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群雄
葉曉雲心中暗想,這三個女子想必便是墜日城中的夜使者了,日間不月城來使已經面見過了隊長,既然不月城的人到了,墜日城中人也沒有理由不到。那高個子鐵索人趁著屋子漆黑一片之時,將他的三個同門師兄弟抗在肩上,『呼』的一下從門中逃了出去。別看他人麻桿似的,扛著三個人竟然動作還是十分敏捷。
這下屋子裡面只剩下葉曉雲,墜月城中三個『夜使者』,神木門中的女子以及角落裡面飲酒的兩位無名老者。葉曉雲輕輕拍了拍手,屋子裡面的燈又自行燃了起來。那三個女子同時轉頭看向葉曉雲,似乎對他的示威頗感興趣。抱小孩的白衣女人則顯得有些緊張,一會看了看葉曉雲,一會看了看墜月城的三位『夜使者』。而三位『夜使者』則是轉過了頭,端坐在椅子上,既不說話,也不動彈,除了帽帷不時飄動外,簡直如同三座精美的雕像。
屋子又恢復了沉寂,滿地的狼藉自然也無人收拾。此刻已是子時,外面風雨不減,屋子裡面七個人各懷心事,誰也不說話。過了一刻鐘,屋子裡面來了一個渾身漆黑無比的男人,簡直如同被火徹底燒成了黑炭一般,連嘴唇都是黑色,讓人看了很不舒服。那人與臉色極白的女人相互對視,點了點頭,坐在了同一個桌子上。葉曉雲知道,這兩個人都是神木門的門人,是師兄妹,並稱為『黑白惡』,是木之修靈者中極其陰邪的兩個人。至於那個小男孩,恐怕早就不能稱作『人』了。
又過了大概半個時辰,被狼煙所召喚而來的人陸續進了酒店,酒樓裡面又開始漸漸熱鬧了起來。新進來的人也都不是無名植被,生平都見慣了打鬥廝殺,對滿屋戰鬥過後的狼藉渾不在意,各自找了地方坐下。
雖然酒店此時人已經很多,不過葉曉雲只會注意這裡面的修靈高手,比如眼前號稱『南海三怪』的三個老頭子自從進來就沒有停止過說話。葉曉雲知道他們『南海三怪』若非遇到極重要的事,從來是足不出戶。皇城距南海千里之隔,而自烽火台點燃烽火后也不過兩天時間,南海三怪竟然如此迅捷的到達此處,定然是馬不停蹄趕過來的。又過了一刻鐘,赤火宮的四個紅袍人也是進門而來,這四人渾身帶著一股火之靈力,一臉嚴肅的坐在了靠近神木門兩個門人旁邊的桌子上,兩派相互警惕,並不說話。
在接下來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三山六洞十二島上面各來了一個高手,有的退隱多年,而有的鮮為人知,二十一個人連做了兩四個大桌,有的怪人連見多識廣的葉曉雲也不認識,只能憑猜測猜出對方身份。碧雲嶺的『笑面和尚』、虎嘯澗的『銅甲大仙』以及消失多年的赤練灘『百毒王』彩鳳兒也接踵而至...偌大一個酒店頃刻間變得擁擠起來。
葉曉雲當然知道他們來這裡的目的。『
烽火燃起,八方雲集。這是幾千年以來的慣例。然而讓葉曉雲不解的是,為何這些高手怪士都要相聚在這家醉風樓酒店?
他心中既懷疑問,又隱隱不安。雖然以自身的修為並不懼在座的任何一個人,但如果此間高手出現集體混亂的話,單憑自己一人卻是難以鎮壓,真要是惹出了亂子,自己未免有失職責。雲非揚暗暗苦笑,順著半開的窗子望向雨夜天空,心想只要平安過了今晚,自己這份差使就算是暫時卸了,自己就可以暫時遠離這世上紛擾,多陪陪家人了。
雖然葉曉雲是御前七衛中年紀最小的一個,可卻是七衛中成家最早的一個。他和愛妻青梅竹馬,門當戶對,在皇城中也是一段佳話。而愛妻近日也即將誕下自己的孩子。
想到自己要做父親了,葉曉雲心中一陣緊張,又是一陣難以按捺的激動。大夫說妻子懷的是個男孩。葉曉雲暗下決心,如果大夫所言為真,一定要將他培養成為一代人傑。不過女孩也好,如果是像妻子那樣溫良乖巧的話,想必也是十分可愛的。
葉曉雲對妻子一直十分慚愧。由於他身居要職,而皇城中的事務十分繁雜,家中之事大半都是由妻子操勞。在妻子懷胎的十月中,自己陪伴的時間也不多。再加上最近無極劍閣和九神魔塔接連出事,自己已經三個日夜沒回家了。
也不知道妻子現在怎麼樣了。葉曉雲輕輕喝了口酒,妻子嬌美的臉出現在腦海,葉曉雲心中也湧出一陣甜蜜。他心想,此事一了,一定加倍對待妻子,好好地補償她。
好在酒店裡還算平靜,這是個好兆頭。葉曉雲將注意力集中到了角落裡的兩個老者身上。這兩個人來了很久了,從傍晚就坐在這裡。兩個人有時對飲一杯酒,有時則是低聲談論幾句,看樣子仍然沒有要走的意思。
兩個老者都是乾淨的布衣布袍。一個長須長眉,滿臉和善,讓人覺得十分親近自然;另一個則是看起來嚴肅剛正,不怒自威。兩個人身在這亂鬨哄的酒店中,卻如在無人之處一般瀟洒自如。
葉曉雲卻感覺得到,這兩個老者既不是修靈者也不是武者。因為不論是修靈還是修武,都是集天地之氣歸入自身,讓自己的身體內充滿五行靈氣,修靈者和武者之間的區別在於對靈力的運用方式不同罷了。所以只要身上有修為,或多或少都能察覺得到。葉曉雲作為御命鐵衛,平日里閱人無數,十分擅長察覺每個人的修為情況。
而此時他卻感受不到這兩個老者身上的一絲靈氣。雖然兩個老者不是修靈中人,但他們仙姿風雅,葉曉雲對這二人很有好感。葉曉雲心想在今夜這種的情況下,兩個沒有修為的老者坐在酒店喝酒實在是不安全。於是他端起酒杯,望向兩名老者,恰好兩個老者也看向他。葉曉雲走到兩人的桌子前,說道:「晚輩葉曉雲,來敬兩位老先生一杯酒。」他說話時通常首先自報姓名。
那長須老者深邃的眼睛似乎看透了葉曉雲的心思一般,哈哈一笑,舉起酒杯,笑道:「葉都統,你好。」葉曉雲一怔,心想他怎麼知道自己的官職?另一個老者點了點頭,說道:「放心,我們不會壞你的事。」
葉曉雲說道:「我的事?」
肅臉老者說道:「莫非你不是勸我二人離開此處嗎?」
葉曉雲有些尷尬,說道:「的確,晚輩是想..」不等他說完,長須老者便微笑道:「我們當然知道你的意思。你看我出二人並非修靈中人,所以想讓我二人趕快回家。這裡英雄豪傑群集,萬一像剛才一樣出現打鬥,一個不留神,我們兩個糟老頭兒怕就要死於非命。在這戒嚴時期鬧出了人命的話,你的任務便不算圓滿了,於你的官途恐怕大大有礙。」
葉曉雲確實擔心二人安慰,由於此刻整個皇城高手怪客很多,所以他想好言相勸,讓二老者早早避開。只不過這是他純粹是處於一番好心,並非是為了自身前途考慮。
葉曉雲笑道:「在下雖然忝為御前侍衛都統,對官祿爵位倒看得沒那麼重。晚輩一番好意,希望老先生不要誤會。」他這話說的毫無火氣,神態也是十分真誠淡然。
那個長須老者哈哈一笑,說道:「你年紀輕輕卻身手不凡,心胸也寬廣,當真難得。」那個一臉嚴肅的老者此刻也是莞爾一笑,說道:「年輕人不驕不躁,頗有大師風範。不瞞你說,別人敬我酒,十中有九我是不喝的。但此刻我們三人也是有緣,那便飲一杯吧。」
「哈哈,他分明是想多喝一杯,卻要找這種冠冕借口。」長須老者向葉曉雲笑道,說著從身後拿出一個大酒葫蘆,另取空杯,倒了三杯酒。
「店裡的酒沒味,來來來,還是嘗嘗我自帶的酒吧。」長須老者說著一揮手,示意大家取用。到酒店喝酒卻還要自帶,雲非揚心中暗暗納罕。老者所帶的酒呈琥珀色,顯然是陳年佳釀。葉曉雲問道一股淡淡的幽香,一陣心曠神怡,贊道:「好酒。」
長須老者聽到別人稱讚他的酒,顯然很是高興,笑道:「一口喝乾,回味無窮。」說著自己一口乾了,肅臉老者也是一口喝了下去。葉曉雲微微向二人點頭示意,隨即一飲而盡。剛開始還沒覺得什麼,片刻間就覺得如同吞下一口野火,五臟六腑都在燃燒。葉曉雲心中大驚,暗想:糟糕,這酒莫非有毒?連忙提起體內蘊藏的水之靈力,想要化去所中之毒。
修為高深的修靈者即使不懂醫術,也可以在中毒未深的情況下自行解毒。不過只有修水靈者與修木靈者才能夠這樣做,因為在五行中,『水』與『木』具備恢復的力量,『火』與『金』具備破壞的力量,『土』則是最為中性的力量。土之靈氣最容易受到感應與聚集,絕大多數武者與修靈者都是聚集土之靈氣,水與火則次之,木與金則是最為稀少。
葉曉雲原本是修火靈者,在一個極其機緣巧合的情況下同時修了水靈。水火難相容,同修水火原本是極其危險的,如果不是一次奇遇,正常情況下絕對做不到。葉曉雲此時一句話也不敢說,他將水之靈力貫徹全身,意圖將毒尚未擴散之時進行化解。
他一運用靈氣,心中卻猛地一震,額頭上頓時也冒出了冷汗,不知何時,他苦修了十幾年的靈力竟然絲毫感覺不到了!葉曉雲入墜深淵,恐懼在身體中擴散開來,同時肚中那團烈火已經燃遍全身。剎那間葉曉雲心如死灰,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今天竟然會死在這裡。肚子中的火漸漸開始想頭腦擴散,葉曉雲只感覺腦子發熱,根本無法思考,意識都像是要遠離自己了。
「你為何如此恐懼?心中有何事放不下?你到底在怕些什麼呢?」那個長須老者開始說話了,低沉的聲音直指人心。
葉曉雲想不到老者竟然問自己問題,他正苦苦搜尋自己體內的靈氣,就像沙漠中將死的人苦苦尋找水源一樣徒勞無功。被老者一問,葉曉雲的內心也忍不住思考。
自己到底怕什麼呢?雖然身為御前侍衛,早已不懼死亡本身。然而葉曉雲卻十分不想死,因為他還有一個愛他重如生命的妻子在等待他,還有一個馬上便會降生為人的孩子將會喚他做父親,他還有守衛皇城的職責,還有諸多夢想...如果死了,這些將都煙消雲散。
想到這裡,葉曉雲一股強烈的求生意志迸發了出來,心中那排山倒海的恐懼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他長出一口氣,卻聽見長須老者繼續說道:「你能夠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戰勝自己的恐懼,真是難得。然而人生之艱難,酸甜苦辣樣樣兼具,你敵得過內心的痛苦嗎?」
話音剛落,葉曉雲腹中火熱的感覺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強烈的苦楚。彷彿咀嚼了百顆蛇膽、千兩黃連、萬株苦靈芝一般,口中心中極是難過。葉曉雲只覺得心灰意懶,想起修靈之路的種種艱難,在朝廷中總是被姦邪小人陷害,自己又總是傷自己愛妻的心...一時間只想死了,覺得了無生趣。
只聽一個聲音說道:「心生苦,苦生悲,悲生喜。喜怒哀樂,不就是世界的全部么?」說話的還是那個老人。葉曉雲心生感慨,猶如醍醐灌頂一般,心中那難以忍受的酸苦也霎時間消退了。
他心思機敏,靈台清明,此刻已經明白老者給他喝這杯酒絕非害自己,定是另有深意。當下用心去體會,果然不一會,一種強烈的喜悅驟然而至。葉曉雲如在雲端般飄然欲仙,這世界一切的美好彷彿都盡歸自己,一種難以名狀的滿足與幸福感充斥全身。
葉曉雲開始志得意滿起來。他心想在修靈者中自己雖然算不得絕世高手,但還不到三十歲就有如此靈力修為,實在是人生幸事;而自己家庭幸福,父母健在,又有賢淑的美妻深愛著自己,不久之後還會有自己的孩子降生,實在是美滿異常;況且自己深得皇家寵信,前途無量。建功立業,名垂百世,彷彿也不再是難事了...
葉曉雲只覺得豪氣萬丈,想哈哈大笑,然而耳邊又是響起了沉著而剋制的聲音,那長須老者說道:「悲喜互隨,相輔相生。沒有喜亦不會有悲,沒有悲又哪有喜?」
如同在輝煌的宮殿中突然燈火全部熄滅一樣,葉曉雲所有的感覺都在剎那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則是喜悅過後的空虛。周圍的世界逐漸真實起來,他發現自己還是坐在兩個老者身前,只是酒杯不知道何時已經摔碎在了地面。剛才一系列的感覺如真似幻,現在回想起來,當真恍如隔世。
葉曉雲吸了一口氣,發現體內的靈力並未消失,身體也無異狀,看來那奇特的酒勁力已經過了。那長須老者笑道:「我這酒如何?」
葉曉雲望著兩位老人,見他們目光仁慈柔和,好像並無惡意。他實在不知道兩個老者到底有何目的。如果是他們是想害自己的話,剛才在自己產生幻覺的時候可以輕易的置自己於死地,然而他們沒有這麼做。可如果說他們是為自己好,也沒有聽說有這種好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