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二、夜
在離王帳稍遠些的地方矗立這一座高台,台高九丈九,是用土石澆水壘起來的,高台上供奉著三畜。
台上的大祭司赤裸著上半身,雙手舉著不知傳了多少代的羊頭拐杖,跳著代代相傳的祈願舞蹈「神河禮讚」,口中念念有詞,意思大概是說,草原人有罪,請求月華娘娘寬恕,祈求保佑平安什麼的。
「我們有罪,愧對娘娘的恩賜,我們祈求您的寬恕與慈悲,請將賜福再次灑遍北莽,請讓您勇敢的戰士回到您的懷抱......」
大祭司的雙手高高舉起,從高台下面往上看,單薄佝僂的身軀似乎搖搖欲墜。
台下跪滿了老人和半大的小孩,身上的羊皮襖子早已被雪打濕,老人們的渾濁的眼中滿是虔誠,小孩則一臉茫然,縮著身子,躲在老人的臂彎下。
「如果向上天祈求可以解決問題就太好嘍。」高台的左下方是一座牛皮大帳,完顏蘇勒坐在帳前的小桌上烤著火。
「月華大神會保佑我們的,我相信老師。」一個文文靜靜的青年給火爐加了料,轉過頭認真的看著完顏蘇勒。
完顏蘇勒搖頭苦笑,但似乎又被著乾淨的眼睛的看得不好意思,低頭細語;「或許吧。」
「是吧,月華大神是最溫柔的古神了。」
「是的,哈蘇察,月華女神是最溫柔的神靈,但現在我們要靠自己了。」
青年名叫哈蘇察,是大祭司伽羅古的弟子,也是北莽下一代的大祭司,哈蘇察的母親是來自南陸的奴隸,哈蘇察因為長相不像北莽的勇士,從小在真顏部便不受待見,直到那天,那個高高舉著羊頭拐杖的大祭司來到真顏部。
大祭司伽羅古對5歲的哈蘇察說,「孩子,你願意用聖潔的心侍奉神嗎?你願意日日夜夜為愛你的不愛你的,尊你的不尊你的人祈福嗎?」
就這樣,小哈蘇察跟著伽羅古走了,在十年了,一直努力學習著成為大祭司的知識。
「蘇勒殿下,神一直注視著我們,月華大神與我們同在,神說我們可以戰勝一切。」
「那你說,神要我們怎麼做?」完顏蘇勒有點不爽這較真的小子了,簡直比他頑固的老師還要討厭。
「神要你先挺起胸膛,戰勝自己怯懦的心。」哈蘇察站起身來,向著高台走去,步伐穩健,身姿挺拔。
完顏蘇勒看著走遠的哈蘇察,心裡想著,「這傢伙倒是個當將軍的好材料。」
哈蘇察走上高台,為伽羅古披上狐裘,轉身對著台下的眾人朗聲道:「回去吧,月華大神會聽到我們的祈求的,她是慈愛的,我們的願望一定會實現的,都會去吧。」
台下的眾人漸漸散去,哈蘇察扶著伽羅古往大帳中走,「完顏蘇勒將軍來了,他似乎是有什麼事要問你。」
伽羅古停下身子,往大帳望了一眼,又四下掃視一番,鬆開哈蘇察的手,「國主的葯該換了,你親自去一趟吧,另外告訴國主,神說往天山去,記住了嗎?」
哈蘇察看著老師伽羅古嚴肅的樣子,行了禮,匆匆的往王帳去了。
伽羅古拄著羊頭拐杖,往大帳一步一步的挪著,嘴裡嚷嚷著:「怎麼?現在做了王爺,連老人家我都不認了嗎?」
完顏蘇勒聞言,陪著笑,快跑過來攙扶著伽羅古,「怎麼會呢?古爺爺,這北莽我誰不敬也不敢不敬你阿。」
「少給我皮,敬我當初就應該跟這我學巫術,現在也不會有這攤麻煩事。」
「是是,你說的對。」
「臭小子,還嬉皮笑臉的,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拿你祭天啊,要不是你兄長,你早死了,從小到大,沒個整行。」
完顏蘇勒低著頭,沒回話,腳步卻是加快了幾分。
「混賬小子,我個八十八的老頭子可遭不住。」
完顏蘇勒尷尬的笑了笑,想說點什麼,被伽羅古直接打斷了,「行了,我也快到帳門了,你就送到這吧,至於你小子想問的事,我只能告訴你,雪太大,我看不見星星,什麼也不知道,不過這雪,五天內就會停了,我明天跟你哥哥請示,讓你帶著那些老的小的族人一起到天山去祭祀月華神,最好去個十年八載的。」
完顏蘇勒的瞳孔瞬間放大,「您一定算到了什麼對吧?」
「臭小子,憑空污人清白啊,星星不見一顆,天問九卦能用嗎?別在擺著一張臭臉了,惹人心煩,哈蘇察也會一起去的,你替我照顧好他。」
完顏蘇勒想摔開伽羅古的手,卻被他死死的摁著,「聽著,小子,你哥哥現在是國主,別讓他難做,乖乖的去天山吧,這裡留下老傢伙就夠了。」
「我可不是貪生怕死之徒。」完顏蘇勒剛掙脫伽羅古的手,一個羊頭就在瞳孔里放大,頓時,頭破血流。
「犯了錯卻不去彌補,你哪來的資格去看不起其他人啊,憑你那點先見之明嗎?你真行的話,當初你怎麼不去阻止國主呢?」
伽羅古不知從哪來的力氣,先是給蘇勒的頭上來了一下,又一腳將其踹到,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
......
王帳。
中間火坑裡的火此時已經燒的很旺了,裡面的兩人額頭已經微微見汗。
「哈蘇察,神諭就這樣嗎?沒別的了嗎?這是逃跑,讓月華大神蒙羞,我馬勒勇士還不如自投三月江!」阿巴魯是虔誠的信徒,傳聞阿巴魯的彎刀就是月華女神所賜。
「我所言句句屬實,神諭如此,望國主早做安排。臣告退。」哈蘇察躬身退出去,留下兩人面面相窺。
「阿巴魯,下出準備吧,明天你就護衛著族人向北去天山祭祀,完顏蘇勒你們一起去。」完顏哲帖緩緩的說著,口氣不容置疑。
阿巴魯不知如何言語,他看得出來,完顏哲帖已心存死志,他的嘴唇微微顫抖,一個勁的說著,「北莽大雪連綿...想哪陸機斷不可能再此天時行軍而進的,斷不可能啊,我們還有機會,到冰融雪化之時,我們可以在草原活活溜死他們......」
「你都知道的道理,哪陸機豈能不知?我們撤至鎖月關的時候,陸機的十萬鐵騎就在後方虎視眈眈。」完顏哲帖扶著額頭,默默的看著阿巴魯。
「可是,如果陸機果真要把我們趕盡殺絕,現在我們就應該聽到他的馬蹄聲了。」
「阿巴魯,拿出你作為將軍的理智來,大雪從我們撤至鎖月關的時候就開始下了,我料定陸機定是在關上籌措冬裝,以中州之富庶,不過須臾,想哪陸機,說不準此時就快到我們眼前了。」
這下子,阿巴魯不得不承認了,他繼又開口道:「既如此,國主我們一起退往天山,想哪陸機的大軍定然無法久持。」
「我不能走,也走不了,我們會打草谷,哪陸機就不會嗎?」
「哪我也不走,我留下跟你一起打敗陸機。」
完顏哲帖頓時臉色一凜,快步過去,對著阿巴魯的肚子就是一拳,「記住你的身份阿巴魯,你只是我的奴隸而已,奴隸就要聽話,給我照作。」
阿巴魯虎目含淚,「既然是奴隸,哪有主人死了,奴隸卻獨活的道理。」
完顏哲帖神色稍稍緩和,他扶起阿巴魯,替他彈去身上的灰塵,輕聲道:「阿巴魯,你還不明白嗎?從一線天大敗開始,我就不是國主了,以後完顏蘇勒需要你的幫助,完顏部需要你的彎刀,你知道我最在乎什麼吧,真的拜託你了。」
阿巴魯神色大變,咬牙切齒,「誰敢?!我宰了他!」
完顏哲帖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愈發堅定,「對,就應該宰了他們,你附耳過來,我們這樣.....」
三月江畔,大祭司大帳。
「我今晚怎麼渾身不爽利呢,哈蘇察,把帳門給我關死了,今天晚上給我睡死嘍,別給我亂跑。」伽羅古喝著酒,渾身的酒氣。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雪原上只有了了幾座帳篷還發著光量。
完顏蘇勒細心的擦著手中的長劍,劍名「古月」,是他在中州的潛龍學院學習時,好友陸機送他的禮物。
「給我備馬。」完顏蘇勒將長劍入鞘,穿戴整齊,他一定要找陸機問個清楚,五個月前,平陽城內,陸機拜見乞降,是自己替他做的保,而如今,陸機兵鋒深入北莽。
啪,一聲響亮的辮子聲,一馬一人衝進了雪中,南下而去。
「不阻止他嗎?」
「不用,倒是你準備好了嗎?三個時辰后,準時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