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夜談

慕桐坐在馬車上，隨著馬車的顛簸而起伏。

頭輕輕地靠在車窗上，慕桐感到一陣似有似無的困意，她努力回想著宴會上發生的一切。

嗯……一切都跟她預想的差不多，柳清波對自己很有好感，葉笙也成功的被吸引過來，與柳清波見面了。唯一沒有料想到的，就是那個面含桃花似的男子。

他是誰？

原著中沒有提及這次宴會上還有這樣的男子，照理說，他長得這麼好看，應該不是個無名小輩才對吧。

唔……怎麼開始肚子疼了，先忍一忍吧。

好吧，那兩個男的道了歉后發生了什麼，讓我想想，哦是了，柳清波和葉笙聊的還不錯，後來大家也都互通名姓了，那個奇怪的男的還說自己叫葉笙，呵，幹嘛不用真名字見人呢。

至於真正的葉笙，他好像對自己朋友盜用名字這事有些小小的吃驚，不過到也沒什麼大反應，淡淡地瞥一眼那個人后就說自己叫葉峰。

老實說，當他們聽到柳清波的芳名時，還是吃驚不小，可能柳清波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貴族社交圈子裡是一個怎樣有名的人物，有錢有權有氣質有老爸，想巴結她的人簡直數不勝數，但肯定都是看中了她完美的條件，沒有幾個真心的，可以說，柳清波這個人——沒有朋友。

但是她馬上就會有一個了，慕桐美美地想。

……嘶，但是這肚子怎麼越來越難受了……不行，好想吐……

現在不是管肚子的時候啊！

好吧，讓我來繼續梳理一下。自己在他們破門如入之前就已經大聲把名字說出來了，他們肯定聽到了……哎呀，這肚子怎麼不能消停會……呢……

慕桐疼得雙眉緊蹙，難受、噁心的感覺從胃部源源不斷得向她整個人襲來。她雙手捂住肚子，從馬車的座位上向前倒去，重重的摔在了馬車上。

這可把彩釉嚇壞了，她趕忙叫住了馬車，打開車門想扶著慕桐下車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慕桐幾乎是滾下車的。

她扶著一棵樹，乾嘔了半天，腿一軟，軟綿綿的跪在了樹下。

「小姐……」彩釉伸出手想攙扶一把。

慕桐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什麼事，彩釉呆立在原地，有些進退兩難。

正在彩釉猶豫之際，一輛裝潢豪華的馬車緩緩停在慕家的馬車後面，車內的丫鬟伸手拉開車門，扶著車內一名華貴的女子下了車，那名女子正是——柳清波。

真是無巧不成書，慕桐癱坐在地上有些無力地想。

「慕桐?你怎麼了，你還好嗎？」

當然不好了。慕桐無力地張了張嘴，但是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天哪好難受。

慕桐眼前一黑，在柳清波面前直直地倒下去。

……

「彩釉你是怎麼照顧小姐的，她去外面還不到一天就病成這樣，你說你這不是玩忽職守？！」

彩釉都快哭了，一方面是擔心慕桐，一方面是擔心自己。是自己沒有照顧好小姐才讓小姐生了這場病，老爺肯定會狠狠地懲罰自己的。彩釉跪在地上戰戰兢兢的更咽，幾乎不敢開口說話。

慕桐一醒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

「父親，不要……怪彩釉，是我自己……胡來。」慕桐弱弱地開了口，聲音有氣無力的。

慕青年半驚喜半擔憂地看著自己的女兒。「桐兒，你醒了，感覺怎麼樣。」

「我……」慕桐出聲，可是「還好」兩個字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她穿過來雖然才一天，但發生了這麼多事還是滿滿當當地壓在心頭。

委屈。難過。疲憊。慕桐心頭聚集了千翻情緒，最終落下兩行淚來。

她想媽媽了。以前媽媽總會在她生病的時候照顧她，給她做粥吃，為她蓋好被子哄她入睡……可是，自己卻不是一個好女兒，讓媽媽白髮人送黑髮人，以後誰來照顧她，給她養老啊。

慕桐越哭越凶，慕老爺子還以為是自己要罰彩釉這件事惹哭了女兒，急急忙忙地安撫了女兒並向慕桐保證不會處罰彩釉。待慕桐哭聲漸止，慕青年才鬆了一口氣，叮囑了一番后才放心離開了。

慕桐有些動容，慕青年剛剛對她的關心她看得到，雖然本來因為他和姨娘一起吃飯的事有些先入為主地覺得他並不是個好父親，但現在自己也該重新看看自己的「家人」了，如果自己以後就待在這個世界不走了的話，要好好了解一下他們啊。

慕桐一個人躺在床上又想了很多。天色已晚，彩釉伺候她吃了一些相當清淡的粥，又給她喝了一些相當苦的葯，調整一會後，慕桐便在彩釉的照料下上床睡覺了。

一沾到枕頭，慕桐的頭便不受控制地昏沉起來，似乎是什麼人拉著她走入夢境中。

慕桐現在處在一片漆黑之中，但她的意識還是很清楚，她知道自己現在是在夢裡，對於自己在夢中還能保持意識和控制自己的行動這件事，她並沒有感到很吃驚，她好像冥冥之中就隱約感到會發生什麼。

她沒有動，只是在黑暗中靜靜的坐著並且等待。

一縷飄忽的微光顯現，接著越來越大、越來越明亮，所到之處周圍都被點亮，形成了一片溫暖的光圈。隨著燭光越來越近，慕桐漸漸憑藉光亮看見一個女人的輪廓，雖看不清面貌，但她身著白衣，身材窈窕，姿態婀娜，氣質不凡，肯定是個美人。

慕桐好像知道那是誰。

終於，那盞明亮的燭火停在了慕桐面前。慕桐才看清自己坐在一把木椅上，旁邊有一個木桌，而自己對面是一把空的木椅，很顯然是留給那個女人落座的。

精巧的燭台被女人的纖纖玉手請放在桌上，那女人轉身輕輕坐在了空椅上，優雅地抬頭，將自己的臉龐展現出來。

雖然猜到了是誰，但是慕桐還是呼吸一滯。

是真正的慕桐。

之前只是在銅鏡中以第一視角看到了慕桐的面貌，現在曲江鈴終於可以在旁觀者的角度觀察這位美人，這使她得到了一些新的發現。

曲江鈴看著對面那雙只認識了一天的眼睛，本應該陌生的杏眼竟沒來由地讓她生出些熟悉之感，好像一個老朋友似的。她不禁伸手慢慢撫上自己的臉頰，細細地描摹著自己的眼睛。天哪！這竟然是兩雙幾乎一模一樣的眼睛，唯一的不同便是瞳色：曲江鈴的眼睛是深褐色的，正如大多數人一樣；而慕桐的眼睛竟然是一種很深很深的紫色，微微動一動就顯出一種無名的風情和魅力，予人無數綺麗的幻想。

真是老天爺追著賞飯吃啊。曲江鈴感嘆道。

「好看嗎？」慕桐悠悠開口。

「好看！」曲江鈴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而後又微微紅了臉，暗罵自己一聲這麼沒出息，看美女看入迷了是吧。

「噗嗤。」慕桐被逗樂了，她很喜歡自己眼前的這個女孩子，她們兩個之間，有種冥冥的聯繫。

曲江鈴看著眼前含笑的姑娘，雖然她是書中的惡毒女配，但是直覺告訴自己，慕桐是好人。她靜靜地等待著慕桐開口。

桌上的蠟燭燒了一點點，亮紅的蠟油在半明半暗的燈光中緩緩流下，有些奇異的妖冶。

「六歲前，我擁有一個令人羨艷和美滿的童年：我有一個善解人意的母親，一個陪我玩的哥哥，一個雖然又是板著臉但是會給我買裙子的父親。我很開心，真的很開心。但是，」慕桐緩慢且堅定地敘述起來，「我娘懷我的時候身體就不好，這使我和她都落下了病根，後來，在我六歲那年，她執意要生下孩子，卻因為難產而身亡。」

「我的美好生活到此結束了。」

「從小我就和娘最親，她去世的消息對我來說打擊最大，我大病一場，從此性情大變，整天把自己關在家裡鬱鬱寡歡，除了從小到大的丫鬟，我幾乎不與任何人說話，我把自己的心關在了暗處。」

「我那時真是固執，現在想來，我當時那樣做根本沒有考慮到我的父兄，我的孤僻和冷漠對他們無疑是又一次嚴重的打擊，尤其是哥哥，從那時起，我和他幾乎就成了陌路人。」慕桐苦笑了一下，她嘴角有些顫抖，但還是繼續說了下去。

「我這樣持續了整整九年，冷眼看著姨娘和我那庶妹的獻媚和矯揉造作，一步步在這個家裡收攬權力和好感。這九年中我從沒有參加過任何聚會，但是十五歲的這天，我陰差陽錯地赴了荷花宴的約，我想，這就是緣分吧。」

「人好多，這令我感到不適，我決定到屋子裡去，然後——我看到了他，葉笙。我隔著一個屋子墜入了愛河。」

「我從來不後悔愛上了他，即使這份愛讓我變得扭曲，讓我感到撕心裂肺，並最終導致我的死亡，但是我從來不後悔。」慕桐垂下了眼眸，她的眼圈微微泛紅。

「我做了傻事，不顧一切的想和他在一起。然後，我解開衣服，我想要他娶我，我沒有想到半路殺出來一個柳清波，她看到了全程，她為他做了證，於是我成了一個笑柄。」

「但是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愛上她了，他對她一見傾心，我看得出來的，因為他看她的眼神正是我帶著熾熱的愛意看向他的眼神！不，不！我不允許！他怎麼能愛上她呢？他愛上了她，那我該怎麼辦啊！趁她還沒有愛上他時，我還有機會！我要得到他！」

慕桐抬頭看了看對面的曲江鈴，幾滴眼淚順著臉頰無聲地流落。她看著曲江鈴微微發怔的樣子，無力地扯出了一個乾澀的笑容：「很可怕，是不是？是啊，我那時簡直有些偏執到不可理喻了，只在乎自己喜不喜歡，不在乎他人喜不喜歡。」

「從那以後，我換了一種狀態，可惜，是變得更陰暗。我不停地暗害柳清波，又在想著法的想嫁給葉笙。我就是他們幸福路上的絆腳石，或許是墊腳石呢。我把事情弄得一團糟，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一步步相愛，最終有情人終成眷屬，而我像個弱者一樣被打倒在地。我受不了，我選擇了死亡。」

蠟燭緩慢而堅定地燃燒著，就像慕桐的敘述。它已經燒了一小半了，燭光搖曳著照亮兩個姑娘的面頰。

「陰差陽錯之下，我獲得了重活一次的機會，從十五歲那天，什麼都還沒有發生的那天開始。」

「多好的機會啊！我可以放下一切罪惡與恥辱重寫我的人生，我可以重新尋找所愛之人，去愛我的親人，去交人生摯友，聽起來真美好，是不是？那是我夢寐以求的——真正的活一次。」

「但是，如果不能繼續愛他，那麼我的一生也就毫無意義。我放不下他，我知道什麼是對他好的，那就是，跟柳清波一生一世一雙人，而我的存在只會打擾他，我的愛會使他煩惱，而我又不會放棄愛他。」

「那麼，最好的選擇就是，我消失。可是我又不能懷著對親人的愧疚而去，我也想愛他們。」

慕桐眨了眨眼睛，抬手指了指曲江鈴。

「正在我左右為難之際，你出現了。我一看到你，就像看到了另一個自己，那個本應該歡樂活潑的慕桐，那個我憧憬的自己。」

「其實你陽壽未盡，是判官誤判將你魂魄抽走。按理說，你命里該著長命，不能直接送你輪迴，但是更不能將你重新送回原來的身體。一來二去之下，我乘此機會與閻王談條件讓你進入我的身體，代替我重回這一世，我相信你會完成我的夢想好好照顧我的家人，洗刷我之前為愛而犯下的恥辱，而我也就可以在別的地方，不打擾他繼續愛他。」

曲江鈴聽著慕桐的講述早就哭成個淚人，但是腦子卻還清醒。

「談條件？閻王給了你這麼豐厚的條件，你的代價是什麼？」曲江鈴一針見血地問道。

慕桐聞言一愣，隨即滿不在乎地笑了笑，「唔，大概是——」

「魂飛魄散，不入輪迴？」

看著曲江鈴一臉的不可思議，慕桐笑得一臉開懷，「哎呀，逗你玩的啦。魂飛魄散是假的，不入輪迴倒是真的。大概是在地府打永生永世的工吧。」

曲江鈴沒想到慕桐竟痴情到為了葉笙，願意在地府困上成百上千年。心中一陣唏噓。

「這燈燃了大半了，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有，我想問問我之前的那個世界……」

「你之前的世界中你算是死了，大家都知道你死了。你放心，你母親她沒事的。」

提到母親，曲江鈴心中沉甸甸的。注視著蠟燭一點一點下降，半晌，她看著慕桐問道：「那我之前的世界是真實存在的，還是這個小說里的世界是真的？到底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

慕桐笑了，「這是個哲學問題，但我可以告訴你的是，兩個世界都是真實的，只是你之前的世界里的小說作者在冥冥中窺得一絲天機，並將自己獲得的這一部分寫作了書。這其實是違反規定的，那位作者雖是無意之舉，但還是收到了懲罰。但是你要記住這是一個真實的世界，所以你的每一個選擇都會或多或少影響到未來，而且因為你的到來，這個世界已經不是完全按書中的來了。」

曲江鈴心說，好傢夥蝴蝶效應都出來了是吧，不過這就說明……

「這就意味著，你可以把那本書的故事走向棄置不顧了，活好自己。」

蠟燭只剩下短短的一截。慕桐突然向想起來什麼似的，說到：「千萬不要親近姜氏和她女兒，她們——不是什麼好東西啊。」

曲江鈴點了點頭，慕桐看了看將燃盡的蠟燭，深深地看了一眼曲江鈴。兩雙一模一樣的杏眼對視一瞬，皆從對方眼裡看到了信念，曲江鈴突然感覺心靈受到了某種震撼促使她開口：

「要好好的。」「要好好的。」

兩個人同時說了同樣的話，相視一笑。

蠟燭終是燃到了盡頭，滅了。

黑夜中曲江鈴在床上猛然驚醒。

她從現在開始就是徹徹底底的慕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