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和馬嬤嬤的一些往事1
我出生時難產,差點令母親血崩而死,給長兄和二姐的童年留下深刻的陰影,也是他們與我並不親近的原因之一。我的出生讓母親身體虧損,調理近十年才有的幼弟,而我自己也是個難養活的嬰兒。
我小的時候身子極弱,飲食一不當心,就會發熱腹瀉。母親身子不好,照顧三個孩子已是焦頭爛額,父親只能託人找了一個御廚世家的後人做我的奶娘貼身照顧。馬嬤嬤蒸煮蒸、煮、烙、烤、煎、炸沒有不會的,我那時候瘦得跟貓仔子似得,自她來了之後便被養得白白胖胖的。
馬嬤嬤的廚藝很高,即便是沒有做過的菜,但只要吃過一回,她就能復刻出差不多的味道。我和馬嬤嬤呆在一起的時間比和母親在一起的多得多,即便後來跟著韓東苓進學,但女先生只授半天的課,我仍是有大把的日子和她在一起。
馬嬤嬤的箱籠里藏著好些不外傳的菜譜,任誰向她請教都是不給的。但夜深時,她抱著哄我睡覺,便會悄悄拿出一本,隨手翻開一頁,對我講述這個菜的由來和烹飪的訣竅。她的身上總是帶著茶果子奶香奶香的味道,我趴在她懷裡,聽著她聲情並茂地給我講述,講到生動的地方,我肚子便忍不住咕咕叫起來,這時候她就會狠狠把我揉進懷裡說:「小饞貓,明天嬤嬤給你做好不好。」
很多的夜晚,我都是帶著對明日的期待進入夢鄉。
我十歲那年,馬嬤嬤身體突然就不好了,常年靠中藥吊著。一日她對著她壓在箱籠底下的菜譜發愁說:「可惜後繼無人。」
「嬤嬤沒有其他親人了嗎?」
馬嬤嬤搖了搖頭。
我伏在馬嬤嬤的膝頭,嬤嬤的手斷斷續續地摸著我的頭髮,夕陽西下,我感受到嬤嬤哀傷的情緒。
「我想學做菜,嬤嬤可以教我嗎?」
馬嬤嬤淡淡地笑著說:「三娘子肯學,嬤嬤定會傾囊相授,但夫人不會同意的。」
我從小凳子上跳起,拎著裙角說:「我去求阿娘。」
幸運的是母親雖然不同意,但父親卻同意了。
他勸解母親:「三娘天資不高,你不能強求她和西平、東苓一樣有出息。她既然有興趣,就讓她學吧。」
父親難得慈愛地摸了摸我的頭說:「阿翁、阿娘總有老的時候,那時候就由南順來照顧。」
有了父親的首肯,馬嬤嬤便能放心教導我。
父親這一支脈很早與老家分了府,他只有三個老實本分且沒有子嗣的妾室,因此府上人口簡單。公廚每日採購的菜都有定數,有時候為了學一道菜,需要採購稀奇的食材,管家不敢做主,我只能向母親申請,但多半會遭她一頓嗆白,最終也不一定會批准。幾次之後我便學乖了,平日里月例銀子省著點花,又時常送些吃食給府上送菜的瘸腿老宋,和他打好關係,他便總能優惠著給我跑腿進貨。
瘸腿老宋是一個年紀頗大的農夫,因為缺了一條腿旁人便給他起了這個諢號。老宋雖然一條腿瘸了,走起路來一斜一拐的,像是蹣跚學步的兒童,但和我見過大多數被粗活壓得直不起腰的庶民不同,他的背挺得很直,再重的擔子挑在他的身上也也壓不彎他的脊樑。
我總是乖巧地叫他阿伯,他也很喜歡我,不僅菜價上給了優惠,還經常送些西域的西北貨給我把玩。那時他身邊常跟著一個比我大不了幾歲的男孩,初見時他穿著一身打了補丁的灰布棉襖,話不多,只顧著低頭幹活,手腳倒是麻利得很。我把練手做的胡餅放在食盒裡讓他帶回去和阿伯一起吃,他卻紅著臉不敢接,我把食盒塞進他手裡:「裡面東西吃了,食盒可要記得還回來。」
熟悉了之後,我知道他叫張聞,是宋老伯遠房的侄子,父母都已不在了,便跟著宋老伯過活。他長我三歲半,初見時還是瘦瘦小小的,只比我高一個頭,誰知到了第三年的夏天,他到了生長期,肉眼可見一日高過一日,不過兩個月的功夫,竟躥得比我長兄還要高,身材也跟著結實起來。
馬嬤嬤擰了擰他壯實的胳膊笑著說:「我們三娘子做的菜你沒白吃,這身子骨壯得跟小牛似的。」
馬嬤嬤的話讓我鬧了個大紅臉。馬嬤嬤見張聞跟著宋老伯幹活總是吃了上頓忘了下頓,心疼張聞正是長個子的時候營養卻跟不上,便把我做的菜分給張聞吃。那些我練手的菜,雖然營養不差,但味道不是咸了就是淡了。幸好宋老伯和張聞不講究,每每吃得津津有味。
不過好在我的手藝漸長,菜做失敗的次數也越來越少。那段時間,我也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嬤嬤讓我練得最多的菜便是醬牛肉、烤牛肉、燉牛筋、紅燒牛排,張聞吃著我的做的邊角料都能拔苗助長似得長高,我也從胖墩墩的小胖子一年的功夫抽條纖細,身段逐漸變得玲瓏有致,是一個大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