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去去便回
二十餘日後。
茂州,江洲城西三十餘里,清源山。
蜿蜒深入山內又十餘里,只見一襲不大的泉水自一處不高的崖壁滑落至下方的水潭。
一座白牆青瓦的院落安靜的趴於水潭旁,院內的青石板縫隙雜草叢生,枯葉遍地,顯然已很長時間無人居住。
這時杜鵑兒數年前用在天香樓賺到的錢興建的。
為的是有朝一日,能與心上人在這清幽僻靜的所在,安度此生。
此時一男一女兩道身影,出現在了通往這座山間院落的山間小路上。
蘇望亭和杜鵑兒。
自鐵山寺脫身二十餘日來,杜鵑兒服下的戒躁散的藥性早已散去。
可她仍是眼神獃滯、沉默不語。
蘇望亭看在眼裡,卻不好出言安慰。
他實是不知如何安慰。
當初被聶雲飛推向敵人的刀鋒之時,她的心已經傷透。
可誰料竟再次被聶雲飛利用。
要知道他聶雲飛在騙走白玉片之時,明明是可以順手將她帶走的。
可她卻垃圾般的被遺棄。
這無異於在杜鵑兒心頭上那未癒合的刀口上撒鹽!
她的心,一定在流血不止。
蘇望亭深刻的理解她此時的感受。
這讓他想起了柳若菱。
曾經佔據了你心扉的那個人,無論他如何辜負你,甚至迫害你,你那顆被傷的支離破碎的心間,卻依然有他的身影。
是你賤,還是你的孽?
誰能說得清。
當院落出現在蘇望亭的視線之時,水潭旁蹲著的一名衣衫襤褸的老頭也出現在了他的視線之中。
杜鵑兒微微一愣,細聲道:「如此偏僻的地方,如何會有人出現?莫不是我的院子久無人居住,被乞丐佔了?」
蘇望亭輕拍她的玉肩,安慰道:「應該不是。你且先進去打掃打掃,我去問問那人的情況。」
杜鵑兒面色黯淡的輕應了一聲,推開院門走了進去。
而蘇望亭則緩步走到了那名老者的身旁。
「呵呵,老人家,釣魚那?」
「對。」老者沒有回頭,仍是捏著一根竹竿蹲著,緊盯著水面。
蘇望亭也在他的身旁蹲下,笑道:「老人家,你的竹竿上沒有線,如何釣的上魚呢?」
老者笑呵呵的回道:「有道是願者自會上鉤。」
「你連線都沒有,哪來的魚鉤?」
老者仍是盯著水面,悠悠說道:「後生,不是任何事你都能看得透的。我這竿子上雖無線,可你又怎知水面下我沒有放魚鉤呢?」
蘇望亭失聲笑道:「就算你扔了魚鉤下去,可無線與竹竿相連,那魚鉤豈不是沉潭底去了?」
老者瞥了蘇望亭一眼,含笑不語。
此時竹竿下方的水面突然盪起了一圈漣漪。
「嗯?」蘇望亭眉頭皺了起來。
漣漪一圈接一圈盪開。
老者笑道:「看好了,後生。」
只見老者猛的一提竹竿,一尾草魚竄出了水面!
蘇望亭細看之,只見魚口中赫然咬著一枚魚鉤,似乎有道無形的線將魚鉤連在了竹竿上,那尾咬鉤的草魚正隨著竹竿的晃動而左右甩動著!!
蘇望亭雙瞳猛的收縮!!
蹲著的他,竟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隨即,冷汗順著他的額頭滑下了臉龐。
這種慌張的表現實不該出現於他的身上。
「不、不可能!!」蘇望亭伸手指向竹竿,「即使是用氣,也不可能長時間的去控制某個物體!!再強的氣,也是瞬發的,不可能將其當線一般長時間的控制魚鉤!!」
老者自顧自的取下草魚放於身旁,絲毫未理會蘇望亭的驚訝。
「這說不通!!現實中絕不會出現這種情況,再高的修為也做不到!!你…究竟是何人!?」
老者不急不忙的在水潭中洗了洗手,然後掏出一桿旱煙點著,啪嗒啪嗒的抽了幾口后才緩緩開口道:「你行走於這片天地間,周身先天浩脈只開了兩脈便未逢敵手,無聊么?」
「你!!」蘇望亭腦子嗡的一聲響,踉蹌著後退了幾步,「你是如何得知我身懷先天浩脈的!!」
在青石上敲了敲煙桿,老者又含笑道:「先天浩脈極為罕見。而就算你身懷先天浩脈,也不是這世間的力量可以喚醒它的。」
蘇望亭胸口劇烈的起伏著,臉色漸漸發白。
老者接著說道:「可你的先天浩脈卻被喚醒了,而且還是八脈齊醒。奇怪么?」
「你…你究竟是何人!!」
老者轉身盯著水潭,沒有答話。
半晌后,只聽他突然問道:「你當初,為何不隨秦若薇一起跳下崖去!?」
蘇望亭聞言眼前一黑,險些栽倒。
「你…你是如何得知若薇的!!你又為何知道她當年跳下了山崖!!」
老者突然仰天大笑,對著蘇望亭連連點著手指:「你呀你呀……看來秦若薇還是太自信了,她竟真的以為你會奮不顧身的隨她一起跳崖,呵呵呵,浪費了她那一片苦心嘍!!」
蘇望亭牙關緊咬,怒喝道:「你這些話究竟是什麼意思!!!你究竟是何人!!!」
「你還想見到她么?」老者突然問道。
蘇望亭聞言一愣,失聲道:「可她已經……」
老者雙手負於身後,仰天道:「窺天機以得大成,執九章以抵玄境!呵呵,可對於你來說,本不必靠什麼天機九章便可抵玄境,但你卻錯過了機會,白費了秦若薇那番苦心。」
這是大漠中那方白石碑上所刻的話!!
這老者如何會得知!!??
蘇望亭腦中一片混亂,只見他雙手抱頭,跪在地上崩潰的喊道:「你…你究竟是何人!抵玄境又是什麼??你為何要問我是否還想見若薇,可她明明已經死了!!!」
「天機不可泄露,後生,我已對你說的足夠的多了。天機九章,是你最後的機會,老夫只是不忍錯失你這塊好材料,所以才貿然現身。」
蘇望亭猛的抬頭。
老者,已不見了蹤影。
「天機九章是我最後的機會??若薇白費了一番苦心??抵玄境又是什麼意思??還有、還有……」蘇望亭滿面痛苦的撕扯著自己的頭髮,「他說的這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那尾草魚在地上不停的甩著尾巴,掙扎著。
蘇望亭緩緩抬起了頭,起身走向那尾草魚。
只見草魚那不斷張合的嘴中掛著什麼亮閃閃的東西,似乎魚鉤並沒有取下來。
蘇望亭抓起草魚,取下魚鉤,將魚扔回了水潭。
低頭望向手中。
「嗯!!??」蘇望亭倒吸了一口氣!
這哪裡是什麼魚鉤。
而是一枚純銀的耳飾!!
是秦若薇的耳飾!
而這枚耳飾,當初明明隨她跳下了山崖!!
「這到底……」
蘇望亭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
「若薇!!!」
蘇望亭猛的睜眼,抓住了正在輕撫自己額頭的那隻玉手。
「你怎麼了,好端端的怎會昏倒在潭邊?」
蘇望亭定睛一看,是杜鵑兒。
正滿臉關切的望著他。
蘇望亭輕吁了口氣,忙不迭的鬆開了她的手。
「是你將我背到房中的?我昏了多久?」
杜鵑兒柔聲道:「(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我打掃完院子見你還未進來,便出去看,發現你倒在了水潭邊。兩個時辰了,此時天已黑了。」
「哎!!」蘇望亭雙手捂臉,抹了抹滿臉的冷汗,「我腦子有些亂,你自去歇息不用管我。有什麼明日再說。」
杜鵑兒輕應了聲,手持燭台,出了房間。
院子外,皓月當空。
白月光透過山間的枝葉,撒的這座幽靜的院內一片斑駁。
蘇望亭緩步走出院子,來到潭邊,痴痴的望著水面倒映的那輪弦月。
他在回想那老者所說的每句話。
他在努力的拼湊、分析。
回想起當初在那萬丈之深的崖底,自己苦尋數日,是未尋到秦若薇的屍體的。
最終,以為是被野獸叼走了。
可那老者,非但問自己是否想再次見到秦若薇,而且還留下了她的耳飾!
這說不通!!
蘇望亭在潭邊來回踱著,不停的自問道為什麼。
最終,他腦中的所有思路均指向了大漠。
大漠中的那方白石碑!
回想起那方石碑上九個小孔,蘇望亭暗道,是否集齊九枚天機九章白玉片,然後將其一一放入那些小孔之中后,才會真相大白?
難道真的如那老者所言,自己還能見到秦若薇??
即使是已經陰陽兩隔??
不!!
那老者的意思,分明是在暗示她並沒有死!!
可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真的只有集齊天機九章,才能解惑么?」蘇望亭仰頭呆望著明月,「此時的聶雲飛,是否已透過月光,如願得到了《人經》呢?」
耳旁,響起了陣陣蟬鳴。
時節,已進入了初夏。
……
第二日清晨。
蘇望亭剛走出屋子,便看見未施粉黛的杜鵑兒正坐在院中發獃。
「暗自神傷,不如過好自己的日子。」蘇望亭輕聲道。
杜鵑兒猛的抬頭望向他,那雙眼布滿了血絲,很顯然是一夜未眠。
「蘇公子,你說,聶雲飛還會對我回心轉意么!!」
蘇望亭聞言一愣,隨即連連搖頭。
他不知如何回答。
「對!!我賤!!我下賤!!即便他已視我如無物,我卻還惦記著他!!」
蘇望亭抓住那雙瘋狂撕扯自己頭髮的玉手,柔聲道:「這不是賤,這是人之常情。人之所以區別於動物,便是有各種難以理解的感情。聶雲飛之所以變至如此,起因在我,我不該給他那枚白玉片,是我將在失控邊緣徘徊的他,推入了深淵。」
杜鵑兒抬起淚眼,抽泣道:「我…我並非是責怪你……你是難得的好人……」
蘇望亭鬆開杜鵑兒的手,輕聲問道:「你能答應我不要再胡思亂想,暫且在此處好生活著么?」
「暫…暫且?」
蘇望亭微微頷首,緩步走向院門:「若你答應我,那我便答應你,將你心中的那個聶雲飛,給你帶回來!」
杜鵑兒猛的站起身,淚眼婆娑的望著那道總是令他感到安心的背影。
「蘇公子…我……」
「你答應了是么?」
杜鵑兒輕咬朱唇,無聲的點頭。
「很好,那我便安心了。」蘇望亭推開了院門。
杜鵑兒搶上前兩步:「你去哪裡?」
「江湖。」蘇望亭回頭,露出一抹暖笑,「去去便回。」
話畢,那道修長的身形掠起,消失在了山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