刀走到後院去了。回來時我扛了一大捆剛割下的羊角刺，丟進堂屋，鋪開在地上，轉身提起小雜種，把他關進屋裡，上了鎖。
「愛滾就讓你滾去，滿屋裡滾去！」我在門外丟下一句話。
「老頭子呀，做不得的！」我堂客滿妹仔急了，就警告我。
「再不要慣了他！」我已聽不進勸告，將堂屋鑰匙吊到褲腰帶上，走進灶屋裡，胡亂扒了幾口冷飯，就獨自上山了……
太陽落山的時候從獅子嶺上下來，我開了鎖，推開堂屋門，眼前的景象駭得我渾身發抖：屋子裡一片星星點點的紅色十分刺眼，那是血啊！滿屋的羊角刺零亂不堪，綠得發光的羊角刺的葉片上儘是血跡，兒子捲縮在屋角，已經睡著了！他身上的小褂子上滿是被羊角刺划爛的大大小小的洞眼和點點的血跡，手、腳、臉上也儘是血跡！
我一把將他抱起，用顫抖的手拿下幾片還戳在他背上肉里的幾片尖利的羊角刺，眼淚撲噠噠落在他的小臉上。我想象不出那該是怎樣一副壯烈的場面，從我將堂屋門鎖上的那一刻起，一個不屈的幼小靈魂就開始在我布下的地獄之刃上極其悲壯地一路輾過去，輾過去，直到一面勝利的旗幟插上他夢中的獅子嶺……
「滿妹仔——」我氣急敗壞地喊，似乎想為自己尋找一個借口來填充那滴血的心，「說不準管……你就不能候候屋裡的動靜啊……」但我自知也不能責怪我堂客，我就只有用力打自己的耳光！
他娘跌跌撞撞地衝過來從我手中接過兒子，泣不成聲。
我用羊角刺熬成油，塗在兒子的皮膚上，讓那被羊角刺划爛的皮肉好得快一點。
兒子從此得了一個小名「拗頭牯」……
說真的，我心裡實在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要知道，我可是一直到了五十歲上才得到這麼個兒子的啊！
幾天後兒子身上的傷還沒全好，又提出了一個古怪的要求，他要進獅子嶺上的小煤窯！其實我們那裡不叫煤窯，叫「龍眼」，在煤窯里挖煤叫做「下龍」，挖煤的人被叫做「龍拐子」的。
「那是大人們去的地方，幾歲的人下什麼龍？」我開始還做出來很強硬的樣子。
「我要去！」小拗頭牯又開始拗了。
「龍眼裡黑啊，小孩子會給嚇著的！」我嚇他。
「大人不怕，我就不怕！」拗頭牯堅持說。
我就再不能堅持什麼了，只好帶著他上了獅子嶺。
獅子嶺地下有煤，獅子嶺山腳下的人們世世代代靠那裡刨出的煤來貼補柴薪，或者賣幾個錢貼補家用。嶺上的小煤窯都是以家為單位，或幾個人合夥挖出來的。年深月久，嶺上到處是新舊窯洞口，裡面黑森森的。舊洞口邊上長滿了叢生的荊棘、亂草，十分嚇人。有一次幾個小孩在嶺上採摘刺梅，一個舊洞口邊的一棵碩大而殷紅的刺梅引誘著一雙小手企圖去接近它。就在那雙小手快要夠著它的時候，小孩身體一歪，被吞進了黑洞中……
當我的小拗頭牯被帶進「龍眼」里黑暗的深淵時，我相信他體驗到了人生第一個強烈的**是多麼的簡單：期望前面鋪開光明！但我知道他不會退卻，他只是緊緊地攥住了我的手。
「龍眼」外面的光明一點點向後退去，濃濃的黑暗終於漫過全身，似乎世界已經消失，只剩下心在跳動。
忽然，黑幕里閃出一豆燈光，象是從另一個世界划拉進來的一粒刺眼的種子。那種子在開始的時候遙遠如天穹里一顆奮力閃爍的星。慢慢地那粒種子膨脹了，裂開了，出芽了，長出了劃破黑幕的一點光明的苗。拗頭牯於是看到了一個匍匐著的人，腳跟後面一個長條型的竹筐，用粗麻繩勒在人的肩上，象是要勒進人的肉里去。那人四肢著地，拖著一筐黑炭朝洞口方向艱難地爬行著。
黑洞里的光明就是那個人——那個龍拐子，帶來的。拗頭牯不但看清了那個龍拐子拖煤的力的姿勢，也看清了潮濕的洞壁，還看到了洞壁上爬著的那隻蝙蝠。
燈是叼在那個龍拐子的嘴裡的，那燈是一種桐油燈。說是燈，其實不過是一隻小鍋鐵，形狀極似一隻大大縮小了的鐵鍋。裡面倒了桐油，一根燈草在鍋鐵邊沿跳出豆一樣的燈光。然而那一豆燈光，卻是這黑幕里的一輪太陽。鍋鐵邊上有個鐵把，拉煤的人將它咬在牙齒中間，就是咬著地下黑洞里的一輪太陽了！
其實那時家中照明也就這種燈，牆上釘了兩根小木樁，鍋鐵放上去，燈草尖上那一豆燈光在牆壁上搖曳。看到黑幕里這一逗燈光出來的時候，我看到了小拗頭牯臉上突然顯現的興奮的神色。我這時就想到，把他帶到這裡來其實也不完全算壞，至少到了黑暗的洞里，他幼小的心靈里才會了解光、火與熱是多麼的來之不易。
但是，從煤窯里回來後過不多久，我又發現出了問題。先是家裡閑著的一把煤窯里用的挖斧不見了蹤影，後來又發現牆上的桐油燈少了一個。直到有一天到處找不著我兒子，卻在上次砍羊角刺的地方發現了一堆新刨出來的土，接著我就發現了一個小洞口。我在洞口那裡靜靜地等了半個多鐘頭的樣子，然後就等到了一個小腦袋準備出洞口了。嘿！我一下子什麼都明白了，伸手將我的小拗頭牯象拎小雞似地拎了出來。
滿妹仔後來拿一根長竹竿往洞里一捅，知道那土洞就快要挖到自家的牆根了！
我對滿妹仔說，在兒子身上，我們得要多留點兒心思了！
……在拗頭牯五歲半的時候，我作出了一個歷史性的決定：把他送進了私塾。儘管他這個年齡上學還是小了點，可他的腦瓜子和言行都說明他該上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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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在我的家鄉玉丘，獅子嶺是很出名的，儘管它的確還算不上是一座很大的山，但是，人要從山腳爬上山頂，總得也要大半個時辰功夫的。獅子嶺的峰頂聳立著一塊巨大的黑色岩石，鄉親們叫它做獅子石。人立在獅子石上面舉目而望，四面八方遠遠近近大大小小的村落近收眼底。山腳下的虢家院子，也靜靜地歇息在那兒。立在獅子石上的人，在太陽將要往西天沉下去的時候，或扛一把鋤頭，或拿一把鐮刀，或背一捆柴禾，下到山腳再走上幾百步的田埂路，就到了虢家院落，然後就可以去推開其中的一扇門了。
當年的一個午後，我爺爺推開自家的房門時，眼前的一切幾乎不能讓他相信是真的，他這才後悔自己幹了一件天大的蠢事：他那只有三歲多的兒子（就是我的父親），是武力屈服不了的！
2.（請原諒我採用下面的敘述方式——我的爺爺早已作古，我卻要請他老人家來這裡敘述——類似情況後文也有）我孫子的話是完全對的，那確實是我一生中所做過的無數件蠢事中的一件。
我孫子雄心勃勃地要把他父親（就是我那個唯一的兒子）的一生寫下來，我很高興。他父親雖然沒做過什麼官，我也根本沒享過兒子的什麼福，老實說，我倒是因這兒子吃過不少的苦頭哇！但我必須得承認我這個兒子確實是了不起的，他就是我孫子心目中真正的英雄，是值得寫的。當然孫子寫他父親的時候肯定也要涉及到我跟他奶奶的一些經歷，風光的也好，不太風光的也罷，我們都沒意見。儘管我們死的時候我這最小的孫子還沒出世，但他比他的兄弟姐妹們都要幸運多了，他趕上了一個不同的時代，成了虢家第一個大學生，當上了國家幹部。且不說光宗耀祖，至少我們在九泉之下覺得臉上有光呀！所以冥冥中我會給我的小孫子以力量，助他把他想寫的一切寫下來的。
說到幾十年前那件蠢事，得從那天上午說起。我要到地里去收割油菜，我那三歲多的寶貝兒子纏住我要跟了去，我就把他帶到了地里。我幹活的時候，他倒是沒有妨礙我，他自顧自地在地里玩得歡。我有時停下來看看他，見他用棍子、石子之類的東西在地里到處刨、翻、挖、掀、鑽、掏、摸，尋著各種蟲子的聲音、影子和蹤跡，把童心零亂地播撒在黑土地里，我心裡也是甜滋滋的。
不過，到了後來，他還是給我添麻煩了。收工的時候，我挑起一擔沉甸甸的油菜，要他跟在後面，但他不肯，硬要我抱著，無論我怎樣講道理他都不聽。我一氣之下挑起擔子就走，任憑他賴在那裡哭號。我走了一段，放下擔子回頭又去接他。你猜怎麼著？這鬼精靈的小東西原以為我就這麼丟下他一個人不理的了，見我轉回來，便全懂了我的意思似地。我現在抱他他也不走了，他非得要我把擔子挑回原地，再抱他走，以證明我原來的安排是錯誤的！這不是得寸進尺嗎？我著惱地在他的小屁股上狠狠地扇了幾巴掌，將他強行抱起，一直抱回家，丟在地上任其撒野去了。
「犟種！」我凶凶地罵了一句，回頭又去挑丟在路邊的油菜擔。
等我把油菜挑回家，小傢伙還在地上打滾、號哭著呢。他娘哄不了，別人也止他不住，他只顧在地上起勁地一路滾過去。
我一時火起，再沒說話，拿起一把鐮刀走到後院去了。回來時我扛了一大捆剛割下的羊角刺，丟進堂屋，鋪開在地上，轉身提起小雜種，把他關進屋裡，上了鎖。
「愛滾就讓你滾去，滿屋裡滾去！」我在門外丟下一句話。
「老頭子呀，做不得的！」我堂客滿妹仔急了，就警告我。
「再不要慣了他！」我已聽不進勸告，將堂屋鑰匙吊到褲腰帶上，走進灶屋裡，胡亂扒了幾口冷飯，就獨自上山了……
太陽落山的時候從獅子嶺上下來，我開了鎖，推開堂屋門，眼前的景象駭得我渾身發抖：屋子裡一片星星點點的紅色十分刺眼，那是血啊！滿屋的羊角刺零亂不堪，綠得發光的羊角刺的葉片上儘是血跡，兒子捲縮在屋角，已經睡著了！他身上的小褂子上滿是被羊角刺划爛的大大小小的洞眼和點點的血跡，手、腳、臉上也儘是血跡！
我一把將他抱起，用顫抖的手拿下幾片還戳在他背上肉里的幾片尖利的羊角刺，眼淚撲噠噠落在他的小臉上。我想象不出那該是怎樣一副壯烈的場面，從我將堂屋門鎖上的那一刻起，一個不屈的幼小靈魂就開始在我布下的地獄之刃上極其悲壯地一路輾過去，輾過去，直到一面勝利的旗幟插上他夢中的獅子嶺……
「滿妹仔——」我氣急敗壞地喊，似乎想為自己尋找一個借口來填充那滴血的心，「說不準管……你就不能候候屋裡的動靜啊……」但我自知也不能責怪我堂客，我就只有用力打自己的耳光！
他娘跌跌撞撞地衝過來從我手中接過兒子，泣不成聲。
我用羊角刺熬成油，塗在兒子的皮膚上，讓那被羊角刺划爛的皮肉好得快一點。
兒子從此得了一個小名「拗頭牯」……
說真的，我心裡實在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要知道，我可是一直到了五十歲上才得到這麼個兒子的啊！
幾天後兒子身上的傷還沒全好，又提出了一個古怪的要求，他要進獅子嶺上的小煤窯！其實我們那裡不叫煤窯，叫「龍眼」，在煤窯里挖煤叫做「下龍」，挖煤的人被叫做「龍拐子」的。
「那是大人們去的地方，幾歲的人下什麼龍？」我開始還做出來很強硬的樣子。
「我要去！」小拗頭牯又開始拗了。
「龍眼裡黑啊，小孩子會給嚇著的！」我嚇他。
「大人不怕，我就不怕！」拗頭牯堅持說。
我就再不能堅持什麼了，只好帶著他上了獅子嶺。
獅子嶺地下有煤，獅子嶺山腳下的人們世世代代靠那裡刨出的煤來貼補柴薪，或者賣幾個錢貼補家用。嶺上的小煤窯都是以家為單位，或幾個人合夥挖出來的。年深月久，嶺上到處是新舊窯洞口，裡面黑森森的。舊洞口邊上長滿了叢生的荊棘、亂草，十分嚇人。有一次幾個小孩在嶺上採摘刺梅，一個舊洞口邊的一棵碩大而殷紅的刺梅引誘著一雙小手企圖去接近它。就在那雙小手快要夠著它的時候，小孩身體一歪，被吞進了黑洞中……
當我的小拗頭牯被帶進「龍眼」里黑暗的深淵時，我相信他體驗到了人生第一個強烈的**是多麼的簡單：期望前面鋪開光明！但我知道他不會退卻，他只是緊緊地攥住了我的手。
「龍眼」外面的光明一點點向後退去，濃濃的黑暗終於漫過全身，似乎世界已經消失，只剩下心在跳動。
忽然，黑幕里閃出一豆燈光，象是從另一個世界划拉進來的一粒刺眼的種子。那種子在開始的時候遙遠如天穹里一顆奮力閃爍的星。慢慢地那粒種子膨脹了，裂開了，出芽了，長出了劃破黑幕的一點光明的苗。拗頭牯於是看到了一個匍匐著的人，腳跟後面一個長條型的竹筐，用粗麻繩勒在人的肩上，象是要勒進人的肉里去。那人四肢著地，拖著一筐黑炭朝洞口方向艱難地爬行著。
黑洞里的光明就是那個人——那個龍拐子，帶來的。拗頭牯不但看清了那個龍拐子拖煤的力的姿勢，也看清了潮濕的洞壁，還看到了洞壁上爬著的那隻蝙蝠。
燈是叼在那個龍拐子的嘴裡的，那燈是一種桐油燈。說是燈，其實不過是一隻小鍋鐵，形狀極似一隻大大縮小了的鐵鍋。裡面倒了桐油，一根燈草在鍋鐵邊沿跳出豆一樣的燈光。然而那一豆燈光，卻是這黑幕里的一輪太陽。鍋鐵邊上有個鐵把，拉煤的人將它咬在牙齒中間，就是咬著地下黑洞里的一輪太陽了！
其實那時家中照明也就這種燈，牆上釘了兩根小木樁，鍋鐵放上去，燈草尖上那一豆燈光在牆壁上搖曳。看到黑幕里這一逗燈光出來的時候，我看到了小拗頭牯臉上突然顯現的興奮的神色。我這時就想到，把他帶到這裡來其實也不完全算壞，至少到了黑暗的洞里，他幼小的心靈里才會了解光、火與熱是多麼的來之不易。
但是，從煤窯里回來後過不多久，我又發現出了問題。先是家裡閑著的一把煤窯里用的挖斧不見了蹤影，後來又發現牆上的桐油燈少了一個。直到有一天到處找不著我兒子，卻在上次砍羊角刺的地方發現了一堆新刨出來的土，接著我就發現了一個小洞口。我在洞口那裡靜靜地等了半個多鐘頭的樣子，然後就等到了一個小腦袋準備出洞口了。嘿！我一下子什麼都明白了，伸手將我的小拗頭牯象拎小雞似地拎了出來。
滿妹仔後來拿一根長竹竿往洞里一捅，知道那土洞就快要挖到自家的牆根了！
我對滿妹仔說，在兒子身上，我們得要多留點兒心思了！
……在拗頭牯五歲半的時候，我作出了一個歷史性的決定：把他送進了私塾。儘管他這個年齡上學還是小了點，可他的腦瓜子和言行都說明他該上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