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那個腦袋縮進樹冠中消失不見,樹枝動了幾下恢復平靜。
未眠一開始被嚇了一跳,捏緊樹樁也不敢動。
蜘蛛根本就沒有走,而是一直在跟著他。
它也沒有要傷害自己的意思……
未眠抱著樹樁站起來,開始仔細回憶第一次碰見蜘蛛那晚的細節。
他慢慢走到樹下抬起頭,除了茂盛的樹葉什麼也沒有,蜘蛛像是憑空消失的,沒有留下任何痕迹和動靜。
綠眼怪物出現時,蜘蛛似乎也是這樣,它應該有特殊的方法來藏匿行蹤。
未眠踮起腳,把手伸直在空氣中探了探,沒有碰到什麼東西。
蜘蛛剛剛被他發現后,也是一副被嚇到的樣子,未眠不確定它是不是已經不在這裡了。
這麼大一隻怪物,和藤蔓那樣的植物可不一樣,更何況蜘蛛的的確確割傷過自己的手,在不確定它真實意圖的情況下,未眠能站在這裡,已經鼓足了勇氣。
他沒有再繼續待下去,快步回到石洞,今天的太陽也不打算曬了。
見到未眠鑽進石洞,蜘蛛躲在繭中鬆了口氣。
它只是好奇未眠怎麼蹲在湖邊不動,才探頭出來看一眼,結果正好被未眠看見。
還好它的反應夠快,在未眠靠近之前就溜進了繭的通道,並把樹冠那頭的繭收了起來。
未眠是黑霧看上的伴侶,它可不能離得太近。
而且,蜘蛛知道自己長相怪異,像未眠這樣的人類是會對它本能地排斥的,它不願意嚇到對方。
一上午過後,蜘蛛繼續去林邊沿著外圍巡視。
提前布置好的陷阱起了作用,蜘蛛從一個坑裡拉出一隻瘦骨嶙峋的信徒,將其刺死後丟遠。
樹林外的區域幾乎都是廢墟,堆積的石塊與廢棄雜物隨處可見,不僅鮮少有人類經過,連許多怪物都不願到這裡來。
但即便如此,蜘蛛還是不能放鬆警惕。
它重新在土坑上蓋好新的繭,匆匆回到樹林,又去給未眠尋找新的野果。
—
遠在北邊的某處城市遺址,黑沉的霧氣從地底升起,四周染上一層陰影,彷彿黑夜提前來臨。
破舊的高樓搖搖欲墜,藤系植物爬滿殘缺的石壁,到處瀰漫著被拋棄與遺忘的荒涼氣息。
前方的廢墟一片狼藉,有不少搏鬥過的痕迹,幾具怪物和人類的屍體倒在地上。
有一個人氣息尚存,口中不斷湧出鮮血。
他們是幾個新人類,途經這裡時撞上三隻結伴覓食的怪物,雖然他們合力將怪物殺死,自己卻也搭了進去。
隊伍里擁有治癒異能的人戰鬥力最差,早就被怪物一擊斃命,得不到及時的治療,僅剩的這個人撐不了多久。
他的身體因為瀕死而開始微微抽搐,意識逐漸渙散,眼前視線突然變暗。
這麼快就天黑了嗎?他恍惚之間,又看見那一片陰影慢慢匯合凝聚,組成一個模糊的人影。
人影居高臨下,站在他身側。
是誰?
他來不及深究這怪異的景象,猛然爆發出求生的渴望,使出全力伸出染血的手,想抓住人影:「救……救我……」
人影似乎蹲了下來,周身覆蓋的黑霧讓他看不清這人的面容,卻能察覺一道毫無溫度、冷漠至極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隨後他聽見皮肉被撕開的聲音,來源於自己胸前,一隻模糊的手臂刺進來捏碎了他的心臟。
躺在地上的人徹底沒了氣息,手臂無力地垂下。
即將死亡的生物能補充的生命力較少,但也聊勝於無,人影重新散為黑霧,濃稠如液體的霧氣不斷翻湧。
經過這幾日對各類怪物與信徒的獵殺,黑霧的力量極速增長,比在樹林中時更加強悍。
然而還遠遠不夠,甚至不及他巔峰時期的萬分之一。
但樹林對他限制還未完全解除,他無法再繼續前進。
夜幕降臨,霧氣緩緩沉入地底,周遭恢復寧靜。
—
自從那天蜘蛛趕走了綠眼怪物,未眠沒再遇上什麼異常。
蜘蛛不再現身,每日堆放在湖邊的野果子卻越來越多,未眠甚至懷疑是不是把一整株植物全薅了下來。
這與藤蔓截然不同的方式,卻似乎有著相同的目的。
而且果子每次都是放在湖邊的石頭上,而不是他休息的石洞附近,像在刻意與他保持距離。
未眠腦海中第一個浮現的,就是蜘蛛。
但這一切都是他的猜測而已,放果子的也有可能不是蜘蛛。
他照例拿了十個放進口袋,這一次又找來寬大的葉片,打算把剩下的包起來。
未眠前幾次沒有全部拿走,等他第二天過來一看,剩餘的果子好像都被扔掉了,重新放的那些是新鮮的。
他有點心疼,這些野果晒乾之後也能吃的,存放的時間還更長。
於是未眠不打算客氣了,準備全帶回去。
他正蹲在岸邊挨個把果子放入水中清洗,一抬頭看見堆放果子的石頭上,出現一個看著很奇怪的東西。
那個東西大概巴掌大小,像好幾截細長乾枯的樹枝粘湊拼接在一起,組成一隻螳螂的形狀,前肢的地方抬起來,正「抱」著一顆果子。
未眠一愣,這東西剛才還不在這裡……難道是活的?
它一動不動,大概因為太小了,看著沒什麼殺傷力,未眠並沒有害怕,他屏息等了一會兒,忍不住慢慢伸手。
他剛抬起手還未碰到石頭,那個奇怪東西突然動了。
它尖叫一聲,聲音又細又小,丟掉果子跳進草叢飛快逃走,轉眼間消失不見。
未眠呆了呆,默默收回手。
那應該也是怪物的一種吧?看起來既像植物又像動物,和藤蔓有些相似,還會偷果子,只可惜沒成功……
離開基地這麼久,未眠還是頭一回見到被他嚇到逃走的怪物,不由得望草叢裡多看了兩眼。
但他再覺得新奇,也知道對方害怕自己,於是埋頭繼續清洗果子,只當剛才什麼也沒看見。
回去之前,未眠特意從洗好的果子里拿出兩顆,單獨放在石頭上。
蜘蛛在暗處看見了全程,那隻怪物它認識,叫什麼枯枝蟲,成年的體型也就那麼大了,只以植物為食,大概因為這裡有水源,石頭上堆放的果子又太多,才把它吸引過來。
既然對未眠沒有威脅,蜘蛛也就沒有搭理,安靜待在繭中。
夜晚,未眠回到石洞里睡覺,蜘蛛在附近守了一會兒,打算去外圍巡視。
它剛剛動身,就察覺到熟悉的壓迫感快速靠近。
薄薄的霧氣憑空出現,圍在石洞外緩緩流轉。
是黑霧,他回來了。
蜘蛛十分欣喜,正要上前迎接,就看見霧氣飄進了石洞內。
它抬起來的腿又收了回去,默默轉身不去打擾。
此時,熟睡中的未眠陷入夢境。
眼前依舊是比現實中大了好幾圈的石洞,寬敞並且擁有隱蔽的安全,他半趴在一具溫熱的身體上,腰間被人環住。
一隻手撫過他的脊背,慢慢向上摸了摸他的側臉,和頭頂的黑色羊角。
羊角被觸碰到時,未眠輕輕哼了一聲,瑟縮著想躲開。
然而那隻手並沒有放過他,而是變本加厲地捏住,用指腹緩緩摩擦。
未眠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他皺著臉抬頭,表情還有些懵懂和被弄醒的委屈。
抱著他的人吐息微沉,湊過去蹭了蹭未眠的臉頰,鼻尖埋在他頸側,嗅著他身上獨有的氣味。
這個動作太親密了,未眠臉上微燙,他稍微清醒了一點,把人給推開了。
他這才看清眼前人的面容,獃獃地問:「怎麼又是你?」
黑霧趕在今晚回到樹林,就是能早一點見到未眠,進入夢中與他親近。
結果未眠不僅推開他,並且似乎對再次見到他這件事不太樂意。
連著幾日的思念與焦躁,因為未眠的這一點反應而爆發,黑霧面無表情的臉上浮現出不悅,瞳孔變得更加暗紅。
他強行扣住未眠的後頸按過來,兩個人一下再次貼近。
「不許躲。」黑霧語氣里透著一絲陰霾,動作強硬,鼻尖蹭著未眠臉側時卻很溫柔。
未眠臉上很癢,被捏住後頸動彈不得,又有點被嚇到了不敢出聲。
他安靜下來,直到感覺後頸的力道稍有放鬆,才小聲道:「你弄疼我了。」
未眠唇角的弧度往下壓,不太高興。
這是在他的夢裡,為什麼還會發生讓他不舒服的事情,夢裡不都是順著自己的意願來的嗎。
未眠早把曾經想在夢裡殺了他的黑影忘得一乾二淨,在他看來眼前的人明明是溫和的,還會給他治傷。
至於他那次醒來后,傷口為什麼真的消失了,未眠現在還有點恍惚,沒辦法太正常得思考。
黑霧一言不發,拉開未眠後頸處的衣領,果然看見幾道明顯的紅痕,印在白皙的皮膚上。
他輕輕揉了揉,未眠還是一副委屈的樣子。
這時候,一株植物從鋪滿乾草的石洞底部探出頭來,不斷抽枝發芽飛速生長,直到開出一朵白色的小花,正好在兩人身旁的位置。
未眠被那朵花吸引了目光,低頭默默看著。
黑霧似有所覺,伸手摘下花拿到未眠的眼前,放在他手裡。
未眠剛才的那點不高興頓時就消失了,他握著花有些不知所措,半晌后出聲:「……謝謝。」
黑霧敏銳捕捉到他情緒的變化,摸了摸他泛紅的耳垂:「喜歡?」
未眠老老實實點頭:「嗯。」
他果然開心了,一朵小花就能哄好,重新被抱在懷裡時也不再抗拒或躲開。
這樣的夢境消耗著未眠的精力,他即使仍在睡夢中也感到陣陣困意,歪頭靠在眼前人的肩膀上打了個哈欠,握緊手裡的花閉上眼,意識很快模糊。
徹底醒來的時候,未眠望著身處的石洞走神,彷彿還有沉浸在夢中的錯覺。
他低頭張開手心,裡面空空如也。
他這一次記得很清楚,夢裡有人送了一朵花給他,好像與上次夢境中的是同一個人。
時隔幾日再次夢到他,未眠已經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而且每一次醒來后,夢裡的一切總會變得模糊不清,他沒辦法獲得更多的信息。
未眠獨自坐了許久,才扒開洞口的雜草鑽出去。
他今天起晚了,太陽已經出來,照在前方的草叢上。
未眠拿出樹樁準備去湖邊打水,抬起頭看見一根藤蔓像蛇一樣快速游過來,尾部卷著一朵白色小花。
「阿藤?」未眠下意識喊道,丟下樹樁跪坐在草叢裡,又驚又喜。
藤蔓將小花放在未眠手中,像以往那樣熟練地纏上他的手腕。
未眠拿起花心情複雜,他對藤蔓幾天都不出現有點生氣,又擔心它是不是遇上了什麼別的情況。
最終未眠什麼也沒問,只是摸了摸藤蔓的葉子:「回來了就好。」
他還發現,藤蔓的葉子不再萎靡不振,連尾部泛枯的顏色也不見了。
再仔細一看,除了這些,未眠總覺得藤蔓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但會給他送花的藤蔓只有這一個,未眠不再細想,帶著藤蔓去湖泊打水。
今日湖邊的那塊石頭上面空空如也,未眠昨天放上去的兩顆果子不見了,也沒有前幾天那樣堆放得滿滿的野果子。
他環顧四周,下意識摸了摸手腕上的藤蔓。
藤蔓回到他身邊,疑似給他送果子的蜘蛛似乎又不在了。
也有可能是他想多了而已……未眠蹲下來打水,拿出布袋和毛巾洗漱。
他身後的草叢,一截手指粗細的枯枝扒著葉子悄悄探出來,上面有一對芝麻似的小眼睛。
它似乎想靠近未眠,又有些忌憚,猶豫片刻藏進雜草中消失不見。
擦完臉,未眠沒有立即離開,把沾了水的毛巾掛在樹上曬一曬。
到中午時未眠有些餓了,收起晒乾了的毛巾準備回去。
他一邊走一邊對藤蔓說:「你不在的時候,湖邊每天都會出現很多野果子……」
未眠想問藤蔓,它在樹林里還有沒有其他認識的怪物,又覺得這問題有點蠢。
他默默閉了嘴繼續往回走,腳下突然停住。
前方樹木密集的林間,竟然有一個人。
那是一個男人,離得有些遠,只能看清他身上的衣服髒兮兮的,正步履蹣跚地望這邊走。
這麼久以來,未眠第一次在荒蕪區見到活生生的人,他確認自己沒看錯,遲疑著想過去看一看。
人類被感染變成信徒的速度非常快,這人看起來狀態不太好,似乎已經走了很遠的路,並沒有變異的徵兆。
如果可以的話,兩個人結伴,比獨自在外的生存幾率總是要高的。
想到這裡,未眠試著朝那人揮了揮手,讓他看見自己,並往前邁了一步。
而就在此時,遠處的人停了下來,肢體開始不自然地扭曲。
先是腰部硬生生地往後折,撕裂的皮肉中間露出一截嶄新的青白色鱗片,四肢不斷膨脹至數倍。
他正在變異成為信徒。
短短時間內,眼前的人類變成了一隻足足有四五米高的怪物,不久前才生長出來的軀體與骨骼上布滿血跡與肉塊。
信徒轉了過來,它的頭顱竟然沒有完全變異,還掛著一張人臉,張口吐出含糊的字眼,這詭異的景象讓未眠脊背發涼。
眼看信徒快速撲過來,未眠還沒來得及轉身逃走,他手腕上的藤蔓卻先一步朝信徒的方向竄出去。
未眠瞳孔緊縮:「阿藤!」
藤蔓的速度極快,在樹枝間攀爬穿梭,纏住這隻怪物的脖子式圖將它勒死。
信徒仰起怪異的頭顱怒吼一聲,靈活的前肢抓住藤蔓用力一扯。
未眠眼睜睜看著藤蔓在信徒爪下斷成了兩截,莖幹無力地垂落在地,大腦一片空白。
然而下一秒,未眠清晰地看見絲絲黑霧從藤蔓斷裂的傷口中溢出。
信徒終於察覺到危險,顫抖著身軀哀鳴,卻瞬間被濃稠的黑霧吞噬。
骨裂的聲音不斷從霧氣當中傳來,當黑霧撤離后,信徒的屍體癱軟成了一團爛肉,濃重的血腥味在四周蔓延開來。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未眠目睹全程,還捧著樹樁的手微微顫抖,腳下像灌了鉛。
隨後,黑色的霧氣無風自動,飄散至他身後。
未眠僵硬地低頭,他穿的外套寬大,腰間兩邊的位置陷進去一點,彷彿有個看不見的人從身後張開手臂抱住了他。
一陣極輕的風擦過未眠耳邊,如吐息一般吹動幾縷髮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