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0. 神棍 問題不大。
祝纓早早地到了皇城,今天情況稍有不同。
因為一場群架,朝上少了不少的大臣,駱晟也是其中之一,他不是免職,乃是得了病假,讓他回家好好休養。駱晟也確實需要這份假,他不算「重傷」,卻也行動不便,醫官看完了回家之後公主們又給他尋了御醫來診治,在公主們的關切之下,御醫不得不說需要休上個把月。
然後是沈瑛,他傷得沒有駱晟重,但是傷得不巧,臉上掛了彩,出門也不雅相。醫官給他開了個七天養傷。
如今鴻臚寺里就剩祝纓一個主事的人了,她不得不早點到場。
此事也與現在的朝會有關,原本朝會已經取消得差不多了,祝纓今天根本不用參加早朝。但是駱晟不在,如果有關鴻臚寺的事情,得有個人去彙報。她品級不夠,也不好自覺地直接替補去御前。只能早點到了,等著看情況。朝會可以不叫上她,但是叫她的時候如果她不在,一準會有麻煩。
祝纓眼看丞相與尚書等人往大殿走,才急步到鴻臚寺去。
昨天發生了那麼一件熱鬧事,許多人今天都早早地趕到皇城聽風,誰也不敢怠慢了,鴻臚寺除了駱晟與沈瑛,人竟都齊了。
彼此看了都是一笑,祝纓道:「好了,既然都到了,那就開始吧。哎,都吃了嗎?」
鴻臚寺有自己的伙食,一般不管早餐,祝纓來了就給改了。由於駱、沈、祝三人都是在家吃完了好上朝,阮、王二位自家有更好吃的,一直都是小官小吏們的福利。
吏目們笑道:「這就去做來。」
祝纓道:「那行。對了,老王,有件事兒。」
王丞忙問:「大人有何吩咐?」
祝纓道:「咱們的笏板擱哪兒了?」
既然有祝纓,鴻臚寺自然缺不了各種方便自己人的東西,備用的笏板也是其中之一。小官兒平常不上朝,偶爾要用的時候可能會找不到,鴻臚寺里就配了一些。材質並不名貴,以竹木為主,湊數用的。
王丞道:「還在庫里呢。」
管庫的吏目湊上來:「大人要笏板么?小人去取來。」
「我自己去,多餘的笏囊還有的吧?」
「是。」
祝纓道:「走。」
到了庫里,祝纓走到架子前,吏目打開一個箱子,裡面一、二十片笏板,他拿袖子將笏板一一抹凈,遞給祝纓。祝纓逐一拿起,掂一掂,在空中揮舞批刺,選了兩片。又揀了個笏囊,將笏板往內一塞,掛在了腰間。
王丞驚訝地問:「大人這是?」
祝纓自己有牙笏,再弄這個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上朝的大臣們會拿手笏記一些易忘的東西,事情多了一塊板子記不下就多帶幾塊,拿個笏囊一裝。多準備笏板和笏囊並不奇怪,奇怪的是要笏板的人。
祝纓記性好大家都知道,更兼她現在負責的事情也沒有那麼的千頭百緒,一片牙笏上隨便寫幾個提示字就足夠了。
祝纓沉聲道:「我有用。」
皇城之內沒有允許不能帶兵器的,萬一再遇到個什麼要動手的事兒,得有個趁手的家什。
拍拍笏囊,祝纓心情大好:「你同我來。」
二人到了祝纓的房內,茶已經沏好了,祝纓隨意一坐,道:「昨天的事,都知道了?」
王丞出身不錯,消息也不閉塞,沉痛地點了點頭,想說,又怕說錯了話,只能哼唧兩聲。
祝纓道:「必要有人倒霉的,有人降就有人升。他們雖是朱紫,你如今未必能升得上,萬一能依次遞進呢?」
王丞的心砰砰亂跳,一時面紅耳赤:「大人?!」
他站了起來。
祝纓將手往下壓了壓:「一驚一乍的可不像你啊。這事兒也不是我說了算的,給你提個醒。成與不成,也不在我。這樣,你回去想想,你這些年的考評、做過什麼顯眼的事、立過什麼功,列一列。只要上頭有話,我便將你們的名字都報上去。盡人事,聽天命,富貴在天嘛!只要有機會,咱們就試一試。」
王丞以自己沒有察覺出來的急促語調說:「多謝大人!」
他們對駱晟還是有點絕望的,這位駙馬人不錯,考評從來不為難他們,也會為他們說好話。求到面上,駱晟也會幫忙。但是像現在這樣見微知著提前預判給他們想到、安排,就幾乎沒有了。王丞自己都沒想到朝上群架對自己還能有好影響。這個時候大家想的是「要打起來了」「我該做什麼」「站隊對了以後能升」之類,偏偏祝纓想著現在就給他們把職位推上去。
祝纓戲言道:「我這裡只有空口的好處,別指望我啊。」
王丞忙說:「不敢,不敢。」
祝纓道:「你是清貴子弟,或許自有晉陞之途,不過以我的經驗,熬資歷的時候能被提一提,縱這一次不得進,也能叫人識得你的名字,許下回機緣就到了呢?
鴻臚寺不是個能顯大能耐的地方,想安穩呢,便也不錯。想更進一步,沒有比眼下空這些缺更好的機會了。我知你家裡必有能人,可以回去商量。若覺得不妥,就當我沒說。反正,要鴻臚寺做的事,這兒都給你準備好。」
「是是。啊,不不不,下官是說,多謝大人指點。」
「你去準備吧。」
王丞千恩萬謝地出去了。
祝纓又對小黃道:「去把阮大人請過來。」
阮丞也在猜測祝纓跟王丞幹嘛去了,又要矜持,不好意思聽牆腳,小黃一來請,他撩起袍角起步就是一個快走。
到了祝纓面前,茶已經換了一杯新的,祝纓道:「坐。」
阮丞坐下了,祝纓先問他到鴻臚寺幾年了,做現在這個官職多久了之類。這些都寫在他的履歷里,祝纓是早就知道的。阮丞仍是如實回答了一遍。
祝纓將與王丞的話對他也說了一遍,阮丞也與王丞是差不多的樣子。若說甘於就在鴻臚寺熬著,那是萬不可能的。
一下子空出這許多位子來,確實機會難得。就像祝纓說的,哪怕這回挨不上,名字報上去了排隊也比沒反應過來的能排號靠前些。
祝纓也讓他去將履歷、功勞之類寫個草稿,最後由她寫個總結,有機會就給報上去。
她眼看自己三十三歲、從四品,到了一個熬資歷的階級了,急不得。頂頭上司又是那樣,估計自己得在鴻臚多干幾年了,便開始著手將下面的官吏慢慢替換成自己人。王、阮雖與她相處尚可,終是差著一些。
能送他們高升是最好,不能,這也是賣了個人情,拉近些關係,以後相處更多幾分人情。
成與不成,她不會為他們奔波,他們各自有自己的關係,不是么?
兩個人里,她更希望把阮丞給調走,因為阮丞管一些人事之類,這個位置換上自己人會更好一些。
她這兒盤算得分明,外面忽地有宦官跑了過來:「陛下宣大人們。」
祝纓順手把茶杯給他,問一句:「可告知駙馬、沈少卿病假?」
宦官喘著氣喝了半杯茶,道:「就是知道了,又說人少了,不像話,叫都宣過去哩!」
祝纓驚道:「陛下康復了?能看見了?」說著,露出了笑容。
宦官道:「哪兒能呢?」
皇帝自己看不見,藍興等人看得見,縱沒人告訴皇帝,他只要隨便提一個人名,這個沒來,就順便問出來了。
宦官喝完了茶,將杯子小心往邊上一放:「祝大人,咱們快些過去吧。」
祝纓對小黃使個眼色,小黃又塞了個紅包過去,宦官不好意思了。祝纓道:「拿著。」
宦官接了,躬身道:「大人請。」
祝纓對小黃道:「你也甭在這兒伺候了。我且得一陣兒才能回來,放你假,去看看老黃吧。」
老黃在大理寺當差呢,不做到死是不能歇的,正好,大理寺辦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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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與小宦官倆人往大殿走,途中看到一些與她差不多的倒霉蛋也往那兒趕。路上,小宦官低聲告訴祝纓——今天皇帝上朝的時候氣兒就不順,藍德個倒霉鬼大清早陪著太子父子過來。他們是先到皇帝寢殿外面,然後陪著皇帝上朝的。藍德先進去通報,皇帝問了些話,不知怎麼的,回的話明明沒有毛病,卻被皇帝拉出去打了二十板子,然後罰跪在了寢殿外面。
「現在還沒讓起來呢。虧得是夏天,要是冬天,石頭直這麼一跪……」
祝纓問道:「都回了什麼?」
宦官道:「就說了一些東宮生活的索事,說歧陽王傷著了,東宮女眷哭了。」
祝纓聽藍德說得內容確實沒什麼問題,又問:「殿下上朝去了?」
「是。」
到了朝上,太子父子到了,諸王也到了,但是今天不是大朝會日,能參加朝會的本來就少。皇帝卻忽然發了怒,問:「人都到哪裡去了?」
藍興回道:「都到齊了。」
皇帝說:「胡說!我聽著不對!才來了幾個人?」
藍興提醒他,今天不是大朝會,皇帝道:「去!把人都叫來!」
王雲鶴又請示,還有一些受傷不良於行的比如駱晟之類是不是也叫來。皇帝道:「把今天進宮的都叫來!」
祝纓等人於是被叫了過去。
到了大殿前,人們只敢互相使著眼色,儘可能不發出聲音,然後列隊魚貫而入。進入殿中,只見太子、諸王已經都站好了,眾人列好了隊、山呼萬歲。藍興叫起。
祝纓起身,與眾人分列站好。
皇帝沉著臉,道:「開始吧!」
一個著青衫的官員出來,一條一條地宣布著昨天定下的懲罰。先是對諸王的,諸王當場請罪,魯王又當場檢討。太子也出列檢討。
然後是對大臣們的懲罰。
祝纓仔細聽著,她自己沒有處罰。但讀到最後,也隨所有人一同跪下請罪。人人口中嗚咽:「臣萬死!」
皇帝冷冷地道:「假話!哪個人能死一萬次的?」
接著是宣讀了劉松年寫的那道旨意,所有人又被當場罵了一頓。祝纓一聽用詞就樂了,口氣還挺熟的。
大臣們頻頻頓首。祝纓也跟著演認真演了一回,該說的「萬死」一個字也沒敢落下。
皇帝發作了一通,朝會還是沒有結束,各衙司得挨著彙報諸項事務。
六部九寺各有排序,此外又有京兆等處,每一彙報,都要被挑剔一回。
鄭熹此次也不能倖免,理由是皇帝認為:「彼既侵奪民田,爾身為京兆竟不能察?」
鄭熹謝罪。
大理寺的少卿更倒霉,皇帝之前換過一輪重臣,大理寺卿是他認為比較可靠的,但是居然很快加入戰團,皇帝認為此人「不純」,連帶大理寺辦昨天的「案」也被牽怒。
朝廷之上,人人自危。
輪到鴻臚寺的時候,祝纓一開口,王、施、劉、鄭等幾個很熟悉他的人便覺異樣,劉松年的耳朵狠狠地抖了一下——祝纓說話的方式變了!
聲音還是那個聲音,但是她的語速、語調、重音、斷句,都有了細微的變化。不是她平時說話的腔調。
四夷近來沒有大動向,沈瑛所管之司儀署參與了幾場葬禮。這是非常難彙報的事情,因為皇帝年紀大了,聽到這樣的消息之後是個什麼反應誰也說不好。
祝纓卻會報,她先揀了兩個「壽高而亡」的,都比皇帝大出十歲以上。再說給他們的哀榮,又將沈瑛、駱晟推出。免得讓皇帝產生一些不必要的聯想。上了年紀的人,不大喜歡聽噩耗。
皇帝聽著聽著,居然只沒有罵,只挑剔了一句:「你做什麼去了?」
祝纓道:「整頓各邦滯留使節及胡商等。有些身份晦澀不明的,整一整清楚。」
皇帝點了點頭:「要著緊。」
「是。」
劉松年緊盯著祝纓,見她回完話之後,每一個動作都重了幾分,甩袖的時候帶著一片風響,腳步也讓人聽得格外清楚。或許會有人覺得她是不常見皇帝,奏對時緊張了,劉松年卻眯起了眼。
祝纓站了回去,知道自己過了這一關。
人一旦目不能視,聽力就會變得格外的敏感,說不出是什麼道理,但這就是事實。對外界的聲音,有著與視力正常時不同的判斷和喜好。同時,腦子也會變得緊張,更容易對外界刺激做出反應。俗稱,一驚一乍。
尤其是剛剛看不見的時候。
等到習慣了,會變得好一些。但是皇帝顯然不像她適應得那麼快,或許是上了年紀的原因,皇帝好像對失明這件事格外的在意。
其實,如果他稍稍寬心,這些日子已經夠他摸索出規律,做些簡單的活動了。
等到所有人都挨過了,皇帝才下令讓丞相與吏部等處協調,將空缺的官職儘快補上。
丞相與姚臻出列應聲,皇帝才宣布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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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離開大殿,被冼敬兩三步追上。
祝纓對他笑笑,冼敬道:「你竟沒挨兩句。」
祝纓道:「這是什麼話?」
兩人邊聊邊走,冼敬問了一下駱晟的情況,祝纓道:「傷得不輕,沒些日子回不來。」
冼敬壓低了聲音道:「也省得有人總想著借道……」
祝纓知道他這是抱怨歧陽王。皇城裡庸人不少,聰明人也多,明眼人看得出來歧陽王是代親爹四處轉悠的。但此時與他接觸是有很大風險的,如冼敬等人並不贊同。
祝纓道:「現在看誰能沉得住氣了,我看他應該行。」
「就怕被人一激,又忍不住了。」
「不至於。剛才就挺好的。」
兩人邊走邊聊,走得慢了一點,尚未回到自己的地方,就見兩個小宦官架著藍德往宮外去,引得不少人回望。
祝纓故意放慢了一點腳步,冼敬道:「那個,是不是陛下派去東宮的……這是怎麼了?」
他也放慢了腳步。
藍德被許多人看著,臊得不行,又疼又累又氣,臉也紅了。聽到祝纓那半熟不熟的聲音響起:「這是怎麼了?」
他帶一點抱怨的說:「您這不都看著了么?我哪兒知道?!」
他還插手了宮內糖的採買,與祝纓多一層關係,說話也不客氣。
祝纓輕笑一聲:「陛下打的?你幹什麼?」
「我如實回話,何曾做什麼?」
祝纓斂了笑容,用笏板挑起他的下巴:「回話的時候,心裡存著別的念頭吧?」
藍德被她一道雷劈了,驚駭不已。他回話的時候是故意誇張了一些,為的是相助東宮。心裡確實在想:怎麼將東宮說得可憐些,博陛下之憐愛,以顯諸王之惡。
他獃獃地看著祝纓,祝纓已提著笏板慢悠悠地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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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與冼敬走得遠了一些,冼敬才說:「此輩可惡亦可悲。」
祝纓道:「大夏天,你竟悲春傷秋了起來,是見不著什麼就想什麼嗎?」
「呸!」
祝纓笑笑:「要補缺,早做準備吧。」
冼敬道:「怎麼?你想更進一步?」
祝纓道:「輪不到我。」
冼敬想了一下,說:「我如今也……」
祝纓道:「不過白說一句。我總覺得會有點什麼事發生,譬如我,就不想叫一些會找我麻煩的人升得太快。想必有不少我與我想的一樣。」
冼敬笑道:「由不得他們。」
眼看太常寺到了,冼敬道:「鴻臚如今就你一個人主持,快些去忙吧。」
兩人分開,祝纓回到鴻臚寺便通知了王、阮二人,讓他們加緊準備。這事兒吏部是個重點,祝纓自己不打算去遊說丞相。
她想安排的人是趙蘇。
之前,她查看了趙蘇的履歷檔案,做得不錯。趙蘇一個任期已經滿了,考評亦可,如果為趙蘇活動一下走走吏部的門路,她願意的。王、阮二人本身也是有辦法的人,家族會支持他們升遷。
如果能空出兩個位子,她希望將一個位置留給趙蘇,另一個位子她可以拿來與吏部的姚尚書勾兌,或者與其他人做個連環的勾兌。她的手伸不到朱紫,但是青綠已經可以了。
人事調度,會與各衙司通個氣、問個意見評價,鴻臚願意給王、阮二人好評,又願意接收一個塞過來的人。王、阮二人家族又有人情。
問題不大。
她提筆開始寫趙蘇的材料,預備一會兒王、阮的文書寫好了,三人對好詞兒。再去找吏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