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七個我
你和別人合租過房子嗎?
就是因為資金不足這種難以啟齒的原因,不得不和一群你或熟悉或不熟悉的傢伙住在同一間屋子,共同負擔這個屋子的房租。
那是種什麼樣的感覺呢?在洗澡的時候總要提防會不會有某個傢伙不小心闖進來,下班后疲倦地回到家中,本想把自己扔進舒適的沙發,找一部肥皂劇好好放鬆一下,卻發現最柔軟的那個窩裡已經堆了一個人,冰箱里自己的食物總是會消失,丟失的襪子總會莫名出現在室友的腳上……這些其實都不是最令人難以接受的。
最令人難以接受的是,當你真的把那個租住的地方當成自己的家時,當你想要獨自一人體會家的溫暖與安謐時,另外那一個或者幾個,他們不必做什麼,只需要存在,就會讓你產生一種很不現實,但卻揮之不去的念頭:
他們,似乎在分割我的生活。
這種感覺關乎心理學,關乎個人的性格,甚至可以和氣場風水什麼的玄學因素搭上邊,但不論怎樣,你都不得不妥協,因為你別無選擇。
合租房子就是這樣的。
合租房子尚且如此,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人和你合租同一具身體,那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洛川想過,但他想的和一般人還不太一樣,他想的是,如果只有一個人和我共用這具身體,該多好。
洛川是一個精神病,從小——或許是四五歲的時候,他自己就認識到了這一點:他的身體中似乎並不只有他一個靈魂,在孤兒院,被比他高,比他壯的孩子欺負時,有一個憤怒的大叔就會站出來幫他還擊,洛川只是眼前一黑,回過神來就會看到那個欺負他的孩子凄慘地躺在地上,滿臉淤青,而他自己則高高在上地俯視著那個孩子,嘴角還殘存著沒來得及收斂的狂戾笑意。
而當他想要記住或者學會什麼東西時,另一個男人就會出來,他彷彿天生就是為了了解和探索真理而存在的,因為他的存在,洛川在八歲的時候就能理解大學的知識,甚至解開許多大學生都無法弄懂的數學難題。這一切讓洛川知道,住在他身體里的這個人,是個不折不扣的天才。
後來,他身體里的人越來越多,有歡脫快樂的孩童,溫順膽小的學生,成熟優雅的美婦,還有一條金毛小狗,算上洛川自己,一共七個人……或者說六人一狗擁擠地居住在這具小小的身體里,就像共同租住了一套房子。
這當然是實打實的人格分裂,是要被送到精神病院治療的,可實際上,除了最早和洛川住在同一所孤兒院的少年們覺得這個孩子有點怪之外,幾乎所有認識洛川的人都認為,他是一個很正常,很好相處的人,幽默,開朗,工作能力強,最重要的是善解人意……這樣的人,別說精神病,連一點陰暗的心理應該都不會有。
這是因為洛川的人格們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達成了也許會讓所有精神科醫生呆若木雞的協議:
由洛川本人來主導身體,其他人格輔助主人格,讓他在這個世界生活的更加順利。但遇到重大問題,主人格——也就是洛川,要主動和其他人格進行商議。
這是前所未有的模式,通常情況下,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各個人格別說對話達成協議,它們甚至都無法意識到對方的存在,而且即使人格們互相意識到了對方,它們之間大多也無法很好的相處,它們會相互攻訐,試圖殺死對方,從而獨自主宰一具身體。
但洛川,他的人格們不僅能夠互相看到對方,達成合作,而且居然還真的算得上是合作無間!沒有人格覬覦洛川主人格的位置,就連那個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的小狗人格都在自覺地維護主人格的權威。
就好像……他們六個只不過是租客,而洛川,則是真正拿著鑰匙的房東。
…………
「我說,小子,你那個班上著有什麼意思啊?」憤怒大叔,被洛川和其他人格命名為黑火的人格粗聲惡氣地道:「我都聽阿元說了,純是胡扯。」
阿元是孩童人格的名字。
「阿元,你就這麼把我賣了?小心我下回不放你出來。」洛川懶洋洋地道,此時的他正癱在沙發上,電視里正在播放今天的晚間新聞,洛川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說服自己轉轉脖子,把視線從「一輛校車在跨江大橋上發生側翻,造成十一人受傷」的新聞上挪開,拿起茶几上的杯子,喝了口水。
「沒意思也得去啊,要不我們幾個早就餓死了,你以為錢是大風刮來的啊?」
「哎?要不然這樣吧。」洛川唯一一個女性人格,名叫銘心的女生期待地開口:「我們辭職不幹了,去酒吧駐場怎麼樣?」
洛川哼哼了兩聲:「糾正一下,第一,不是我們辭職,是我辭職,第二,當歌手是你的夢想不假,但以我們的條件,呵呵。」
「掃興……」銘心不滿地嘟囔,隨即她又問道:「喂,又松,你覺得呢?」
溫順學生人格又松仔細想了想,斟酌著開口:「我覺得……還是得上學。」
「上學?」黑火不屑一顧:「這廢物都二十四五了還上學?哪還要他啊?再說,有白語那個小白臉,上學幹啥。」
白語——天才人格無辜躺槍卻沒有開口,只是輕笑了一聲。
「汪!」狗狗小黃歡快地叫了一聲。
「小黃你盡量別說話。」洛川表情有些怪異:「你們說話用的可都是我的嘴,自言自語,夾著嗓子啥的也就算了,但狗叫……多少有點變態了。」
小黃委屈地閉嘴了。
「總之,我們七個想要活著,就得靠這個該死的工作供著。」洛川最終一錘定音:「我知道你們幾個的意思。」感覺到黑火還要說話,他連忙又補充道:「但現在我們的首要任務還是得好好活著不是?至於以後的事情,我們不是已經聊過了嗎?」
「我不是怕你忘了嗎…」黑火難得地小聲道。
洛川微微一笑。
「忘不了,」他輕聲說著:「有你們六個在,我忘不了。」
屋子裡難得地安靜了下來,只能聽到電視里主持人還在絮絮叨叨著什麼新聞事件。
洛川沒有去聽,他又拿起了水杯痛飲了一口,七個人共用一張嘴就是這點不好,太容易口乾舌燥。
這六個人格和他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在那些沒有朋友,沒有親人,甚至連光亮都看不到一絲的日子裡,是這些被世人看做病變,當成需要祛除的冗餘部分的人格一直陪伴著洛川,讓他還能感受到一絲活著的意義,沒有什麼會讓他們分開,即使死亡也不行。
活著很苦,對於洛川這樣沒背景沒家世,甚至連父母都沒有的人來說格外如此,可是再多的苦,七個人一起承擔,也就不算什麼了。
想到這,洛川的嘴角,不禁揚起了一絲愉快的弧度。
至於那些謎一樣的過去,這些人格的故事,還有他們各自的秘密……以後再說也不遲。
電視里繼續播放著新聞,剛播完了一個無聊到爆的,關於同心節該怎麼系的專題報道,緊接著又開始播報一起本市的惡性殺人事件,案發現場是在本市的教堂,受害人則是教堂負責的神父,據說兇手是趁著在教堂懺悔室懺悔的時間殺死了神父,然後又假扮神父在懺悔室里躲藏了許久,直到教堂關門才離開。
「真是瘋狂啊。」洛川感嘆著。
「確實瘋狂,而且,很有趣。」一直不曾開口的白語人格接過了話茬:「這個殺手……很有意思。」
聽到白語這麼說,洛川也來了興緻,他連忙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白語微微一笑:「最簡單的一個問題,兇手殺了神父,為什麼不跑呢?」
「也許……是跑不了?」銘心加入了討論:「怕被監控看到?或者有人在外面。」
「可能是因為有人在外面,這點我認同。」白語肯定道:「但關於監控,為了保護懺悔者的隱私,保證他們的話只有神父和上帝可以聽到,教堂內是沒有監控攝像的,而且即使他在教堂快關門時才離開,也會遇到你說的兩個問題,所以他不跑,也許還另有原因。」
「懺悔室的結構很特殊,簡單來說,它有點像監獄里探監時打電話的那個屋子,神父在其中一邊,懺悔者在另外一邊,中間用牆隔開,只留一個用鐵欄封住的小口,神父和懺悔者互相是看不到,也摸不到對方的,所以想要在懺悔的時候殺死神父,幾乎不可能。」
「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這個神父的死,或許另有蹊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