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離家出走的前兆
待跑到山洞門口,陸挽平復了一下呼吸,掀起洞口的布簾躬身走了進去。山洞不太深,洞里很昏暗,洞盡頭有個土榻,土榻木板上的棉被間蜷縮著一個長長瘦瘦的軀體,人瘦毛長,倒有點像風乾的乾屍。
陸挽不知道師父有沒有睡著,他不想驚動師父,小心翼翼從懷裡掏出一摞薄薄的古籍,躡手躡腳放到一邊的書架之上。
「《測圓海鏡》讀通了?」榻上的窮秀才懶懶的問道,蜷縮的姿勢紋絲不變。
「讀完了。」陸挽答道。
自從師徒相識,轉眼已經相伴十年了。衛老夫子覺得自己也沒啥可以再交給這個唯一的弟子了。最近這段時間,全由著徒弟的性子,半山洞的藏書,陸挽愛看啥就看啥。
這個學生最大的優點是悟性高。到了後來,往往能舉一反三。有時候陸挽的某些想法,居然能讓衛夫子覺得受益良多。
「算術之學是不是太枯燥了?要不要找點輕鬆的讀物調劑一下?我看詩經就不錯。。。。。。周南怎麼樣?其實秦風也不錯。」
詩經早就被當成課外娛樂讀物讀過了啊。陸挽先是一愣,旋即明白夫子是在調侃自己。氣道:「夫子乾脆直接說讓我去讀關雎和蒹葭好了。」
衛余笑道:「年輕人喜歡美麗的異性乃是天經地義,你有什麼可氣惱的。」
陸挽方知夫子是在開解自己,依然愁眉道:「我知道啊。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很喜歡她,我不想忘記她,我不甘心。」
「不甘心忘記她?還是不甘心一輩子困居在這個小山村?」
「都不甘心。老師,我該怎麼辦?」
衛余嘆道:「孩子啊,別問我。天命難測、禍福相依,誰都無法堪透未來。老夫給你的任何建議都未必是對的,你自己的路何不自己選擇怎麼走。」
自己的路自己走。。。該怎麼走?外面的世界好像很精彩,自己學了這麼多東西如果困居山村,那還有什麼意義?
外面美麗的世界,還有那美麗的女孩,彷彿距離很遠,遠到相隔雲天。自己只是個不起眼的農家小子,一步登天那肯定不可能!所以,第一步首先得從這鄉野的泥地裡面走出去。走出去。。。這個聲音在陸挽的腦海里越來越大,大到撐破眼前這方天地。
天黑了,陸挽家中一盞油燈如豆,隨著門外傳來的微微河風輕輕搖曳。
昏暗的燈光下,八仙桌上只剩下幾碟子殘羹剩菜和一壺濁酒。桌邊,陸家三口和衛老夫子各坐一方。三個老的邊剔牙邊閑話家常,一個小的低著頭也不知道在想啥。
「劣子今年周歲也有十七了。我準備給他找門親事。衛老哥,你看如何?」東拉西扯之後,陸二終於切入正題。
「好事啊!老夫沒有意見。」衛夫子又伸手替自己倒了一杯殘酒。
「只是這孩子現在被鬼了迷心竅,老哥幫忙勸勸。」陸二按住衛夫子的手,給老頭子使眼色。
好吧,吃人的嘴短,衛夫子想了一想后,非常敷衍的勸陸挽:「挽兒,你與那姑娘只不過匆匆見了一面,你甚至都不知道她是誰。這人海茫茫,你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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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人在何方?你說你喜歡她,那又有何用?」
「我想我能找到她。」陸挽自通道。
「你怎麼找?」陸二和王氏非常訝異。
「定遠將軍乃是特授的從三品武官散階。特授武官非尋常考察升遷,必以軍功獲得。那船上的牙旗旗幟簇新、顏色鮮艷,代表主人剛剛陞官不久。
我們江浙已經有十年多沒有戰事,所以那這位將軍只能外地的武官。
我朝自太祖以來,武官赴任途中,嚴禁家眷隨行。也就是說這個將軍此行必定是立了大功不久,恩賜歸家省親。
文武官員四品以上每升一級都難如登天,能升從三品的軍功,必定會見諸邸報。沿河而下,直至出海都是我浙江的土地,也就說這位將軍必是我浙江之人。
浙籍武官在外立下三品大功勞,榮恩歸省之人,只要把近期邸報找來,一翻便知何人。
而我朝至今吏治敗壞,地方通政司已經開始公開販賣邸報,當期的只要十文一份,過期的只要兩文。所以也花不了多少錢就能知道這位將軍是誰家住哪裡了。」
陸挽緩緩道來。其實,他已經知道了那位定遠將軍是什麼人,家住在什麼地方。
別看衛夫子看上去窮困潦倒,卻有人風雨不斷,按時給他送來朝廷的邸報。不過,這是夫子的秘密,陸挽連爹娘都不敢告訴他們。
陸挽昨天已經去山洞裡面翻過了近期的邸報,他也查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什麼特授武官、牙旗,邸報、通政司。。。陸二和王氏像聽天書一般。他們只是一對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農村夫婦,哪裡懂得這些。他們只是覺得親生的兒子突然變得好陌生,真不知道坐在上方的邋遢秀才到底教給兒子些什麼東西。
王氏為了讓兒子死心,狠心勸道:「三品的大將軍,多大的官啊,你怎麼知道那女孩不是將軍家的傭人?說不定是將軍的小妾呢?」
陸挽:「她梳的是少女髮髻啊,當然不可能是小妾。她的衣服是錦緞所制,只有官眷才有資格穿。」
王氏:「你怎麼知道她不是將軍家的童養媳?」
陸挽:「官船上那麼多奴婢,官家的兒媳怎麼會拋頭露面出來買魚?」
沒多久,王氏便發現自己被兒子帶偏了。王氏雖然沒什麼文化,心思卻很機敏,直指核心的問道:「好,就算她是將軍的女兒,就算你能找到她家,就算還沒許婆家,可你怎麼接近她?怎麼娶她?」
確實,找人不是問題,問題是身份的差距。陸挽憋了半天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抬頭看了看對面的師父。師父臉上微微的笑著,既看不出是支持,也沒看不出是反對。
「不管,我要去找她。後面的事情,等找到她再說。」
「老娘當初生條狗也比生你這個孽子強,只見到狐狸精一面,便連爹娘老子都不要了,要去離家出走。。。。」王氏被氣壞了,捶著桌子罵道。
氣歸氣,王氏知道兒子的犟脾氣上來,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她一定要想辦法把兒子勸住,勸不住兒子就真飛了。
王氏想了想,繼續說道:「挽兒,你看人家是三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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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咱們也高攀不上。不如你在家安心讀書,好好考個狀元,然後再去找她。」
陸挽還沒說話,衛夫子先頭搖得像撥浪鼓:「別說狀元了,就算是秀才,令郎沒有個三五年苦讀也是考不上的。」
陸挽聞言,像小雞啄米一樣連忙點頭附和。連考秀才的本事都沒有,不是應該很慚愧么?王氏不知道兒子驕傲個什麼勁。
王氏被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考個秀才還要三五年?那他天天讀書讀的都是什麼書?」
「都是些有用的書,只是科舉不考而已。」老夫子很尷尬。
「有用的書怎麼會科舉不考?」王氏很困惑。
「別問我,我怎麼知道為什麼!老夫自己到現在也只是個秀才而已。」
「你是怎麼當師父的?你這不是荒廢我兒光陰么!」
「老夫可從沒收過你家一文錢束脩。」
衛夫子一句話讓王氏無言以對。家裡太窮,連私塾都讀不起。從河裡撿到一個不要錢的老秀才,夫妻倆讓兒子跟在後面胡亂學些東西,本也沒想過讓兒子當官發財有大出息。
知道自己的算盤落空了,今晚一直沒怎麼說話的陸二站起身來,對衛夫子拱手道:天也晚了,我送夫子回去吧。
陸挽準備陪著一起送夫子回去,卻被老爹攔了回來。日常都是他送夫子回去,看來今天老爹有些話要單獨和夫子說。
陸挽沒有猜錯,陸二真的有些話想單獨問夫子。等走了一段,遠離家門后,陸二開口問道:「我看夫子的意思,似乎是不反對小兒出去闖蕩。」
衛夫子搖搖頭:「我也道該不該讓挽兒出去。不過既然上蒼賜他這份邂逅,他自己又想出去,說不定這是陸挽命中的契機呢?」
陸二:「我是個鄉野村夫,不知道什麼天命不天命。挽兒從來沒出過遠門,我只是擔心他到外面去會吃苦遭罪。」
衛夫子:「寶劍峰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孩子大了,讓他出去吃點苦也沒什麼不好的!再說,一輩子蝸居窮鄉僻壤,萬一哪天大難來臨,你讓他如何抵擋?」
陸二吃驚道:「大難?什麼大難?」
大明朝立國兩百多年,雖然近些年天災人禍不斷,苛捐雜稅橫生,但身居江南繁華之地,百姓只要不懶,謀個生路還是不成問題。近些年朝廷管制越來越寬鬆,民間經濟也越來越繁榮。怎麼會有什麼大難呢?
衛夫子知道跟坐井觀天的陸二解釋不明白,他也不想解釋明白。有時候做個稀里糊塗的人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衛夫子渾濁的雙眼望著向滿天星斗,說道:「挽兒如是雄鷹,展翅萬里,才能無懼風霜雨雪;挽兒如是家雀,蜷縮檐下,說不定也會巢翻卵破。挽兒的路讓他自己走吧。天色不早了,你也回去吧,餘下的山路老夫自己走得。」
什麼雄鷹,什麼家雀。。。陸二獃獃的站在原地。今天晚上挽兒和夫子都像變了一個人。他們說的話已經超過了陸二智商能夠接受的範圍。陸二聽不懂,不過他開始覺得不安,這個世界好像已經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