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靈論

她頭疼。她覺得不僅是身體，就連精神都在向著湖底沉，不……這裡的湖是沒有底的，在水面之下覆蓋著厚厚的淤泥，怪物一般的淤泥，像是能吞下一切。

神明聽到了叮鈴鈴的鈴聲，有背著大背包的妖精商人來了，看樣子是從人類的城鎮回來，放下些什麼再帶走些什麼。他看到了浮在水面上的金色長發和一旁唱著歌的水妖，扯下脖子上的鈴鐺對著那水妖丟了過去：

「塞拉又在拖人下水了！」

水妖即刻停止了歌唱，她接住鈴鐺，怒視著那打擾她的好事的妖精：

「又是你！你不是在那群……又笨又蠢的生物那邊做生意嗎！」

「啊哈……」妖精撓撓頭，「巴寶的攤子已經塞不下從人類那裡換來的玩意了，所以巴寶回來把這些東西放下——半路上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覺得來這裡能發筆橫財，那麼巴寶就來了。」

普萊亞的腦袋浮上了水面，明顯不太清醒，但好在還有意識。

「嘖……下次一定要找個沒有你這樣的蠢傢伙打擾的地方。走了！」

水妖化為一陣漣漪消失在了水中，那個自稱巴寶的妖精商人去把普萊亞送到了岸上，給她蓋了一層毛毯。普萊亞把嗆進氣道的水咳了出來，大概也清醒了不少：

「啊……謝謝你。」

「還好巴寶來得及時！」那妖精蹦蹦跳跳，人類肯定是無法背著那麼大的背包輕巧地跳起來的，「……所以巴寶來到這裡會遇到的橫財……就是你嗎？」

「啊！……錢袋，好像在剛才掉進湖裡了……」濡濕的少女一陣翻找后失望地宣布，她沒辦法把湖底的錢袋取上來。

「巴寶看到了！」妖精探過頭去，是有個小布袋被淤泥蓋住了半截，「巴寶這就想辦法把它拿上來！」

它念了一串長長的、不知名也聽不懂的咒語，接著有風吹來，周圍樹枝上掛著的藤蔓開始擺動又垂進湖中；水中泛起波紋，湖中的水草也開始擺動，湖底的淤泥中忽然竄出一條似乎剛剛還不在的大魚，把那錢袋搖到了水草中，水草搖擺著，那錢袋便鬼使神差地掛在了藤蔓上。

巴寶提起藤蔓，拿過了和它的主人一樣濕漉漉的錢袋。

「巴寶還給你。」

「謝謝你，……阿嚏！」

「啊……」巴寶看著她，「巴寶忘了人類在濕透的情況下吹風會著涼。」他又開始翻翻找找，找出一瓶粉末狀的藥粉，看起來就像磨碎的干樹根和乾燥土壤的混合物。他遞給普萊亞：

「巴寶這裡剛好有從你們人類的製藥人那裡拿來的保溫葯，巴寶決定把它和那救了你一命的鈴鐺一起賣給你。」

那鈴鐺早就被水妖拿走了吧……普萊亞並沒有管那麼多，痛快地從錢袋的泥巴里挖了一些金幣出來，順便清理了一下已經變成泥巴袋的錢袋，妖精接過金幣擦了擦：

「哈哈哈……果然是一筆橫財！巴寶謝謝你，巴寶走了。」

既然有了保溫葯，妖精收起了那看起來就像古董貨的毯子——洗乾淨晾乾說不定還能當一次商品。但……他是怎麼做到讓周圍環境中的一切都幫他行動的？

眼看天色漸晚，她叫住妖精，問他有沒有什麼妖精群落能收留自己一晚。

「啊……巴寶想想，好像還留在這裡的大多數妖精都是不喜歡有人類來這裡的——不過看在你給了巴寶這麼多錢的份上，你跟巴寶走吧，有巴寶這樣的妖精帶你去的話大概大家也不會說什麼。

」

「那真是謝謝你了！」

巴寶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普萊亞提著一盞剛剛從巴寶那買來的小燈籠走在後面，她感覺得到一路上都有不懷好意的眼睛在四面的水塘中盯著她，但或許是前面站了一個妖精，那些眼睛也只是盯著而已。

「雖然用了保溫葯但還是好冷啊……」在令人顫慄的目光下，她打了幾個哆嗦。

「小姐你還真是有錢啊，看你也不像附近居住的人類，居然一口氣給巴寶這麼多錢！」

「錢我姑且還是不缺的，你可是救了我啊……」

「巴寶只是突然覺得這裡有錢可賺！」不知道為什麼他蹦了這麼久都不覺得累，或許是因為金幣的光輝消除了疲勞吧，「就像有什麼神明在召喚巴寶一樣，雖然巴寶不相信神明！」

「唔我只是很好奇你為什麼能讓那些動物和植物為你擺動……」

「巴寶相信萬物皆有靈！」他甚至沒聽完普萊亞說完話，「這裡所有的妖精，所有的仙子，還有塞拉她們那些水妖，全部都相信萬物皆有靈，這裡的一切都是我們的朋友！」

「泛靈論者啊……其實是有自然之神存在的。」

「大家日常也會一起交流玩耍，所以巴寶希望朋友們幫個忙是很容易的！畢竟巴寶是妖精商人，朋友們也都是希望巴寶能多賺些錢的！」

所以泛靈論者不是把自然界的萬物當作神明來敬仰，而是當作朋友，那些「朋友」們也真的像具有意識一樣會幫助他們……普萊亞腦海中泛起了懷疑的雲霧，為什麼人類中的泛靈論者不能與他們認為同樣有生靈的萬物交流？這些妖精們的泛靈論……真的不是什麼浸入了意識的、無法被他們本身察覺的「魔法」嗎？

不……比起魔法，應該更接近「賦靈術」才是……該法術的擁有者可以依據自己的需求和意念使死物或不具有意識的生物擁有自我意識，即「賦予靈魂」，但除地母神以外的神明也被認為是基於人類的祈願誕生的高位生命，神明誕生的原理應當與「賦靈」接近才是，但……為什麼神明不會與人類平等交流？難道神明真的是在人類的智慧之上又上升了一個檔次的、人類永遠無法徹底認識的高維生命？

「對啊，我也想知道為什麼神明和人類不平等，但凡神和人能做朋友我現在都不會被一群上帝視角的傢伙盯著看。」祂附和著普萊亞的疑問。當然，沒人能聽到，這附和便逐漸有了控訴的語氣。

「巴寶的朋友們都是天生就具有靈性的！巴寶相信是這樣的，巴寶的祖先也相信是這樣的，但是巴寶也不清楚祖先們遇到過的事情……妖精是不怎麼在意歷史的生物，巴寶討厭回顧過去的事情！」

突然覺得無從考證了。神明停止發牢騷，以神明的眼睛，祂看得到悄悄流過世界的時間，或者說所有神明都看得到……但神明也不喜歡回顧歷史，尤其還都是些「低下生物」的歷史……祂只覺得，比起回顧歷史，對只擁有短暫生命的人類而言還是看看未來要好。

「我們到了！」巴寶跳著，沉思著的普萊亞也抬起頭，看到了星星點點的燈火——來自大大小小的樹屋裡。妖精們盯著這個不速之客，站在前面的巴寶揮著手拚命吸引同伴們的目光，卻被一個比他高一些的女妖精拍了腦袋：

「巴寶，你怎麼帶了個人類回來？」

後面的妖怪也議論起來：

「啊——她不會也把這裡的樹都砍掉吧？」

「我看她不像是會砍樹的樣子，你看，她連之前那傢伙帶的那個什麼玩意鋸子都沒有……」

「噫，她要是敢砍樹，波卜就把她的尾巴拿下來！」

「她好像沒有尾巴……」

巴寶垂下耳朵：

「大家聽巴寶說！這個人類小姐並不是壞人——巴寶覺得她不是壞人，她是巴寶從水裡撈上來的，還給了巴寶好多錢！」

妖精們還是吵吵鬧鬧地議論著：

「給錢？那不是更像壞人了嘛！」

「巴寶又去多管閑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