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第 132 章
名為【舊世界】的酒吧。
室內的設計偏低調復古風,卻總能在細節處發現並不張揚的奢華,吧台內的酒保正重複著擦拭酒杯的動作。除去需要光線和熱烈的撞球區,其餘地方的燈光都打得略微昏暗,看上去曖昧不已。
中原中也端著香檳,同事正推薦他試試其他品類的酒。
「我說中也,你不會是不敢吧,」面容稍有些稚嫩的少年戲謔的湊近中原中也,唇邊噙著毫不正經的笑意,「寶石王連這都恐懼嗎?只是一瓶酒而已,一口氣喝下肚也是沒關係的吧。」
「傻瓜鳥,我明天還有工作,今天晚上可不能宿醉。我記得你說過你明天還要開直升機,不會頭疼嗎?」中原中也推開他的臉,眉宇蹙起,「而且,我敢不敢喝酒和我寶石王的稱號一點兒關係都沒有……順帶一提,別叫我這個稱呼,真是讓人不自覺的惡寒。」
「寶石王中原中也,哈哈哈哈……」傻瓜鳥自顧自笑起來,「組織里全都在議論你呢!說你一年就打通了走私寶石的渠道,從窮小子一躍成為了人生贏家,怎麼樣,離開羊是個正確的選擇吧?」
赭發少年擰起的眉更重,很是不悅,「不要跟我提羊的事,你就這麼喜歡挖苦我?」
「有什麼關係,都過去快一年了,難道你還沒有走出來嗎?」
「嘖。」
「我們可是港口fia最優秀的年輕一代,可不能沉溺於過去啊中也。」
「喝酒都堵不上你的嘴。」中原中也抿了口酒,移開了視線。
走出過去?哪那麼容易,他現在可是正拚命挖掘著過去的線索,試圖讓自己的秘密展露在眼前,如果不完成這件事,他怕是永遠都開啟不了所謂的嶄新人生。
「有功夫議論這個,還不如想想你明天的任務。」中原中也說,並提醒道,「你應該沒醉吧,降低點兒聲音,這裡可還有普通的客人呢,不是屬於港口fia的時間。」
「嘁,跟著紅葉大人工作就是學會了訓人的那一套是吧,我可不吃,我才不怕你呢中也。」有些孩子氣的傻瓜鳥翻了個白眼,「說到這個,我要被那小子手裡的炸雞熏餓了。」
隨著他低聲的,意有所指的話,中原中也將視線投向另一端的吧台,那裡坐著一位身穿白大褂的青年。
白色捲曲的髮絲,脖頸處露出的皮膚,還有白色的襯衣和外褂。
傻瓜鳥湊近中也,拿手掩在嘴邊,「實話說,你不覺得他很像一隻白孔雀嗎?」
「你那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比喻啊。」
傻瓜鳥打量著青年,「比起炸雞炸薯條的味道,他那渾身的消毒水味更讓我難受。」
「外科醫生身上也有這個味道。」
「那比這淡多了,畢竟我們這個職業,最好不要身帶什麼容易暴露的東西。」
中原中也不置可否。
他看著那青年,對方端著一杯……牛奶?,從液體掛壁的粘稠度來看,不像是乳白色的飲料。青年的身邊放著的包裝袋,正散發著陣陣食物的香氣,以中原中也的眼力,他能看到標籤紙上印著訂單——三份兒童b套餐。
家裡有孩子吧。
中原中也不甚在意的轉過了頭。
但傻瓜鳥對那位青年異常的感興趣,「中也,他的髮型跟你好像,原來還有人能和你擁有相同的品味啊。」
「哈?」提到自己的眼光問題,中原中也威脅般瞪向他,「你的精力這麼旺盛,乾脆去搭訕他啊。」
「得了吧,我對男人可沒興趣。」
「鋼琴人怎麼還沒來。」
「不知道哎,有事耽擱了吧。」傻瓜鳥托著腮看那位青年,忽然吹了聲口哨,「他很帥哦,中也。」
「你剛剛還說對男人沒興趣。」
「怎麼說呢,我比較喜歡他的氣質,總感覺是個有故事的人啊,而且和那麼昏暗的環境格格不入,你看這個視角,他的髮絲在發光一樣。」
中原中也頭回聽他夸人,還似乎是格外正經的夸人,不禁向他那邊側了側頭,體驗了下他的視角,「好像是這樣。」
「明明是張年輕的臉,但是卻像公關官演過的那位歷經滄桑的悲劇男主角一樣。」
「誰都有故事,你這形容可真老套,還有,他哪裡看上去悲劇了,還為家裡的孩子買了食物。」中也喝得微醺,熱氣蒸上了他的臉,「但有一點兒你說得沒錯,他看上去一點兒都不屬於這裡。」
名為【舊世界】的酒吧,有很多黑手黨聚集,不過這裡是旗會的聚集地,沒有下屬會沒眼色的來打擾。
這麼說著,中原中也又朝那邊望了一眼,這麼一看,卻讓他渾身打了個機靈,剛上頭的酒都醒了個徹底。
青年大概聽到了他們的談話,感受到了他們打量的目光,於是朝這邊看了一眼,中原中也冷不丁對上了他那雙淺粉色的眸子。
他感覺一股酥麻從尾椎涌了上去,讓他捂著鼻子轉過了頭。
「怎麼啦中也?」
「沒事。」
該怎麼形容那個眼神呢?
中原中也暗自回味的想到,
他可能言辭還是很匱乏,竟一時找不到恰當的辭彙,他只是看著那雙眼睛就有一種和怦然心動類似的心悸感……喂喂,這個形容很不妙吧。
「看來你們很在意他啊,要我去搭訕嗎?」他們身後傳來語調優雅的男聲,中原中也回頭,不知為何鬆了一口氣,「公關官,你來了啊,從後門進來的嗎?」
身為演員的公關官私下裡總會避免自己現身在大眾視野中,時間太早的話,他連酒吧的正門都不走。
面貌綺麗的公關官用狩獵者的目光看向吧台上坐著的白髮青年,「剛進來就被某人吸引到了,他身上的特質實在不像是這個點還來酒吧買醉……哦,喝的是牛奶嗎,那就是這個點來酒吧避難的?不管從哪看都很可疑吧,還帶著香氣噴噴的兒童b套餐。」
香氣要加重點。
眾所周知,食物最鮮美的時候是剛出鍋時,冷掉就幾乎聞不出味道了,而舊世界格外偏僻,最近的在好幾公里之外的商業街,不管用哪個移動方式都沒法讓其保持在熱氣騰騰的狀態出現在這裡,特殊方式就另說了……比如汽車裡有一台微波爐?
公關官躍躍越試,「我們去試探一下吧。」
中原中也:「我可不想有額外的工作。」
傻瓜鳥眼神冒光:「萬一套出來有意思的情報呢?」
中原中也:「還是額外的工作。」
傻瓜鳥:「如果是敵人呢?」
中原中也:「那他偽裝得可太成功了。」
傻瓜鳥撓頭,「你怎麼了中也,今天怪怪的,簡直像工作了二十年毫無幹勁的大叔一樣。」
善於觀察微表情的公關官忽然說道,「中也,你是不是怕了?」
怕,害怕?
怎麼可能!
中原中也不屑的吞了一口酒,他能害怕什麼。
「我總覺得你不太想面對那位青年啊,是因為那詭異相撞的髮型讓你產生了熟悉感嗎?」
「別隨意揣測。」
「話說回來,中也,你擅長和人搭訕嗎?」
「你在開玩笑嗎,你以為我寶石王的稱號是下屬們去和客戶談判談出來的嗎?」
「噗,你剛剛還說不要這麼稱呼你。」
「中也是退縮了吧,畢竟大多隻和里世界的人接觸,就算開通走私寶石的渠道也只會
用暴力威懾的手段。」公關官隨意的用著激將法,他說的話和事實不太相符,不管沒關係,那不重要,他的本意達到了就行,「嗯,不能怪中也,因為中也還只是個孩子嘛,剛從羊畢業,步入大人們骯髒的社交圈還太稚嫩了。」
中原中也頭頂冒著井號,「你們就一定要這麼陰陽怪氣的說話?」
事實上,加入旗會的這一年間,中原中也時常感到不順心,這是當然的,黑手黨們可不是友好相處的代名詞,尤其中也還是港口fia前敵對組織【羊】的首領,組織里不管哪個階級的人物都對他議論紛紛,而敢任意調侃的也就是旗會這幫傢伙們了。
一幫惡劣的,又一定要黏著他的傢伙。
「除非中也證明自己啊。」公關官含笑的看著他,眼下的淚痣給他那張臉增添了不少風情。
同事的嬉笑讓中原中也攥緊了酒杯,他不止一次被說像個一點就著的炸藥桶,紅葉大姐也明著提醒過他性子有些急躁,還易怒,但中原中也目前沒那麼容易改正過來。
他咚的起身,啞聲碎碎念著,「我去了!真是的,真麻煩。」
他一步步靠近吧台角落的青年,熟門熟路的拿了兩杯價值不菲的酒,像個在夜店混跡多年的老手一樣走到了青年的身邊。
「一個人嗎?要不要喝一杯?」
腔調要從容,嗓音要有磁性,要不管從哪裡看都很成熟。
被搭訕的青年轉過頭,然後——
幾乎是目瞪口呆的看著他。
或許也不至於驚訝到這個地步,但那微微睜大的雙眼和不自覺張開的唇,都證明了這位青年此時的措楞。
怎麼了,難道我看上去很怪嗎?
中原中也雖然自我懷疑了,但目光仍然直直的看著青年,一點兒都沒輸氣勢。
青年轉而笑了,「好啊。」
聲音有些清冽,但是語氣很溫柔。
中原中也心情複雜的坐在了他的旁邊,然後對身後一直觀察這邊的傻瓜鳥和公關官比了個ok的手勢。
誰知道,青年忽然垂下頭,悶聲笑了起來。
他的笑聲也很溫柔,不瘋癲,不壓抑,不嘲弄,好像是發生了什麼令他開心的事。
他笑得肩膀微微聳動,中原中也莫名其妙,正斟酌著要說些什麼,那青年輕擺著手率先開口了,「抱歉,原諒我的失禮吧,我只是太驚喜了。」
驚喜?驚喜白嫖的酒嗎?
青年撐住臉頰,笑意盈盈的說道,「我叫雅治。」
「雅治?」突然自我介紹是不是太快了?
「對,雅治。這名字不錯吧……」
「……」
中原中也乾巴巴的和他聊著。
他代入了下雅治的視角,覺得自己像什麼?一個懷著不軌心思靠近的陌生人。
中原中也看雅治接過了酒,卻只是象徵性的抿了一口,他面帶歉意的看著中也,目光還在他手中的酒杯游移了一下。
「工作原因,我不便喝太多,抱歉,不過你……」雅治神色遲疑的凝視著他,想說的話最終卻吞了下去,「算了,沒什麼,你喜歡就好。」
哈?喜歡就好?
中原中也試圖理解他的腦迴路,忽然渾身一僵。
……這個傢伙,不會把他當成一個偷跑出家喝酒的叛逆小孩子了吧!
禮尚往來,雅治拆開了自己的包裹,「要吃嗎,新做出來的,如果現在不解決掉的話,就要錯過食物最美味的時期了,那怪可惜的。」
挨過餓的中原中也其實對食物格外珍惜,但他加入港口fia的這一年裡被迫學會了奢靡,能說是被迫嗎?好像也沒有那麼凄慘,他只是必須要讓自己顯得闊綽一些,不拘於小節
一些。
「高度數酒精會傷胃的,要不要來個兒童b套餐?」
「那是你給家裡人買的吧。」
「嗯,是給弟弟買的,不過他只吃一份就好。」
「嗯?」
「因為另外兩份是我的。」
哦,一個成年人買了兩份兒童b套餐果腹,這是多麼童心未泯啊。
中原中也面無表情的腹誹。
為了更為親近,更容易令人相信,他當然不該拒絕,不過吃進肚子里就算了,萬一有毒呢?
雅治也沒有在意他到底吃沒吃,自己倒是拿起了相比他而言過於小巧的漢堡。
「我已經餓了一天啦,早飯和午飯都沒來得及吃。」
真正搭上話后,中原中也覺得對方聊天的慾望竟然格外迫切。
他像個知心的情緒垃圾桶,順勢問道,「哦?為什麼?不吃東西身體會垮掉的吧,怪不得我看你臉色不好。」
「因為工作很忙,今天還發生了令我高興的事情,所以忘記吃了。」
工作,果然吧,這人是個醫生。
中原中也嗓音虛飄的笑了幾聲,「你連吃飯都會忘記嗎?」
「發生重大事情的話,的確會忘記。」
雅治一本正經的說。
他轉過頭,眸色異常認真,像是分享秘密一樣壓低了聲音,「我和我分離了好幾年的兄弟重逢了,我們真是許久未見了,這份驚喜把我的腦袋都轟懵了,你知道我用了多大力氣才阻止我那不爭氣的眼淚落下來嗎?我都害怕我一出聲就是哽咽,這對成年人來說絕對是社交失敗的大場面。」
中原中也呼吸一窒。
對方剛剛湊過來些,像是不知道警惕和距離為何物,訴說的內容也格外私密,表情更是坦然直白到像是在和忠誠的友人談話。
兄弟重逢?那的確很令人激動。
不過他沒有兄弟,至今也查不透自己的身世,自然也找不到那不知還在不在的家人。
「但是我有些失落,因為我的兄弟不記得我了。」
中原中也睜大眼,「他忘記你了嗎?」
這樣的戲碼總是吸引人不自覺的關注下去,尤其對正處於焦慮迷茫狀態的中原中也特攻。
「忘記了哦。」
「如果是從很小的時候就分開的話,的確會發生這種事。」
「所以我很惆悵啊……然後就來酒吧買醉了。」
「……」
中原中也看著雅治,青年說這些話的時候可一點兒心痛的表情都沒有流露,他眼裡明明是欣喜至極,顯然就算兄弟沒有和他相認,他也很滿足。
而且來酒吧買醉……就算開玩笑也太敷衍了吧,他來這裡喝的明明是牛奶!
「中也,你的表情表示你一點兒都不信。」
這麼一心二用的時候,中原中也聽到雅治揶揄的說道。
中原中也沒由來的緊張,「怎麼可能,你看錯了,我剛剛什麼反應都沒有吧。」
「你的視線移開了。」
「難道要一直盯著你嗎?」
「一直盯著我也未嘗不可。」
「噫……」
難道是個自戀狂?
中原中也瞥了眼雅治。
對方看上去心情很好,唇邊帶著可能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淺淡弧度。
他的微表情控制得很到位,會讓人情不自禁的被他吸引,中原中也猜測對方應該有不錯的家世,有很好的修養。
都說白色反光,這句話一點兒都不假。
「你的那個弟弟……」
中原中也調動著自己所學的溝通技巧,然後發現好像大部分都沒法在眼前的青年身上運
用得到,他乾脆遵循本能,和對方聊一些自己在意的事情。
「你們怎麼會分……怎麼重逢的呢?」差點兒揭人傷疤了!
雅治彎眸,「你想聽故事?」
隨後他接著嘆道,「想來也是,我們是深夜中孤寂得尋求安慰而產生聯繫的陌生人,嚮往后不會再有交集的人深挖埋藏在心底不堪的過去,是難得的紓解方式。」
喂喂,喂喂,這傢伙沒醉嗎,他在文藝個什麼勁啊。
中原中也聽得牙痛,愁眉苦臉的悶頭喝酒,也不反駁。
「你想說我就聽著。」反正不虧。
中原中也往公關官那邊隱晦的看了一眼,兩個同事察覺到他進展不錯,一邊喝酒一邊對他比了個大拇指。
完全是在看他笑話。
雅治拿濕巾擦乾淨手,「我想想啊……其實我不知道要從哪裡開始說起,因為這個故事太長了。」
「我時間夠用。」
「我的時間……應該也夠用吧。」雅治認真的看了他一眼,這眼神把中原中也看得頭皮一麻。「我是個被撿走的孩子。」雅治沒任何前兆的說道。
中原中也:「……」
「收養我的一家是惡人,殺人犯。」
中原中也突然失語。
這個開展是不是有點兒太……?
「他們毫無同理心,是見不得光的物種,收留我也只是一時興起,玩一場滿足私慾的過家家而已。」陷入微妙回憶的雅治顯得有些冷漠,「說來我還有些自豪,因為我成了那個虛假家庭的粘合劑。」
嗯?
被這個故事背景搞得有些震驚的中原中也轉眸,鈷藍的眼睛即使在昏暗的環境中也格外明亮。
雅治轉過身,不正經的彎曲脊背,拿手撐住座椅,這個姿勢痞氣又孩子氣,雅治對他露出笑容,「我讓我的家人學會了「愛」。」
中原中也微微睜大眼。
其實日本人幾乎不會說愛,他們含蓄到只敢把愛替換成喜歡,就連家人之間也不會把愛掛在嘴邊,乍一聽到這個辭彙,竟然覺得露骨且不習慣。
而且,學會「愛」這個說法很是怪異。
「學會了「愛」的怪物仍是怪物,但那是對外的,他們把最柔軟的一面送給了我,不過我倒不會覺得受之有愧,膽戰心驚,自覺不配,因為感情是相互的,我永遠都相信自己比他們想象得更愛他們。」
完了,這人開始真情剖白了,上頭了嗎?
中原中也獃滯的聽他彷彿醉酒一般的話,發現自己插不進嘴。
附和嗎,讚歎嗎,還是開些幽默的玩笑?
等等,他來這裡是做什麼來著?
「然後某一天,惡人們得到了懲罰,他們想獨獨把我摘乾淨,讓我去光明的一方,但這在我看來,無疑是對我的拋棄,我發了好大一通火,要和他們一起承擔罪孽。」
對了,他是來套情報的,因為這傢伙很可疑,順帶給傻瓜鳥和公關官展示一下他的溝通能力。
雅治一手搭上他的肩,中原中也僵住了,「然後,贖清罪的我們就重逢啦!只不過他明顯什麼都不記得,這樣也好,不必被令他痛苦的記憶困擾,他能快快樂樂的擁有自己以前渴望的東西。」
中原中也默默聽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