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8. 踢走 「我沒心。」
祝纓剛從鴻臚寺回到家裡,堵門就拿到了這張帖子。若是別的帖子還能猜上一二,劉松年這張帖子實在是奇怪。
奇怪的不是「過來」而是「聊聊」。自去年起,她到劉松年府上就是倆人對坐一會兒,兩人都懶得說話。有時候她連帖子都不會下直接奔到劉松年家就行。劉松年那兒有時就是一張空白帖子寫個名字,她看了也就過去了。
從沒有說過「聊聊」,他們也基本不怎麼聊了。
祝纓馬上答應了:「我這就去。」
她回房換了衣服,提刀上馬,帶著胡師姐等幾人往劉府而去。
做了丞相之後,劉松年就沒有以前那麼恣意了,不時有官員登門拜訪,又有學子投謁。劉松年也不能像之前那樣趕人,但是他會耗,耗得大部分人絕了心思。士林里都覺得他透出一股說不出的味兒來。
祝纓到劉府的時候,劉府比往常還要安靜一些,到府就被請到了劉松年家臨水的小榭中。
劉松年已經換下了朝服,一身道袍,坐在榻上,不遠處燒著盤好的艾草。夏時天長,光線不錯,劉松年指指對面,祝纓撩起下擺不客氣地坐在了榻上,將刀順手一擱,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順手給劉松年的杯子也滿上了。邊喝邊看劉松年。
劉松年說:「外戚都要給你面子,你看我幹什麼?」
換個人可能都不知道他在說什麼,祝纓道:「啊?哦,我歷任上司對我都不錯的。」
「我說的是安仁。」
「那不我上司的親娘么?也是上司家。」
「放屁。」劉松年下了個乾脆的結語。
祝纓笑笑,又給自己續了杯茶:「您這不是聊,是叫我來罵的。」
「安仁什麼時候眼皮朝下看過?」劉松年冷笑一聲,「她給你送東西,你可要當心了。」
「這麼厲害的嗎?」
劉松年點了點頭:「她什麼時候管過下面的人痛快不痛快?」
祝纓道:「您對她有這樣的好評,還用擔心我看不開吶?」
劉松年涼涼地看著她:「那是個外戚!」
「我是朝廷的鴻臚少卿,不受朝廷之外的人管。可人情往來還是得有吧?」
劉松年道:「有人情,就難免會心軟。」
「我沒心。」祝纓說。
劉松年發出嘲諷的聲音:「不會為駱晟那個傻東西謀划危局吧?」
他口氣輕鬆,表情卻變得危險了起來。聰明人有不少,不止祝纓一個,但是祝纓是真的會動手的。她有時候做事,並不純是為了利益,偏偏有一絲絲爛好人的信念在裡面,甚至比王雲鶴還要爛一點。駱晟離宮廷太近,劉松年不得不盯緊了她。
祝纓道:「絕不。」
「我再說一句?」
祝纓往後一個倒仰:「您這是問我?」
劉松年大怒:「滾!」
祝纓道:「把我叫了來,飯都不給吃?」
劉松年道:「要想一直有飯吃,連東宮那裡都要謹慎些!早知道就該攔著不叫歧陽王遙領梧州的。」
祝纓道:「這不是沒攔嗎?」
「滾。」
祝纓道:「您還是擔心東宮吧?已經夠亂的了,可禁不起再一次廢立了。現在不過是比誰少犯錯,等我見了歧陽王,提一句?」
「去去去。」
「真沒飯吃?」
劉松年道:「吃吃吃,人呢?擺飯了!」
飯就擺在了水榭里,也無絲竹也無酒,劉松年吃得少且慢,祝纓吃得多且快。劉松年見她還能吃得下,微笑了一下,道:「鴻臚寺你還得盯著,陛下也不指望駱晟能在嬗代時穩住。」
祝纓咽下了口中的飯食,道:「人人安份時,他這樣垂拱的人就夠用了。只怕京中多的是機智之人,您肯定知道。這幾年聰人越發多了,人的心就像胃,吃得多了,漸漸也就撐得大了。都說軍功最重,我看未必。」
劉松年道:「那不是你該操心的,管好你自己。」
「哎。」
劉松年還是不放心,說:「記著你說過的,不要畫蛇添足。東宮在禁中,不會有危險。」
「好。」
「安仁、永平乃至駱晟,都不是東宮,也不是歧陽王。」
「我管她是誰?我只效忠陛下。」
劉松年道:「我就當你說話算數了。」
「您倒說一個我食言的事兒出來。」
劉松年沒受影響,認真地問:「你不會動手,是不是?」
「對。」
劉松年這次真的笑了:「吃完就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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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批複順利地下來了,祝纓對駱晟道:「批複下來了,我為他們安排明日去東宮。歧陽王畢竟沒經過地方上的事情,有些事兒還須我為殿下講解。」
駱晟道:「好好,有勞。」他有心再提兩句安仁公主的事,又不知如何開口,只得眼看著祝纓回去繼續不知道又忙些什麼了。
祝纓要忙的還是諸番事務,北方的榷場開了,消息也多了一些,祝纓命人留意打聽,隱約聽著可汗召了一些部落的年輕到王庭,又要重新劃分草場之類。與此同時,西番倒還算穩定,據悉,昆達赤已經回到了西番都城。
又有一些零零散散的消息,祝纓一一處理了。沈瑛今天又有一個活,上午去,下午回,祝纓於午飯後離開皇城。
她先去看了一下蘇喆等人的選址,房子有些破舊了,並不能直接用,正在重新整修。接著又去了京兆府。
京兆府午休才過,門上的衙役拿蒲扇扇著風,聽到人聲,忙將扇子藏在身後,看到是她,又將扇子拿了出來:「祝大人來了?」
祝纓道:「是。京兆在嗎?」
「在裡頭歇晌呢。」
「哦。」祝纓下了馬,徑往內去。她算好了時間了,等她進去了,鄭熹也該起來了。
時間掐得剛剛好,鄭熹才洗過臉,她將將到了門外。鄭熹走了出來:「這是有事?」
祝纓道:「是有一點兒。」
「走。」
兩人到了書房,也是對坐,祝纓不等鄭熹發問,先拿出張紙來遞了過去:「梧州產的茶比起貢茶差了些,但是做成茶磚煮奶茶味道頗佳。她們才從梧州來,給我帶了一些,已給府上送了兩簍,嘗嘗鮮,這是做法。我覺著冰鎮的好,不過有些人脾胃弱,還是喝溫熱的。」
鄭熹接過掃了一眼,道:「就為這個?從宮裡跑出來?」
祝纓道:「也有別的。」
「嗯?」
祝纓道:「您跟安仁公主家,沒別的什麼事兒吧?」
「怎麼說?」
祝纓道:「頭先她還找到府上,讓您催我辦事兒的,不過我想,眼下這件事應該不是您首肯的吧?」
「什麼事?」
祝纓道:「她老人家做壽,您也去了的,你們走後,殿下叫我過去說了一件好事,要給我保媒。」
鄭熹涵養極佳,聽到這裡也沒開罵,道:「沒什麼媒是她能做而我不能親自去說的。」
祝纓道:「我想也是。」
鄭熹笑問:「終於有你也忍不了的時候。」
「家父家母沒有張羅,您也沒要出這個頭,我竟不知還有人會想管我房裡的事。」
鄭熹失笑:「你倒不怕她。」
「話可不是這麼說的。我怕的要死。她是先帝血脈。同樣一件事兒,哪怕她是主謀,事發了也不用死,被脅從的怕要死無葬身之地了。我可不敢冒這個險,就算是您,恐怕也不敢聽她的吧?您給我個實話,您跟東宮,到底是個什麼交情?」
鄭熹抬眼看她,祝纓坦誠地道:「安仁公主還沒看明白,她們全家都不太明白。費勁。我也勸您大事兒上別搭理她。我尋思著,東宮那裡,您要是看著行,咱不如直接與東宮說話。歧陽王英年早婚,事已至此,咱們該想想接下來的路了。您這姻親的遠近排在公主後頭,與東宮君臣相處不能也隔著她吧?這不胡鬧么?」
鄭熹道:「今天陛下才才下旨,調阿川為司議郎。」
祝纓嘆了口氣:「陛下是真心疼愛兒子,天下好人都給了東宮,給完了,又覺著給得太好了。」
「噓——」
「您不也是這樣?」
「不得妄言。」
祝纓道:「行,那我不說這個,說公主。咱在正事兒場上把她踢遠點兒,成不?只要您點頭。」
鄭熹道:「你要怎麼辦?」
祝纓道:「把承義太妃干過的蠢事再給歧陽王講一遍,告訴他,多做多錯。您看怎麼樣?我明天就要帶梧州的人去見歧陽王,正有機會。您要是沒有別的打算,現在也不宜叫阿川與歧陽王走得太近,他是東宮的司議郎,不是歧陽王的。日後身份一變,天子父子,神仙打架,別叫阿川吃您吃過的虧才好。反正安仁公主我是一定要得罪的,索性所有的話都由我來講。」
司議郎是東宮的官職,正六品,掌侍從規諫,駁正啟奏,凡皇太子行事有傳於史冊者,錄為記注,於歲末送交史館。鄭川是鄭熹的嫡長子,鄭侯嫡孫,也當得這個職位。明擺著的,皇帝還是疼太子,給太子補人呢。
又,大家的年紀放在那裡,皇帝老邁,鄭川年輕,正六品,過不幾年太子登基,鄭川是現成的就能升個從五品穿上緋衣了。不用他干出任何政績來。
當年鄭熹這個詹事也是皇帝讓他做的,皇帝那麼的疼愛先太子,把最好的外甥給了兒子。結果呢?
鄭熹問道:「鴻臚寺那裡你怎麼交代?」
祝纓道:「我是為他好,既然長於垂拱,不如一以貫之。我從來看的都是我的上司,不是他們的親娘老婆,誰主誰次,我還分得清楚。」
鄭熹道:「好。對了,安仁公主雖然多事,你的婚事我也不多過問,你年紀也不小了,該想想開枝散葉的事了。你家本就人丁單薄,不與你談什麼孝道,只說一條——婚姻是結兩姓之好,沒有子女你如何行事?你日後總不能全靠學生!學生也有自己的宗族姻親呢!再晚,就要誤事了。」
「好,我回去想想怎麼辦。」
「到了東宮,要是不方便,也不要硬說。這些人吶,性情未必就那麼好。」
「好。對了,廣寧府那兒我也送了一簍茶,這些您自己留著。」
「就你細心,去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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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祝纓先應卯。等駱晟從朝上下來,看駱晟的表情,今天皇帝似乎沒怎麼為難人,如此一來所有人的心情應該也都不錯。
沈瑛先說了自己去參加葬禮的事情,駱晟無可不可:「光華你看著辦就好。」
祝纓則向駱晟彙報了要帶人去見歧陽王的事:「歧陽王是遙領,咱們正管著他們各家的承繼,下官帶他們去見一見殿下。」
駱晟關切地道:「可有什麼為難的事?」
「那倒沒有,例行公事。今天索性一次將梧州的事兒與殿下講明白,也免得以後要經常跑東宮。那,我就去了?」
「呃,好,去吧。」
祝纓於是出宮,接上蘇喆、林風二人,再往東宮去。一路已經申請過,再次順利到達東宮。祝纓踏進東宮就聽到一聲:「三哥。」
祝纓抬頭一看,鄭川一身青衫,青蔥挺拔地站在前面含笑道:「我奉命等候少卿多時了。」
祝纓笑著將他打量,道:「幾日不見,你又長高了。」
鄭川道:「我早過了長個兒的年紀啦,哪會再長高?」
他如今已比祝纓高了,祝纓斜往上看了他一眼,兩人交換了一個眼色。祝纓道:「是太子殿下有事相召嗎?」
「那倒不是,是歧陽王殿下。」
「哦。」
兩人到了歧陽王的「正殿」里,歧陽王跟前這會兒沒了藍德,也沒有杜世恩,只有幾個歧陽王自己的近侍。
禮畢,蘇喆、林風又開始了裝啞巴,歧陽王等人也不太在意。雖然蘇喆是個女孩子,但是既然「風俗如此」,也就將她當作一個尋常的四夷首領的子弟來看待了。禮貌都是有的,座位也給了、好茶也擺上了。歧陽王也很溫和地出言安撫,又問他們這些日子在京城可還習慣。
蘇喆道:「以前來過,還住得慣。」
歧陽王便對祝纓道:「我在宮中不便時常外出,他們若有事,還請少卿多費心。你與梧州總有一段淵源。」
「是。」
歧陽王又問:「會館是怎麼回事呢?」
祝纓拿出一個本子來:「是臣當年的一點小心思,都寫在這裡了。」內侍接過,遞給歧陽王。歧陽王鄭重收了:「若有不解之處,只怕請教不便。」
祝纓道:「那我先給您大概說說?」
「求之不得!」
祝纓看了一眼鄭川,道:「司議郎是太子殿下派來您面前的嗎?」
歧陽王眨了眨眼,祝纓不等他回答便正色道:「這怎麼行呢?這對你們二位都不好。司議郎是東宮官,可不是殿下的屬官。殿下不好差遣東官屬官,你也是,沒有太子的教令,沒有詹事府的調撥,怎麼能擅自陷殿下於無禮呢?」
鄭川委委屈屈地道:「有這麼嚴重的嗎?」
祝纓道:「父親給了,可以拿,不給,不能自己伸手。出去,向殿下領罰去。」
鄭川看看歧陽王,摸摸鼻子,委委屈屈地又叫了一聲:「三哥。」
歧陽王道:「這事怪我,是我不謹慎,還請不要責怪他。」
祝纓道:「還請出去吧。」又對蘇喆、林風說:「你們也避一避。」
二人一聽,馬上離座。歧陽王無奈,對鄭川點了點頭,三人一同離開了。
歧陽王心中的不滿一閃而過,旋即疑惑:不對,祝纓與鄭熹是什麼情份?別人避之不及的時候偏偏要登門的。不該對鄭川是這樣的態度。縱使邀名,拿鄭川開刀也有些出人意料了。不像是傳說中的祝纓會幹的事。
祝纓看著歧陽王,眼睛里滿是誠懇與關切:「我與他的父親有淵源,當年他的父親是先太子的東宮詹事,後來不幸去職,這件事情殿下知道嗎?」
歧陽王點頭。
「身在東宮,即便是郡主之子、詹事之位也不免受屈,其他人又怎麼能夠不謹慎呢?他們父子兩代,不能都折在同一處。不是說東宮不好,而是東宮必須謹慎——那件事情過去很久了,現在、在這裡可以說了,當年是承義王太妃自作主張讓娘家人牽線,要為先太子張目,結果呢?沒有金剛鑽,別攬瓷器活。不懂的人,就不該叫她插手。這麼拖後腿,沒人帶得動。陛下倒有心關愛先太子,一看兒子媳婦背後如此這般,也不免寒心。」
她的眼睛時刻不離歧陽王,將話一字一句往他的心裡砸:「讓合適的人去做合適的事,在合適的時候做合適的事。」
歧陽王緩緩點了點頭,問道:「梧州,還請少卿為我解說。不是說新設了州,又要分出縣去設府么?這麼快嗎?」
「原本是不快的,不過有例外——陛下與執政覺得應該快的時候,就會很快。」
歧陽王點了點頭,又問先前梧州刺史的事。祝纓道:「他太心急了,想顯出自己能幹來。請殿下切記,許多地方無過就是有功。這是比誰不出錯。不出錯,還能一切照舊安居樂業。一旦著急想顯出功績來,做壞了事情就是南轅北轍,是沒有人獎勵你的。做事就是煉心,沉住氣。沒必要賭博。」
她目光灼灼緊盯著歧陽王,歧陽王眼睛一縮,四目相對,重重頷首。
祝纓又對歧陽王講了一些梧州的其他事,連同吉遠府也講了一些。
待講完時,歧陽王已聽得心神開闊。祝纓又潑他一盆冷水:「臣告退,您也去向太子殿下解釋一下吧。」
「什麼?」
「陛下是父親、殿下也是父親,不能因為住得近了,就不尊重。如果太子殿下私令朝廷官員,難道是小事嗎?事情放到您這兒也是一樣的。臣來見您,可是行文走的公事。您呢?天家無私事,天家無小事。先太子當年何等榮光?一事不慎,也要受罰的。」
「好。」
「政事堂與我們許多人,都不想再經歷動蕩了。您可一定要好好的呀。」
歧陽王後退兩步,深深一揖:「多謝。」
祝纓忙避開了:「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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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整有一個月,歧陽王都沒有再來鴻臚寺,將駱晟急得團團轉,擔心女兒在東宮遇到了什麼事情。好容易找到個散朝的時機,尋了歧陽王問。
歧陽王道:「阿姳一天大似一天,該適應一下在東宮裡好好生活。且我總與她往鴻臚寺去,路遇各部衙司的官員,不免與他們寒暄,落到別人眼裡,又要有些風言風語。再氣著了阿翁,豈不是不孝?我想,往後每月帶她出來一次,您看呢?」
駱晟也想不出反駁的話來,只好訕訕地說:「也對,也對。」
此事挑不出毛病來,安仁公主卻又進宮向皇帝說此事,哪知皇帝當時正聽了魯王的話,說歧陽王借著帶駱姳散心的由頭結交朝廷官員,真是熱心國事。皇帝心情大好,又將安仁公主訓了一頓。
安仁公主莫名其妙,只不敢與皇帝起爭執,出了殿門就大罵魯王:「小東西沒有一丁點兒人味!」
回到家裡越想越氣,轉臉到了永平公主府,與兒媳婦商議如何也要告魯王一狀:「不是總有御史參我無禮嗎?還有什麼占人田園?我看他也沒少干吶!告他!」
永平公主卻說:「阿爹的病時好時壞,不好再氣他的。阿爹一向喜歡他,倘或一生氣,也不知罰的是誰。」
安仁公主道:「難道就忍了?他們給我等著,等我阿姳做了皇后……」
永平公主忙制止了她:「這話不能隨便說呀。」
安仁公主氣得頭疼,不好罵侄女,回家把丈夫給罵了一頓。
老駙馬挨了罵,心裡也氣難平,找了個同族的官員,寫了個奏本,沒敢說魯王,卻把魯王的大舅子給參了。參的是貪贓枉法,以及收受賄賂、結交綠林等等。
逢到朝會,當著五品及以上官員的面,將事情捅了出來。
時值六月,祝纓等著走過場之後回到鴻臚寺消暑,就聽到有人當朝參了這一本。不用問,沒經過政事堂。如果經過了,政事堂多半是私下處理,不會拿出來刺激局勢,她抬頭看了一眼上面,皇帝的臉被珠串遮住了大半,看不真切。
不等皇帝發話,魯王的大舅子出列,一面喊冤,一面說:「太子妃的兄弟也干這事兒呢!怎麼不說他是枉法?」
哄!這下更熱鬧了。
太子飛快地出列請罪、魯王也不太情願地跪了下來,歧陽王看了一眼祝纓,心道:說得還真准。
歧陽王不但跪下了,還說:「陛下,此事還須細查,兩個都不是貪暴之輩,也許都是坊間傳聞有誤。」
駱家族人不樂意了,都是假的,那我算什麼?我白出頭了?他必要堅持,魯王跋扈,他的大舅子與他倒是投契,梗著脖子指著歧陽王的舅舅說:「要查我,必先查他!」
歧陽王的舅舅自是不肯認的:「你難道乾淨了?」
御史出列維持秩序,喝令雙方安靜。御史不出來還好,一出來又讓魯王看到了——這位之前還參過他。魯王提起了拳頭,奔著御史面門而來。御史忙跑著躲開,於是唐王成了池魚。混亂蔓延到了諸王身上,誰也不能置身事外了。
先太子過世之後,數年來諸王相爭,積怨已久。
朝上一片混亂,以王雲鶴之威望,竟喝止不住魯王等人,下面由爭吵而變成了動手動腳。魯王的大舅子推了歧陽王的舅舅一把,這舅舅也火了,橫踹了一腳,不慎被衣擺將自己給絆倒。駱晟是個好人,見狀忙去扶這位親戚。
冷不防那邊魯王一拳打了過來,駱晟跟著著了一下,踉蹌著要穩住身形,奔了好幾步終於身子一歪,又撞到了不遠處的衛王。
一些老大臣倒是沉穩,年老乏力終不能將這些人鎮壓下來。
年輕人已有大半上了頭,陸續加入戰局。內有武將,但此時的武將與開國之初的武勛還是有些差距的,也有幾個能打的,抱手在一邊站著。也有下場的,又被對家武將捉對廝殺。
一些人起初打定主意袖手旁觀,寧願挨兩下也不下場。不意其中有些人的親戚、同族乃至父子兄弟參戰了,於是乎不得不也出手相幫。
大片大片的硃色、紫色亂飛,祝纓小心地退後,防著冷槍,靠著個柱子,看都是誰跟誰在打。看到駱晟又挨了兩下,得虧還算年輕,沒倒。祝纓聳聳肩,又往裡挪了挪,突然覺出身邊有人,一個回頭,與一個花白鬍子打了個照面——冷侯。兩人都是一笑:原來你也躲這裡來了。
另一邊,鄭熹見狀不妙,抬眼看一下皇帝,只見這位舅舅面色鐵青,身周凝聚著風暴。他大喝一聲:「都住手!」
依舊是沒人聽。
沒有皇帝的命令,也沒有禁軍敢上殿來。歧陽王護著太子,肩膀上也挨了兩拳,氣得眼冒金星,要找是誰打的他。鄭熹忙過去救護與歧陽王一左一右攙起太子——魯王看起來很想趁機打東宮父子一頓的。太子要是被打了,事情就大了。
凌空又飛來一片笏板,鄭熹眼看它要砸到自己,只得低了頭拿頭頂去擋。
「啪」頭上不疼,帽子也沒掉,鄭熹看過去,卻是祝纓一手接住了那片笏板。
祝纓將自己的牙笏別在腰間,在柱子上借力躍了過去,順手接了飛來的笏板,握緊了左右橫擋,將飛來的帽子、笏板之類打飛。飛起一腳,將一個不知道哪裡過來的紅色影子給踢到一邊。
鄭熹與歧陽王才得將太子扶起,架到了皇帝身邊,皇帝周圍的宦官在藍興的指揮下把皇帝團團了起來。
祝纓將笏板往鄭熹手裡一塞,腳底抹油,又溜回了柱子邊的風水寶地。鄭熹捏著笏板看過去,之間她順路還撈起了終於倒地的駱晟,將他薅到柱子邊整理儀容。等歧陽王與太子看過去時,祝纓正右手拿著她自己的笏板拍著左手掌心,宛如一個正在賞花的紈絝。父子二人再看自己人,也是想維護自己,卻都被盯上了追著打,壓根湊不過來。
劉松年突然喝了一聲:「護駕!」外面禁軍沖了進來,才算終結了這一場鬧劇。
待一切平靜之後,眾人才想起來后怕,都站在那裡,悄悄地將扯破的衣服盡量理得正常一點。
皇帝一字一頓:「朕不用護!朕還沒死!」
王雲鶴與施鯤也是臉色鐵青,王雲鶴道:「陛下……」
皇帝道:「誰動的手?各降三級!那兩個東西,大理寺呢?拿了!嚴辦!」
王雲鶴與施鯤領命,心裡直嘆氣,參與鬥毆的還有諸王,怎麼降級?殿上一半的人參與了毆鬥,都降三級,朝廷豈不要空了一半?還得找人再填?頭疼。倒不如降三級但不調走,還辦著原差,戴罪辦差。
只是這一場打下來,許多事情就再也掩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