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飛天(3)
搖搖昏沉的腦袋,關琥重新環視房間,他家沒有這種玩情調的小腳燈,沒有榻榻米,沒有黃色的毛巾被,最重要的是他的房間沒有這麼小這麼冷。
徹底迷糊了,關琥探身準備拉窗帘,卻發現房間里沒窗戶,只有對面使勁吹著冷氣的空調,難怪他會打噴嚏了,關琥摸摸鼻子,很快又發現自己只穿了條短褲在被窩裡,他的外衣都不見了!
「昨晚我在哪裡來著?對,酒吧,聊天喝酒……然後……阿嚏!」他抱著腦袋呻吟了沒多久,鼻子又開始不舒服,仰頭打起噴嚏來。
被他的聲音驚動,門被推開了,張燕鐸站在門口,問:「你醒了?」
「嗯……」習慣了張燕鐸的制服形象,這藍格襯衣加西褲的裝束,關琥一瞬間沒認出來,傻傻地問,「你怎麼在這裡?」
「因為這是我的酒吧,昨晚你喝醉了,雨又一直不停,我就讓你睡這了。」
「那謝謝,我的衣服呢?」
「在洗衣機里,穿了兩天又是被潑酒又是淋雨的衣服,你確定還要繼續穿嗎?」
不想,但他更不想穿一條短褲去現場查案。
看出了他的躊躇,張燕鐸一笑,轉身出去,很快拿來一套外衣,道:「這套衣服我買小了,如果你不在意的話,送你。」
有替換的衣服,關琥正要接過來準備道謝,一張嘴,先打出一個大大的噴嚏,等他擦了鼻涕,張燕鐸已經出去了,只把衣服放在他身旁,包括新內褲跟襪子。
不愧是生意人,看不出這個笑眼狐狸樣的傢伙還挺貼心的。關琥在心裡嘟囔著,將衣服匆忙換上,居然不大不小正合身,至於換下來的襪子跟內褲被他一邊塞一個,硬是塞進了褲子的口袋裡。
穿好衣服,關琥出了房間,發現隔壁就是廚房,看來房間是老闆平時小憩的地方,昨晚被鳩佔鵲巢了。去洗手間時被張燕鐸叫住,將一次性牙刷遞給他。關琥道了謝,飛快地洗漱完畢,又順便用水簡單沖了下頭,鬍子也顧不得刮,頭髮隨便擦了擦就跑了出去,就見張燕鐸坐在餐桌前,正在享用熱氣騰騰的早餐。
「要來一份嗎?」他問。
「下次吧。」關琥趕時間,隨口應了一聲跑出幾步,又突然想到了什麼,停下轉頭問,「對了,昨晚我沒妨礙到你休息吧?」
張燕鐸停下吃飯的動作,嘴角上調十五度,做了個在他看來很刻意的微笑:「沒有,我經常不睡,習慣了。」
「沒有發酒瘋?」
「你的酒品比你想象得要好。」
「衣褲都是你幫忙脫的?」
「有關這點請放心,我不會因此額外收你小費的。」
誰在乎這個了,他只想知道他昨晚到底喝了多少酒,為什麼被人脫光了竟一點知覺都沒有。
「呵呵,那謝謝你的慷慨。」打著哈哈,關琥結束了對話,順著樓梯跑到街道上,外面一輛車都沒有,他看看腕錶,發現才早上五點多。大雨過後,天空陰沉沉的,明明不冷,他卻打了個哆嗦,揉揉鼻子,想打噴嚏的感覺更強烈了。
太陽穴開始跳痛,關琥懊悔昨晚不該喝那麼多酒,還好警局就在附近,他正打算趕回警局調車,身後傳來腳步聲,原來是張燕鐸跟了上來。
「我的車就在附近,要我送你嗎?」張燕鐸說完,不等關琥回應,就轉過了身。看看空無一人的街道,關琥只好跟上,在他快打第二個噴嚏時,張燕鐸來到大樓旁邊的露天停車場,打開一輛黑色賓士的車門,示意他進去。
「看上去你挺有錢的。」
幹警察這行的,往往是從對方的衣著氣質來判定身份的,看得出張燕鐸手頭相當寬裕,絕對是個有錢人。
「我有依法交稅的,警官。」開著玩笑,張燕鐸上了車,順手從頂棚上拿出一副墨鏡,將眼鏡摘下,換上了墨鏡。
看著他的動作,關琥很想問:這麼陰的天還戴墨鏡,你確定不會翻車?可惜在他要開口之前,先打了個噴嚏。
張燕鐸沒看他,隨口問:「你感冒了?」
「你搞錯了,我有十年沒感冒了,不會因為一點小雨就中招的。」關琥揉著不舒服的鼻子,不肯承認自己有那麼弱。
「那也許是我的耳朵有問題,聽你說話都帶鼻音。」
這絕對是在說反話。
「吃這個,」一個紙包遞了過來,「它不治感冒,不過可以治療飢餓。」
關琥把紙包打開一看,是昨晚吃的芝士餅,為了趕時間去現場,他沒打算吃早飯,本來做好了餓一天的準備,沒想到張燕鐸會注意到這個細節,關琥沒跟他客氣,嚼著糕點,說:「謝了。」
「不謝,隔夜的東西,本來是準備丟掉的,也算是資源再利用吧。」
張燕鐸的語氣平靜正經,像是解釋一件多麼平常的事,關琥卻被噎著了,很想說這敢情是把他當垃圾桶了嗎?裝作沒聽懂,他故意問:「你這麼體貼,一定很受女生歡迎吧?」
「還好,至少沒被潑過酒。」
再次有種自己無故躺槍的不適感,關琥打著哈哈,自嘲道:「被潑酒我也是第一次,不過被甩我有過很多次。」
「為什麼?你看上去不像是很討人厭的那種。」張燕鐸轉頭打量他,像是在認真探討這個問題,但他的詢問在關琥聽來很刺耳,幾乎懷疑這是不是昨晚好心留他住宿的那個人。
「你知道干我們警察這行的,忙起來沒個准數,就像那天你看到的,被爽約很多次,神仙也會發火的。」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換份其他的工作?」
「因為沒得選擇,」關琥往椅背上一靠,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坐好,懶洋洋地說,「可能……我喜歡這份工作更勝過喜歡女人。」
兩人很快趕到了現場,時間還早,附近除了報案的目擊者外只有勘查現場的幾名警員,屍體側卧在碎石間。關琥下了車,仰頭看向上面的橋,橋只有三層樓左右那麼高,但由於橋下碎石塊很多,死者墜落時頭部受到重創。四周遍布飛濺的血跡,死者脖子折成九十度的樣子,作出偏頭的姿勢,雙手一上一下搭在胸前,手指呈不同角度的彎曲狀態,歲數目測在二十上下,當看到他眯起的眼睛跟微微上翹的嘴角時,關琥不由心頭一緊。
屍體的面部表情也許是受重擊導致的扭曲,但才出了一起墜樓事件,關琥不免將二者聯繫到一起,越看越覺得死者是笑著摔下來的,他不是走向死亡,而是在完成夢想。想到這,他急忙搖搖頭,將張燕鐸灌輸給自己的詭異言論拋開。
江開早已經到了,看到關琥便迎上前,將手套遞給關琥,看到跟隨而來的張燕鐸,先是一愣,然後眉頭挑了挑,道:「情侶衫?」
關琥一開始沒反應過來,直到看到江開曖昧的表情,他才注意到自己跟張燕鐸穿了同款襯衣,只不過張燕鐸下面配的是西褲,而他穿的是牛仔褲;聽到江開的話,張燕鐸聳聳肩。
關琥一巴掌拍在江開的腦門上:「你不知道這是今年最流行的搭配嗎?不撞衫才奇怪。」
「還流行大陰天的戴墨鏡嗎?」江開接著問道,「你朋友?」
「如果你能把打聽八卦的熱情放一半在查案上,現在該做督察了。」關琥將江開推開,轉身對張燕鐸道了謝,「我們要忙很久,你先回去吧,哦對,小心腳下。」他指指腳下的碎石塊,又指指張燕鐸的墨鏡。
張燕鐸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卻沒有離開,而是站在原地注視著關琥走向命案現場。
「報案的是來晨練的居民;除了附近的住戶,這裡很少有人經過,車流量也較少,初步推斷死者的死亡時間在凌晨兩點至五點之間,昨晚大雨給勘查工作帶來一定的難度,現在我們只知道死者的姓名。」
今天舒清灧不在,負責現場勘查的是另一位鑒證人員,他將從死者身上找到的東西交給關琥,除了身份證跟月票外,還有一個癟癟的錢包,關琥打開一看,裡面只有些硬幣跟少許紙鈔。
死者名叫許英傑,剛過十九歲生日,看他的身高、長相,生前該是很受歡迎的清秀男生,可是他接下來原本要迎接的燦爛人生在某個雨夜裡悄悄畫上了句號,他的表情像是在發笑,但這種笑容只會襯托得他的死亡愈發悲傷。
關琥做了個雙手合十的手勢,然後蹲下來仔細觀察死者。他的衣著很普通,一塊尖銳的石塊扎進了腦殼裡,導致半邊臉變了形,凹凸不平的地面也讓他的全身處於扭曲狀態中,一條腿向前弓起作出奔跑狀,關琥看向死者搭在胸前的雙手,問:「他十指彎曲是掙扎造成的嗎?」
「不,他在高空墜落後當場死亡,不存在掙扎的可能,他這樣子倒更像是緊握了什麼東西。」鑒證人員說:「不過我們暫時沒發現周圍有疑似的物品。」
關琥將死者及周圍的狀況用手機拍下來,在靠近死者手掌時,他注意到死者手上的老繭,十九歲還是上學的年紀,而死者的手卻讓他聯想到常年做重活的人。
關琥站起來看向橋上的欄杆,欄杆高度齊腰,若說深夜大雨路滑導致失足墜落的可能性不大,再看死者墜落的地點跟橋上的距離,他有種不好的預感——這個人不會也是自己主動攀上欄杆,然後向前縱身躍下的吧?
「不要是系列案,拜託……」噴嚏打斷了嘟囔聲,嗅著空氣里怪異的氣味,關琥覺得身體的不適感更強烈了。
張燕鐸在遠處默默注視著關琥的舉動,此前他已經把墨鏡摘了,換上另一副無框眼鏡。暴雨之後,附近的景物處於朦朧色調中,關琥也成功地融人了景物中,看著他的舉動,張燕鐸扶了扶眼鏡。
此時的關琥多了份認真,表情繃緊,讓他顯得冷漠而難以接近,不同於他最初進酒吧被女友打時的狼狽,也不同於面對被自己訛詐時表現出的散漫——很會偽裝的一個人——張燕鐸饒有興趣地看向對面,很想看到他面具之後的模樣。
「咔嚓!」附近傳來按動快門的響聲,張燕鐸循聲看去,是一個穿著工作服戴著寬沿帽的女性鑒證員正在對著腳下的石塊拍照,他挑挑眉,發現有趣的事情來了。
她拍完后彎下腰準備將東西撿起來,一雙擦得鋥亮的皮鞋映入眼帘,那隻腳剛好把東西踩住,如此充滿惡意的行為,讓她忍不住氣憤地仰頭瞪過去。
「小姐,冒充司法人員可是違法的。」帶著無框眼鏡看似溫雅的男人向她微笑道道。
被戳破偽裝,女生本能地站起來向後退了兩步,本來想發火,但看看周圍,只好壓低聲音色厲內荏地反駁:「誰說我是假的?」
「不是假的,為什麼你不敢大聲說話?」
「我喉嚨痛,不行嗎?」
「行,不過我建議你如果想獲得第一手資料,去橋上拍會更方便,看你的相機性能,這點距離不成問題。」
女生往橋上看了看,覺得他的提議不錯,抬腿要走,又轉頭看向他腳下的東西,說:「讓開,那東西是我的。」
「現在是我的了。」張燕鐸將她剛才拍的東西拿起來,發現是一小片紙屑,上面畫了些不知所謂的圖畫,跟關琥的手機的圖很相似。原來以為女生只是來搶最新情報的普通記者,現在看來她對紙片的興趣遠多過現場報道。
「把它還我!」發現張燕鐸盯著紙片出了神,女生衝過來想搶,就見他的手指轉了轉,紙片便不見了,快得就像變魔術。
「快把它還我,」她焦急地叫道,「帶著它會死人的!」
「是那種死法嗎?」張燕鐸用頭往現場那邊偏了偏,「既然你知道內情,為什麼不去提供消息?」
女生臉上露出鄙夷的表情:「那些警察,哼……」她還要再說,見對面有人看過來,怕被發現,只好掉頭匆忙離開,又再三交代張燕鐸,「如果你不是警察,那就不要多管閑事,別看那張紙,早點把它丟掉。」說完,她就一溜小跑奔遠了,張燕鐸盯著她的背影,就見她順小路拐去了去大橋的台階上,想來她是聽從自己的建議,準備從橋上拍照了。
看來她不僅對案件感興趣,而且明白這張紙跟案件的聯繫,可惜昨晚大雨,橋下積水,餘下的紙屑多半都被水沖走了,張燕鐸在附近仔細找了一遍,卻什麼都沒發現。
女生剛走,關琥就過來了,他在現場看了一圈,收集完情報后,發現張燕鐸還在原地站著,便摘了手套跑過來。
「那人是誰?」他看向女生離開的方向。
「你同事吧。」
「不是,我沒見過這個人,奇怪……」
張燕鐸發現關琥的眼睛很毒,那女生特意穿了鑒證科的制服,但他隨便看一眼就看出不妥了,為了避免再被追問,他作出低頭尋找的樣子。
這個動作成功吸引了關琥的注意,問:「你有東西掉了嗎?」
「嗯,我的金手鏈剛才不小心掉了,怎麼都找不到。」張燕鐸隨口杜撰了個理由,「它又小又細,能請你的同事幫忙找一下嗎?」
關琥狐疑地看向張燕鐸的手腕,金手鏈?他怎麼不記得這男人手上有戴鏈子?
「大哥,我們是在查案找線索,不是來尋寶的。」他粗聲粗氣地說完,看到張燕鐸一臉無辜的表情,轉頭交待江開,「讓同事再仔細找下這附近,有特殊東西出現記得通知我。」
張燕鐸低頭扶了扶眼鏡框,嘴角上揚,很滿意關琥對自己的順從。不過再抬起頭時,他臉上充滿了真誠道:「謝謝。」
「謝就不用了,就當是你載我的回禮,你先回去吧,這裡是兇案現場,普通人不要接觸太多。」
「哦,確定是兇殺案了?」
關琥沒有回答,而是像老熟人似的一把攬過張燕鐸的肩膀,帶著他往車那邊走,笑嘻嘻地勸道:「別管這麼多了,兇殺案也好,自殺案也好,都跟你沒關係哈,走吧走吧。」
張燕鐸握緊了拳頭,如果不是強行克制住自己,他可能早在關琥的手伸過來的那一瞬間將拳頭揮過去了。事實上,他不習慣跟他人有太近的接觸,甚至討厭這種靠近的感覺,究其原因,不是出於什麼潔癖的心理,而是身體的本能反應。
許久不曾想起的記憶在眼前飛速閃過,周圍霧蒙蒙得什麼都看不清,只隱約看到慘白的牆壁、慘白的床單被褥,還有插在他身上的針管,輸液管裡面深紅的液體一滴滴輸入他的身體里,可是他不知道那是葯還是血漿。
周圍的景物晃得更厲害了,他掙扎著想坐起來,一個蒼白的東西猛地闖入了他的視線里,他看不清那是什麼,或者說他怕看清那東西的真面目,本能地向後一退……
在張燕鐸摔倒之前,關琥扶住了他:「你沒事吧?」
耳畔的聲音拉回了張燕鐸的神智,那劇烈搖晃的白晃晃的畫面逐漸從眼前褪去了,張燕鐸站穩后,看到關琥投來的驚訝眼神,才驚覺自己不小心記起了那些不開心的過往,急忙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
「你的臉都白了,還說沒事……阿嚏!」對此關琥表示十分懷疑,但接下來的噴嚏聲打斷了他的追問。
張燕鐸很快恢復了過來,看著關琥這模樣,說:「現在有事的好像是你,警官。」
「你……阿嚏!」緊接著又是兩個噴嚏,關琥匆忙掏口袋找紙巾,掏出來的卻是自己的小內褲,聽到對面的忍笑聲,他尷尬地將內褲又塞回去,最後還是張燕鐸幫他解了圍,回車上拿了紙巾遞給他。
「看來你真的感冒了。」
「沒有的事,只是這裡太冷,阿嚏!阿嚏!」關琥邊反駁邊擦鼻涕,正手忙腳亂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來電的是舒清灧。
「關琥,你現在在哪裡?」
「兇案現場。」
「我也在兇案現場,但是沒見到你。」
關琥轉頭看了眼橋下:「這是正常的,因為我也沒看到你,請問美女你是在二次元做事嗎?」
「我在煙河裡長亭街三十二弄長亭公寓二樓203號房,請你三十分鐘內馬上趕到。」
「等等!」察覺到舒清灧要掛電話,關琥急忙叫住她,「你說的不會是另一起案子吧?」
「江開沒有跟你講嗎?」
好像提過還有其他案子,但被他打斷了,關琥揉著鼻子看向對面:「可是這邊也是兇殺案,我怕江開一個人應付不過來。」
「如果你再啰嗦下去,我就要驗兩具屍體了,你的上司看起來很糟糕。」
蕭白夜一向以暈血名震整個警察局,舒清灧這樣說就等於說那邊是實打實的殺人案了,關琥本來還奇怪一貫第一時間出現在現場的女法醫今天怎麼不見人,原來是這個原因。
電話掛斷後,關琥哈哈了兩聲,自嘲道:「比發生命案更糟糕的是同時發生兩起。」
「又有案子?」張燕鐸擔憂地看過來。
「沒事沒事。」關琥看了他一眼,臉色依舊蒼白,纖瘦的身形讓他看起來多了份病態,這人不會是有心臟病或是哮喘什麼的吧?還是昨晚自己佔了他的床,導致他沒睡好而引發舊疾,總之看上去狀況不太好。
「我先送你回去,然後……」關琥話沒說完,張燕鐸已經快步走向車前,坐上了車,等關琥把這邊的事情都跟江開交代好返回時,他已發動了引擎,說:「把地址告訴我。」
「不用了,我……」
「別擔心,我不會突發疾病死在路上,耽誤你做事的。」張燕鐸看上去已經完全恢復了過來,重新換上了墨鏡,微笑著對他說。
人家都說到這份兒上了,關琥也不好再堅持,聳聳肩坐上車,等車開了出去,他說:「比起突發疾病,我更擔心墨鏡會妨礙你開車。」
張燕鐸不說話,聽著旁邊不時傳來的噴嚏聲,默默地將紙巾盒遞了過去。
舒清灧提供的地址離立江橋很遠,關琥老遠就看到小公寓外的走廊上圍了不少人,裡面還夾雜了不少記者,難怪立江橋那邊的案子沒人追蹤了,原來大家發現了更為轟動的案件。
公寓二樓最邊上靠近安全樓梯的地方圍了黃白警戒帶,外面還有幾名不斷探頭探腦的記者,警察在疏散圍在樓梯附近的人群,從對應措施來看,關琥猜測這裡的狀況也不容樂觀。
他讓張燕鐸將車停在路邊,下車時看看張燕鐸的臉色,見他精神好多了,便問:「你能一個人開回家嗎?」
「比起這個,你更應該擔心你自己。」張燕鐸又抽了兩張紙巾給關琥,關琥沖他搖搖手,轉身跑開了。
看著關琥順著樓梯一口氣跑上樓,張燕鐸發動車輛,卻沒有開走,而是將車轉到對面的空車位停好,熄了火,將剛才在橋下撿到的紙片拿出來。那個女生說它會帶來不幸,可是從被撕碎的小紙片來看,上面只是些看不出是什麼意思的符號而已。
張燕鐸將紙片來迴轉了幾圈,仍舊看不出它在表達什麼,想到關琥手機里的圖片,他閉上眼睛,憑著當時的記憶在腦子裡開始一筆筆描畫那幅圖片上的符號。
頭兩側隱隱傳來疼痛,爾後越來越強烈,記憶複雜的東西對張燕鐸來說是件簡單但又很痛苦的事情,曾經看過的畫面可以根據他的意念清楚地浮現在他的腦海里,但同時也會導致他的不適。
疼痛讓他的額頭瞬間便冒出了汗珠,睫毛飛快顫動著,他很想馬上睜眼,結束痛苦,但最終好勝心佔了上風,他按下想要停止的念頭,直到那幅圖畫完最後一筆,完整地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早知道有用,昨晚就該拍下來才對。」圖形全部想完,張燕鐸覺得自己也虛脫了,懶得去抹額上的冷汗,靠在椅背上大口喘氣,忍不住自嘲自己這種自虐行為。
休息了一會兒,他慢慢恢復了過來,探身拿出紙筆,將那幅圖迅速畫出來。圖案繁瑣複雜,完全看不出正確的排列方式,看起來像是古文字,但換個角度看,又像是某種圖案。
就是這種東西可以讓人自殺嗎?張燕鐸皺眉看了很久,不僅沒有看出門道,反而開始犯困,索性將圖折好,跟撿到的碎紙片一起放進口袋,然後靠在椅背上昏睡了過去。
關琥來到出事的樓層,就看到他的上司蕭白夜在走廊附近給居民做筆錄,又不時探頭看看樓下,像是在尋找線索,但以他的經驗來看,蕭白夜避開那麼遠只說明了一個問題——現場非常血腥。
看到關琥,蕭白夜的眼睛亮了,朝他做了個趕緊進去的動作,關琥無奈地點頭,在外人面前,他要給上司留點面子。
案發現場比想象的還要血腥,關琥一進去就知道蕭白夜退縮的原因了,他鼻子堵塞都能聞到房間里濃烈的血腥氣,更別說是其他人了。
除了血腥氣外,房間里還瀰漫著其他嗆鼻的氣味,關琥揉揉鼻子,打了個噴嚏后,感覺又要流鼻涕,為了方便做事,他將紙巾撕成小片揉成團,塞進兩個鼻孔,然後環視四周。
死者是一位衣著、髮型都很時髦的女人,她頭朝玄關趴在客廳地上,貌似屬於她的名牌小皮包丟在她頭頂不遠處的地方,頸部冒出來的血液溢滿了周圍的地板,皮包也難以倖免,一大半都染成了紅色,裡面的錢包、化妝品等物品摔出來,散落在血泊里,死者張開的雙手也在血泊里,隨著閃光燈閃爍,她無名指上的鑽戒不時發出亮光。
離死者不遠的地上丟了把菜刀,從菜刀的樣式跟死者脖頸上的傷口可以推測出她是被砍中了頸動脈,大量失血致死的。兇手力氣很大,又十分殘忍,砍到動脈后又在死者頭部和兩邊的肩頭以及胳膊連砍數刀,導致刀刃都翻卷了。死者偏頭趴在地上,眼睛瞪得大大的,卻沒有太多恐懼的感覺,關琥想可能在她還沒感到恐懼時,死亡就已經降臨了。
照著傷口的形狀,關琥模擬了幾下兇手的動作后,有些疑惑。
從刀口來看,兇手的用力方向很奇怪,讓人難以想象兇手為何單手持刀卻作出左右砍人的費勁動作。
突然間他打了個寒顫,倒不是因為這過度殘忍的畫面,而是室溫——客廳里的空調還開著,冷風呼呼地吹,他過去看了一下,溫度設置在十五度。
「最近大家都喜歡在冷氣下自殺或殺人嗎?」他嘟囔道。
旁邊的鑒證人員回他:「幸好發現及時,否則就不是冷氣,而是爆炸了。」
「什麼爆炸?」
「兇手殺人後打開瓦斯氣自殺,還是同一樓的居民發現不對報了警。」
難怪他會聞到怪味了,原來是殘留的瓦斯氣。聽著同事的講述,關琥把現場一一拍了下來,在拍到血泊邊緣時,他看到地板上有些用粉筆畫的字,可惜字跡都被血蓋過去了,只留下些意味不明的邊角。
關琥停了停,還是把那裡拍了下來,又轉去拍其他地方。
從房間擺設來看,戶主過得不寬裕,沙發皮磨得幾乎看不到原有的顏色了,電視也是很舊的那種大腦殼樣式的,電視機上面放了張合照,看上去應該是夫妻,兩人互相依偎,顯得很恩愛,不過死者比她老公要年輕很多,此時再看她的衣著跟名牌包,有種跟這個家格格不入之感。
關琥在客廳環視一遍后,轉去隔壁的書房,那裡的警員也很忙碌,看到關琥,給他讓開路,讓他的視線直接落到了書房正中扭曲得很詭異的屍體上。
今天是什麼日子,一個小時不到,看到了三具屍體。
關琥沖屍首合了下掌,舒清灧的眼神從屍體轉到他身上,問:「你感冒了嗎?」
「感冒是什麼?長這麼大我都不知道,」關琥繼續往鼻子里塞紙巾,面不改色地說,「我只是花粉症犯了,阿嚏!」
舒清灧沒再理他,低下頭繼續做事,關琥拿出手機拍攝著現場,就見死者穿著一身普通的居家服,衣服和腳上的人字拖都沾滿了血跡,他的頭髮幾乎都白了,面容蒼老,乍看上去很難跟客廳照片里的男人聯想到一起。
不過他的表情很安詳,膚色紅潤,嘴巴微微咧開,作出類似發笑的表情,身體弓起,以半跪的方式蜷縮在地上,雙手扭在左腰附近,這個異常扭曲的動作讓人感覺到不適。
「他好像是想拿什麼。」關琥根據他的姿勢分析道。
「粉筆吧。」
舒清灧將證物袋遞給他,裡面放了支幾乎被染成紅色的白粉筆。關琥看向死者的手,他的手沾滿血跡,但隱約能看到指甲上殘留的細微的白色粉末。
再看他身下的地板,上面像是幼兒塗鴉似的畫滿了各種毫無規則的波浪線,有些地方還勉強看得出是化學元素符號跟方程式,但更多的是曲線,繞在一起,看上去雜亂無章,讓人不免懷疑他是臨死前痛苦掙紮下亂畫的。
「死者王煥成,曾是菁英大學化學系教授,這些化學方程式應該都是出自他之手。」
聽著舒清灧的講述,關琥的眼神掠過那些對他來說算是神符的方程式,問:「外面的女人是他殺的?」
「從目前的勘查結果來看,是這樣的沒錯,」舒清灧繼續說,「女性死者叫**珠,是王煥成的第二任妻子,這對老夫少妻目前正在辦理離婚手續,關係相當緊張,不排除夫妻發生口角導致兇手殺人,然後自殺的可能。」
「消息來得很快嘛。」關琥意外地看她。
「雖然蕭警官在現場勘查方面表現不佳,不過他很擅長挖掘消息。」
「那誰能告訴我,為什麼室溫設定這麼低?」
「死者可以告訴你。」看到關琥表情一僵,舒清灧沖他笑笑,「我會做份詳細的屍檢報告給你,看屍體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