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人心皆可畏
徐佑正總隊長到雙旗寨一帶是下午十六時,他是聞聽孫韶霜帶著助理去現場后,匆匆趕來的,到路口就見得自己麾下數位骨幹佇立迎著,總隊長乾脆上了他們的悶罐車,重返集市現場。
「今天趕集一共抓了十一個扒竊嫌疑人,目前還在審,人贓俱獲的八人,已經確定身份……嗯,那位布狄,遵照總隊指示,我們沒有動他……」聶寶文輕聲彙報著,明顯看著總隊長臉色不佳,果然不佳,徐佑正面色陰沉嘲諷了句:「他把你們玩得團團轉,你動他?他動你們了吧?」
聶寶文不敢吭聲了,這位總隊長治警向來以嚴著稱,賞不一定分明,罰可必須分明。他直道著:「我就怕你們出洋相,挑了我們總隊這麼幾個數得上來的好把式,喲喝,不挑還好,這小洋相出得,就在你們眼皮子底下黑吃黑了啊。」
沒人吭聲,可這事怎麼可能事先預料到啊?更何況是那位大眼蠢賊,已經習慣使然了,根本沒料到他會一下子變聰明了。
「吭聲啊,對方几個人?」徐佑正問。
「至少三個,布狄是負責望風的,根據被捕的兩位扒竊嫌疑人交待,他是大喊了幾聲,然後把那倆嚇得鑽衚衕了,衚衕里守的,至少兩個。」聶寶文道。
「確定身份了嗎?」徐佑正問。
傻眼了,聶寶文不敢抬頭,喃喃道著:「還沒有,這兒只有我們通訊車一個監視點,當時的錄像沒有錄全,正在找。」
徐總隊長又是一副牙疼的表情,案發過去幾個小時了,居然還沒有確定,而且,恐怕就確定也無濟於事了,見賊不見贓,等於空忙一場,只能等著下回再犯事一起捕人了,他反向問著:「那被黑的同行,能指認出他們來嗎?」
「都是生面孔,暫且指認不出來,而且做了趟大活的嫌疑人是個流竄犯,現在還不開口,否認自己扒竊了。」聶寶文道,尤維趕緊遞著平板嫌疑人資料。
徐總隊長掃了一眼卻是沒有興趣往下看,賊咬一口入肉三分,那被抓的賊牙口更好,抓不到現行甭指望他承認,更何況今天抓到鄭鵬時,他身上早被劫乾淨了,總不能被同行坑了,回頭再交待出來,繼續被警察打擊吧?
「哎…喲…我可怎麼說你們啊,我們總隊反扒號稱三劍客,又給你們配了十名好手,卻出了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個洋相,我聽說,居然被賊敲了偽裝車門,給你們舉報了?」徐佑正道。
這個是更臉紅的事,厲闖鼓著勇氣說著:「總隊長,確實是我們太大意了,不過,要盯的這個嫌疑人太特殊了,他是打小就在長安街上混,時間比我的警齡都長,咱們幾個大隊的反扒隊員,他能認出一半以上來,他盯我們,比我們盯他順溜得很……再加上這一片,18條大衚衕、二十幾條拐巷子,其實還有死巷子,我們這點警力根本堵不住啊。」
「呵呵,客觀原因,我還能找到很多。」徐佑正不屑笑道。
「是,客觀原因很多,但不是我們失利的理由,給我們一兩天時間,我們保證把這伙黑吃黑的全提留回來。」厲闖道。
警隊就是如此,那栽倒從那兒爬起來,不過今天似乎有變化了,徐佑正搖搖頭道著:「我不是來逼你們立軍令狀了,你們想過沒有,就即便抓到人又能怎麼樣?布狄就個望風踩盤子的,你抓了他同夥,他回頭再找個團伙去混……就他原來的團伙成員又能如何,不過幾千塊,頂多一年半載甚至更短,出來還干……你們應該多想想,如何從根上遏制此類違法犯罪的發生,像這樣的團伙是怎麼組織的、怎麼成長的、主謀是誰,怎麼策劃的,都得掌握在我們手裡,我們不掌握,你就等著看吧,大量的同類效仿一窩蜂就來了,我們還是一如既往,拚命要不了命,累得才要命。」
總隊長訓斥著,餘眾安生坐著,幸好車駛到現場,總隊長顧及著孫教授,忿忿起身下車,剛進衚衕不遠,卻見得孫韶霜帶著助理周宜龍從衚衕里出來了。
老遠迎上去,不好意思地握手,直歉意道著:「您看這事鬧得,讓您看笑話了。」
「笑話?」孫韶霜怔了下,總隊長指指衚衕口站的幾位,不多說了,孫韶霜卻是笑笑道著:「老徐啊,我覺得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我……不對?」徐佑正沒明白。
「還沒認識到錯誤啊,這一片有兩三平方公里,十幾條大巷,小衚衕巷子如藤纏麻繞我都迷路了,像迷宮一樣的地方,你指望就他們十幾人能堵住?要求嚴是好事,但嚴苛過了,怕讓下面人寒心啊。」孫韶霜道。
「好,孫教授厚道,我不多說了,一切聽您的。」徐佑正感慨道。
「那好,我們僭越一下你的總隊長職務,和他們交流一下,我們學院派和你們實戰派是有區別的,想不想見識一下我們的水平?」孫韶霜道。
徐佑正眼睛瞪圓了,像魯班碰見到他門前耍大斧的,憋了句:「求之不得!」
「不用求,我兜底全交給你們。幾位,來認識一下……」孫韶霜笑吟吟和厲闖、尤維、聶寶文握手,直入主題道著:「我剛剛批評你們總隊長了,這地方調一個特警隊都守不住,你們做得已經非常好了,抓了十一個扒手,相比往年這兒成堆的扒竊案,已經是非常難能可貴了。」
三劍客有點不好意思了,這時候孫韶霜口吻一轉道著:「但是,我仍然要批評你們,光吃打不長記性,那是笨賊;光吃塹不長智,那也不是聰明的警察……我問你們,今天這拔黑吃黑的扒竊團伙,一共幾個人?」
「至少三個。」聶寶文道。
「或者是四個,布狄望風,負責把人唬進衚衕里,方便同夥下手截贓。兩個打一個,或者三個打一個,保險,但不能太多。」尤維道。
「厲大隊長呢?」孫韶霜問。
厲闖想了想道:「四個。」
「錯,你們漏了最重要的一條信息,我問你們,衚衕里視線受阻,進去的人恐怕連自己都不知道在什麼方位。扒手溜走衚衕口是隨機選的,望風的布狄知道,裡面的人怎麼知道,怎麼能精準的堵住人?這裡頭可還有好幾條是死胡同。」孫韶霜問。
「肯定提前踩過點。」聶寶文道。
「幾個人一起踩點,都瞭然於胸?」孫韶霜道。
聶寶文怔了下,這個絕對不可能,對於高明的賊,要下手的地方,會盡量減少出現次數甚至根本不出現,結夥作案可能,結夥踩點根本不可能。
「那問題就來了,他們是如何在這裡如履平地的?」孫韶霜道。
難住了,徐佑正眼睛一亮,被說服了,這種旮旯犄角里的學問還真不好說,肯定有玄機,就像那些花式各樣的作案工具一樣,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他們做不出來。
「我給你們想像一個比較合理的作案方式……在縱向的通道,貼上小廣告;在橫向的通道,貼上另一類別的小廣告;在死胡同,再貼上不同的小廣告,然後這樣,方位就明確了……」孫韶霜道。
餘下幾位老反扒隊員傻眼了,這樣也行?舉目四顧,從衚衕牆到居民門、到小電杆配電箱,可都是小廣告啊,什麼專治淋病梅毒,什麼打孔通道,什麼誠信貸款誠信包小姐,五花八門什麼都有,難道真是這樣?
孫韶霜給助理使了個眼色,周宜龍笑著拿出手機翻著:「……由南到北,縱向都是老軍醫廣告,上面標了一到十八個數字,正是***衚衕,縱向標識著大寫數字,同一類小廣告……關鍵是每一個死胡同口,還標著同一電話號碼的貸款廣告……看,所有的都是新貼的。」
手機一屏一屏翻著,這由不得眾人不信了,眼神凜然間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和入戶盜竊案是同一理,那些望風踩盤的經常貼住戶的鎖孔,只要沒清理,他就知道沒人住,可以放心地偷了。
「厲害。」徐總隊長仔細看過後,狐疑去半,直豎大拇指,對著屬下說著:「我看八九不離十,這才是辦案。」
眾人被說得悻然無語,聶寶文又問著:「孫教授,您說五個人,怎麼判斷的?」
「因為除了布狄這個大眼賊,還需要一個望風的,布狄在街面上找目標,視線同樣會受阻,萬一其他同夥都被堵衚衕里就不好辦了,所以……」孫韶霜往外走著,走到衚衕口張望,若有所思道著:「得在這兒找一個制高點,可以看到警力的調配,可以遠程指揮裡面視線受阻的人,最好是足夠高,可能看到衚衕里……那兒,是什麼地方?」
「是雙旗寨的澱粉廠,糧倉。」尤維道。
「去找找,就在那上面,沒有比那更合適的地方了。」孫韶霜笑道。
這個就有點不信邪了,聶寶文幾人親自駕車跑了一趟,攀上了已經年久失修廢棄的糧倉,在高頂上果真能看到衚衕里行人的小半截,而在樓頂口子上,發現了更有說服力的東西:
一堆新抽的煙蒂和幾處痰跡,不用專業的眼光看,都認得出是新的。
確認的推斷並沒有給幾位反扒精英帶來什麼驚喜,反倒讓他有點羞得無地自容的感覺,重新站回到閑聊的徐總隊長的孫教授面前,只是微微點了點頭,以示確認。
「對不起的話我就不說了,我們穿的是同一身警服,不分彼此,解決下一個問題,怎麼樣刨出這個團伙全部成員?」孫韶霜直接問。
「我們正在通過監控找,有這個觀察點,那說明有人提前踩過點,走訪一下周邊群眾,應該能找到。」聶寶文把警中基礎搬出來了。
「為什麼不通過被捕的鄭鵬指認?交叉一指認,不管是準確度,還是將來形成證據鏈的口供,不是更翔實嗎?」孫韶霜道。
說到這個就不好辦了,厲闖道著:「我們抓到他時,他身上只有幾十塊錢零錢,這裡的現場又沒有拍到他下手,對於這種經驗豐富的扒手,不是當場人贓俱獲,恐怕是死咬不認的。」
「其他被黑吃的兩位,辨認出誰來了?」孫韶霜問。
「平三戈。」厲闖道,這是布狄訓練出來的新手。
一聽這名字,孫韶霜笑了,笑著道著:「其實有個更便捷的方式,你們也可以做個道具嘛,失主丟了多少錢,什麼形狀,大致差不多就行;布狄和平三戈這兩個犯案累累的小毛賊,不少派出所有他們的被捕的詢問記錄錄像吧……有這個還不夠嗎?」
孫教授遲疑地說著,這是以疑似的線索,去引出有罪的目擊,或者可以定義為:誘供。凡沒有證據的指控,都是誘供。
這事讓眾人猶豫了一下,都看總隊長,徐佑正嘿嘿笑而不語,孫教授道著:「什麼都不用說嘛,就當還原一下作案現場和作案經過嘛……這種屢經打擊的嫌疑人,你和他講得越多,他就越知道你拿他沒治,試試吧,什麼也別說,把還原的案情,擺到他面前………再把這片找找,丟的作案道具肯定還有。」
贅言再無,孫教授邀著徐佑正走了,這邊掘地三尺忙活開了,果真找到了塞在牆洞里的一件不倫不類的警服,還有一把疑似兇器的短匕,如獲至寶的警員們又仔細詢問了失主,湊了差不多厚的一摞錢,綁上了一根皮筋。
接下來這些東西就出現了錄像時,嵌入了布狄被審、平三戈在派出所交待的畫面,被捕后咬死不說的鄭鵬在雙旗派出所有幸觀摩了一遍這些東西,那個嚇唬他的大眼賊被擒、那個唬住他的假警察被抓、還有那摞綁著皮筋的錢,以及收繳回來的假警服,在屏幕上以特寫的畫面閃過,旁邊坐著兩位警員虎視眈眈,一言不發。
心理打擊被肉體打擊更致命,審訊的根本沒問,被審的鄭鵬憋了半個小時,撂了!
交叉辨認后,一個喬玉琨,慣偷;一個張兵,慣偷,至於在樓頂望風的那位,案發前一天交通監控捕捉到了他的一幀畫面又一次確認,就是疑似高堡裝瘋賣傻的那位:陳俊。
讓總隊和大隊幾位一直無法釋懷的是,這幾個賊在反扒警察的眼皮子底下,又扮警察、又扮便衣,堂而皇之的黑吃黑了一通,那怕是交待口供有了,仍然無法找出他們從現場是怎麼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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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過來數一遍,一萬兩千四百二十塊。
反過來一數,就成一萬一千塊整了。
偷回來的手機導演自己個裝起來了,而多出來的零頭,給啞巴和二棍分了,剩下的才是合夥分贓的,一般老手對新手總是能坑一點算一點,導演數出三千塊來,想了想,又把三千里給分出五百,喬二棍眼光示意,輕道了句:行了。
吃不飽的喪家犬,喂不熟的自己人,干這行沒有公平一說。
布狄兩千,新人五百,就這麼分了,喬二棍拿起自己的一份,順手把布狄和平三戈的拿走,去給他們分了,那對貨在坐在遠處小吃攤上吃牛雜,樂滋滋地吧唧著嘴,捎帶著給喬二棍也叫了一碗。
遠遠看了一眼,導演有點讚賞地道著:「這小傢伙夠機靈,大部分新人要碰上今天這陣勢,得被嚇尿褲子。」
啞巴拿著錢裝進口袋,一攬導演,往路外走了幾步,小聲道著:「俊哥,今天風聲不對啊?」
「咱們當賊的,哪天風聲對過?」導演無所謂地道,只有啞巴知道他叫陳俊,他提醒道著:「叫我導演,陳俊這個名兒,我已經不用很久了。」
「嗯,咱們幾個裡頭你是個文化人,肥布是個實在人,二棍吧雖然吃喝嫖賭,可也是個自己人,我總覺得……」啞巴猶豫地道,說不出自己那種感覺。
「你想說什麼?」導演愣了,看看啞巴,直斥著:「你特么發什麼神經?老鴰笑話豬比它黑呢?」
「正因為我已經習慣黑了,萬一有些地方不黑,我就有點不舒服,咱們遇見過、也用過不少新手,你見過有三兒手腳這麼乾淨的么?」啞巴問。
噝……導演吸了口涼氣,所謂賊,不能以正常的道德規範評判,比如好吃懶作、比如好色好賭、比如偷雞摸狗、比如順手牽羊、比如監守自盜,反正那些毛病總該有點,他現在突然發現,這個新人似乎……很純潔。
禮貌待人、勤學苦練,踏實肯干,關鍵是幹得多分得少也毫無怨言,難道這是問題?
可確實是問題,有這麼純潔的、優秀的小偷么?那個從拘留所里的出來的,要沒渾身毛病才見鬼。思維被啞巴擰得逆向了,導演也開始懷疑了。
「我讓他把錢和手機都帶回來了,正常情況下,誰多少也得抽點,那,錢一毛沒少,這要讓肥布保管,至少得少一半。要真在城市三餐不繼流浪過,見了票子都得紅眼。」啞巴又提醒道,和導演一使眼色,導演明白了,和啞巴鑽到了拐角的僻靜處,掏著作案時發的手機,辦完事就都給收回來了,兩人湊一塊看著拔出的號碼,沒有。
這點難不住有文化的賊頭,他登陸著移動運營商的網上營業廳,查著平三戈使用的這部手機發生的通話清單,當頁面呈現出來時,兩人驚得差點咬了舌頭。
一個長達四分鐘的通話記錄赫然在列,通話時間是下午一時三十五分,正是埋伏在衚衕里準備作案的間隙。
兩人的眼神凝重了,聯繫到尾追的悶罐車,聯繫到差點被堵在衚衕里的危險,聯繫到這個新人一日千里的進步,心裡的狐疑越來越甚。
「別吭聲,晚上再說,我來安排。」導演收起了手機,拉住了表情猙獰的啞巴,鎮定一會兒,兩人若無其事的走出來了,和說說笑笑的幾人坐在一起吃牛雜。
說賊膽包天不假,說賊性多疑也沒錯,心裡一有了狐疑,現在導演怎麼看平三戈都有問題了,那怕他偶而和布狄促狹一笑,導演都覺得別有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