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第二天未眠醒來后，捏著手裡的帽子發獃。

他晚上睡覺前，明明是把帽子戴好的，今早一睜眼，卻發現帽子掛在灌木叢葉子頂端。

是他睡得不安穩，翻身的時候自己弄出去的？

剛發現的時候未眠嚇了一跳，撿回帽子藏在灌木叢里許久都不敢出來。

可是一上午過去，什麼狀況都沒有發生，似乎真的只是個意外。

昨晚未眠記得自己醒過一次，後來好像做了個夢，夢裡具體有什麼……他想不起來了。

這幾天里未眠的確放鬆了警惕，樹林里太平靜了，安全得不像話。

他戴好帽子拉低蔓延，將心裡一點莫名的不安壓下，隨便吃了點東西起身去湖邊。

打水洗漱，掛好小毛巾，未眠坐在岸邊曬太陽，一邊伸手去扯湖裡的水草。

水草又細又滑，好不容易扯上來兩根，黏糊糊掛在手上，未眠實在下不去口，嫌棄地丟到一邊。

他吃了好幾天野果子和葉片很厚的植物，總覺得渾身都有一股草味，但這林子里根本找不到別的東西。

按理說，沒有怪物盤踞的樹林，應該會有一些動物才對。

未眠正要拉下袖子，突然眼前一亮。

一條巴掌大的小魚從水面下游過，轉眼間鑽入水草中消失。

有魚！

未眠激動的眼神很快又轉為糾結，他什麼工具都沒有，該怎麼抓？

他環顧四周，起身打算去附近找找能用的東西，哪怕是一根樹枝也好。

在未眠離開原地后，濃濃的黑色霧氣覆蓋住他坐過的一小塊地方。

還有被他丟棄的水草，和掛在樹上的毛巾，碰過一下的樹葉，任何沾染上他氣息的東西。

未眠找到一根枯枝，頂端折斷的部位略尖，能輕鬆刺破一片樹葉。

他還收集了一些有韌性的細藤蔓，打算綁住水草試試能不能把魚釣起來。

他在一本書上見過釣魚的方法，所需要的工具好像就是這些。

回到岸邊，未眠將藤蔓和水草綁在一起放進水裡，一隻手握緊樹枝，聚精會神地等待。

過了許久，未眠逐漸失去耐心，默默換了蹲坐的姿勢，揉了揉僵硬的手腕。

終於，又有一條魚出現，比剛才的更小一些，慢悠悠從岸邊游過。

未眠立刻揮動樹枝往水下刺，感覺到力道受阻，舉起樹枝一看卻只帶出了一團淤泥。

綁著水草的藤蔓更是絲毫沒有派上用場，未眠頓時泄了氣，攥著沾滿淤泥的樹枝望著水面，十分不甘心。

他甚至有直接下水抓魚的衝動，可眼看太陽快下山了，他不敢。

水面漸漸恢復平靜，不起風的時候，整片湖像一面巨大的鏡子。

未眠撐著岸邊低頭找魚，然而那條魚早不知道溜哪裡去了，他默默嘆息，正要站起來準備回去，視線突然凝住。

他剛剛在看水裡，幾乎整個上半身都探出岸邊，清晰的影子倒映在水裡。

在他影子的邊緣，有一些奇怪的霧氣正在流動。

未眠呼吸一滯，僵硬著沒有動。

霧氣在水面呈詭異的暗色，看起來像從身後將他團團圍住。

這是什麼東西……要不是親眼所見，他完全沒有發現到任何異樣，更不知道這東西是什麼時候靠近的。

未眠僵住的時間太久，身後的不明物體似乎察覺到自己被發現了。

黑霧不僅沒有撤離，反而更加興奮般升騰，溢出來的霧氣輕輕蹭過未眠的側臉。

極淡的冷意掠過皮膚，恰好此時陽光被厚厚的雲層遮住，未眠不確定那是不是一陣吹來的風。

他鬼使神差般伸出手，想碰一碰水面。

那東西是在水裡的，還是……

指尖觸碰到水面，霧氣伴隨著人影一同破裂。

未眠呼吸不由放得更淺，慢慢坐直，鼓起勇氣以最快的速度轉身。

他眼前一花，一團黑色的陰影一閃而過。

與此同時，未眠感覺到眼尾被什麼摸了一下。

這觸感無比真實，彷彿有一個看不見的人正站在他面前，悄無聲息地凝視著他。

未眠呆了一秒，噌一下爬起來，躲到最近的一顆樹后。

他驚魂未定，緊盯著四周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未眠確定沒有看錯，是有東西在他身後，但現在已經不見了。

從水面看見的景象，還有剛才的一幕，那一團……像霧，與他聽說過和見過的怪物都對不上。

如果不是怪物，那又是什麼。

未眠回想起他進入樹林的第一天，割傷他手心的那隻怪物。

他左手上的疤痕還在，昨天才剛把一直纏著的布條解下來。

那天晚上天太黑，未眠沒看清怪物的樣子，只記得它身上長著細長又鋒利的爪子。

怪物和剛才的東西沒什麼相似的共同點，但未眠在樹林里待了好幾天了，唯一遇見的怪物就是它，自然而然地聯想到一起。

並且，它們似乎都沒有直接殺了他的想法，未眠對此只是猜測，它們更像是在試探自己。

荒蕪區的面積是人類基地總和的上百倍，到處是未被探尋過的角落和各種千奇百怪的生物，一種怪物能擁有兩種形態，也不是沒有可能。

太陽即將落山，未眠躲在樹后等了很久，那東西的速度太快，他跑肯定是跑不過的。

附近不見任何異樣，他慢慢挪動步子後退，腳下的草叢每踩一下發出的聲響都讓他緊張萬分。

離湖邊越遠，未眠的步子越來越快，最後逃也似的跑回去，趕在天色徹底暗下來之前鑽進灌木叢，連掛在樹上晒乾的毛巾都忘了拿。

他睡的灌木叢被來來回回鑽了好幾次，已經不夠暖和了，未眠於是換了旁邊另一叢更高更大的。

擁擠的枝條緊緊貼著外套，頭頂是厚厚的交錯在一起的葉子，未眠躲在裡面，心中踏實不少。

只有這樣的環境能讓他放鬆，即使危險真正來臨的時候，他躲在裡面可能連逃走的機會都沒有。

外面越來越黑，未眠把帽子拉得緊緊的，困意逐漸上涌。

—

天色徹底暗下，距離樹林不遠處的廢墟，不斷有奇怪的聲響傳來。

林邊一棵樹旁的空氣一陣扭曲，蜘蛛劃開繭跳下來。

它抖抖身體，抬頭看向聲音的來源處。

那裡有東西正在朝這邊靠近，聽動靜應該體型不小，不是信徒之類的物種。

昨天黑霧告訴蜘蛛不用每天給他找信徒，蜘蛛以為這是對它的不滿。

雖然它不懂為什麼，但今天白天還是縮在繭里一直沒出來過，怕抓到的又是信徒，也怕一不留神碰上未眠，無論哪一種都會讓黑霧發怒。

今晚恰巧碰上一隻別的，不知合不合黑霧的口味。

蜘蛛糾結了一會兒，兩對軟肢互相搓了搓，最終朝廢墟走去。

越靠近廢墟，一種夾雜著腥氣的腐臭味越發濃厚，繞過前方的石壁，一大團不明物質扭曲凝結在一起的東西趴在地上，以緩慢的速度挪動。

它用身體蓋住一切擋在前方的物體，包括岩壁、碎石和一些雜物，所經之處留下一層濕滑的黃色液體，後面跟著兩隻信徒正在舔舐。

這是一隻母飼。

它帶有腐蝕性的□□幾乎能融化所有碰到的東西，但行動速度緩慢，一個普通的人類都能從它身邊逃走，沒什麼攻擊力。

這種怪物是信徒的伴生體，身後排出的物質是信徒專屬的「營養劑」，能在環境惡劣抓捕不到獵物時，為它們提供足夠維持生存的能量。

眼前的這隻母飼這麼大，至少融合了十多隻信徒的伴生體。

蜘蛛頓時沒了興趣，這東西連它都嫌棄，黑霧更不可能接受。

它轉身回樹林，剛走出一段路，八條腿突然停了下來，若有所感地抬頭。

果然片刻后，黑霧降臨。

蜘蛛很惶恐，黑霧出現在這裡，一定是也發現了母飼在附近，不管是被動靜驚擾，還是想要吞噬掉母飼，這都是自己的失職，它怎麼能讓黑霧親自動手。它趕緊扭頭折返，在半路卻又再次停住。

因為它感受到了熟悉的、令它恐懼和戰慄的怒意，而這一次的目標不是它。

不遠處，兩隻信徒察覺到危險想逃走，沒能邁出幾步身體驟然騰空，脖頸被乾淨利落地扭斷。

隨後是地上的母飼，這種只知道吞噬和飼養信徒的低等怪物，卻承受了最為強烈的壓迫與怒火。

母飼沒有進化出聲帶，它不需要發出聲音，軀體擠壓時產生的咯吱聲彷彿是它的慘叫，直到「啪」一聲裂成兩半，粘稠的褐色□□飛濺。

黑霧不屑於吞噬它的生命，將它殺死後離開。

空氣中的腥臭味更加濃烈，粘上母飼□□的石塊被腐蝕，「滋滋」冒著熱氣，蜘蛛等黑霧走了才敢抬頭，只看了一眼立刻用軟肢捂著鼻腔溜走。

見到信徒和母飼的死狀，蜘蛛意識到昨天黑霧對待它已經十分仁慈了。

但它依舊不明白，黑霧這一次又是為什麼生氣。

與此同時，遠在千里的幽彌之海，翻湧的海水轉眼間掀起駭浪。

海底深處的主宰者正在發泄，任何靠近的生物都被撕得粉碎，顫抖的龐大身軀無法判斷它是處於極度的憤怒當中，還是在恐懼。

直到海面重新恢復平靜，又是一陣異動，伴隨著海浪的拍擊，一隻巨大的三角頭顱從海水中出現。

它緩緩上升，細長的脖頸與布滿筋肉的身軀依次出現，踩著海岸踏上地面，朝某個方向前進。

巨怪每邁出一步，鬆軟的泥土下陷，海水順著腿部軀幹流入腳印，一些蠕動的寄生蟲從它身上掉下來，尖聲嘶叫著爬走。

—

夜裡熟睡的未眠，又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了白天那團奇怪的黑影，黑影懸空在他面前，隱約顯現出一個模糊的人形。

大概因為是在夢裡，見到這樣奇怪的東西，未眠竟然沒有害怕。

不僅如此，他還很好奇，伸出手想要碰一碰，但指尖一碰上去落了空，什麼也沒有。

未眠莫名地感到失望，然而夢境彷彿知曉他心中所想，下一瞬他的手就碰到了實體。

是溫熱的，和人類皮膚一樣的觸感，未眠像被燙到一般，又把手縮了回來。

黑影對他的退縮十分不滿，夢中的場景立刻暗了下來，黑影抬起同樣模糊的手臂，緊緊抓住未眠的手腕，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扯。

未眠開始慌了，他試圖掙脫，可越是抗拒黑影的力氣就越大。

漸漸的，黑影不再維持人形，散成霧氣將未眠裹住。

明明是在夢裡，未眠卻感到呼吸不暢，直到他不再掙扎了，黑霧才放過他，輕柔緩慢地涌動。

未眠像置身於雲朵中，又像在一團棉花里，有個聲音在他耳邊低語。

「喜歡你……」

霧氣溫柔地蹭著他，滑過脖頸與側臉，不斷訴說著喜愛。

當霧氣碰上一對羊角，未眠身體微微顫抖。

他躲不開，意識模模糊糊，目光逐漸迷茫，濕潤泛紅的眼尾看起來有點不知所措的委屈。

最終他不再掙扎，心裡最後的一點抗拒漸漸消散，蜷縮在霧氣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未眠鑽出灌木叢，打著哈欠拿出存放的食物。

又是一夜安然無恙，除了昨晚做的夢有點奇怪，要是繼續這樣下去，他是不是可以一直生活在這片樹林里……

未眠打開包著野果的葉子，動作間瞥見左手腕間的一抹痕迹。

他心跳慢了一拍，放下葉子慢慢拉起袖口。

手腕上果然有一圈紅痕，襯著蒼白的皮膚十分明顯。

未眠眼睫微顫，伸手去抹皮膚上的紅痕，的確像是被捏出來的。

他感到難以理解，又有點害怕，昨晚的夢他忘得七七八八，唯獨記得有個黑影緊緊拽著自己的手。

先是昨天改變位置的帽子，然後是他手腕的痕迹……

未眠抿了抿唇，收起野果子，已經沒了吃東西的胃口。

此刻的樹林和往常一樣安靜，未眠卻總覺得透著一絲詭異。

可他不明白，如果真的有怪物在暗處潛伏，它究竟有什麼目的。

等到陽光碟機散雲霧，未眠在灌木叢附近轉了一圈，還是打算再去一趟湖邊。

他特意找來一根頂端尖銳的樹枝，拿在手裡慢慢走過去。

臨近湖泊，未眠看見他昨天落下的毛巾還掛在原來的位置。

未眠沒有貿然靠近，而是緊盯著四周，手中的樹枝握緊。

沒有動靜，沒有奇怪的黑影，什麼都沒有。

未眠仍不敢放鬆，來到岸邊悄悄往水面看，確認自己背後乾乾淨淨沒有任何異樣，才終於鬆一口氣。

他放下樹枝坐下來曬太陽，過了一會兒又撿起來，目光盯著水面。

又是一條魚！

未眠屏住呼吸，把什麼夢裡的黑影、手腕上的痕迹全都拋在了腦後，找準時機將樹枝扎進水裡。

他滿懷期待地拔出樹枝，結果再一次失望。

未眠知道一定是自己的方法不對，可他不敢直接下水，這湖一定很深，需要會游泳才行。

以前在基地里時，魚是非常珍貴的一種肉，未眠只遠遠見過一次廚房做好的魚湯，連味道都沒聞見就被其他人趕走，更別提嘗一嘗味道。

現在魚就在眼前，未眠不甘心放棄，找不到更好的辦法，他就一直嘗試。

於是這一整天，未眠都蹲在岸邊，樹枝廢了好幾根，魚是一條也沒抓到。

甚至到最後，那些小魚彷彿知道岸邊有危險，一直沒再出現過。

未眠揉了揉酸痛的脖頸，盯著水面一氣之下把樹枝丟了出去。

他摸出口袋裡隨身帶的野果子吃了一個，轉身返回灌木叢。

夜裡準備睡覺之前，未眠蜷縮著抱住膝蓋，遲遲沒有閉眼。

他原本打算今晚不睡，看看夜裡會不會再發生什麼，一直等到後半夜，除了一隻鳥從天上飛過，別的半點動靜都沒有。

未眠白天抓了一天的魚，又累又困，最後還是撐不住，歪頭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醒來，未眠第一時間查看周身。

他這一覺睡得很好，沒有再做奇怪的夢，身上也沒有發現異常。

未眠安心不少，也許是他做夢的時候，自己抓住了自己……

他扶著帽子鑽出灌木叢，表情一僵。

在他睡覺的灌木叢前方，兩條已經死去的魚躺在草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