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者
好像讓她有了不該有的擔憂,信徒們應該覺得神明是不會痛苦的才對,現實也如此,祂應該是為一會被內心的迷茫折磨的神明,這些無法言說的痛苦來自曾經作為人類的自己留下來的雜念。
他沒來得及、也不知道該怎樣消除這些從自己嘴裡跑出的麻煩,在普萊亞休息的時間,他被診所的護士小姐請了出去。站在診所門外,他看著廣場邊賣水果的小商販,又看看普萊亞強塞給自己的幾個金幣——她還真是有錢啊。自己不需要進食,但也已經好久沒有嘗過人類的食物的味道,他買了一些無花果和梨子,抱著紙袋坐在攤子旁。
小販打量了他許久才開口:「以前怎麼沒見過你,是哪裡來的?」
「嗯……王城。」他笑了笑,自己得到這副身體之前可天天坐在村后那座山上看著這個與世隔絕的村子里來來往往的人,這種鬼地方除了那些不遠萬里來朝拜的信徒和路過停留的冒險者也不會有什麼人來,他就像個不存在的村民一樣熟悉村裡每個人的面龐。
「哦!王城來的啊!」小販用力把他衰老的眼睛睜大,「年輕真好啊……我年輕的時候也夢想過走南闖北的,現在老了……只能做些收購水果的生意咯!」
他不說話,他怕村民們的閑言碎語傳進普萊亞的耳朵里,他吃著買來的梨子,感受著清甜的汁液給味蕾帶來的刺激。神明不會對食物有什麼熱情,他還是覺得自己適合當個人類。
那小販開始向這個「外來人」介紹自己的村莊。
「……我們這也有些有錢人有時會到王城去,聽說那裡有大陸上所有神的神像……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聽說過,我們村子後面那幾座山上也住了神明?這麼偏遠的地方,多虧了有祂才讓這裡像個有人住的地方。」
他臉上露出了一點難以察覺的無奈,自己明明什麼也沒做,為什麼村民們要把自己和自己祖先建設家園的功勞戴在自己頭上?
「前些日子聽診所的醫生說,他們那去了個重傷病號,是個女孩子,那金色的頭髮一看就是王城來的貴族……救活之後給了他們好多錢,真羨慕啊。」
哈哈……哈哈哈。
「明明是個貴族怎麼想不開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聽說剛送來的時候滿身都是血,臉色都已經像個死人一樣了。」
他忍不住笑出聲來,他說他就是那貴族女孩的同伴,在旅行途中遇到危險,還好附近還有這麼個村子。那小販的表情立刻嚴肅了起來,肉眼可見地升起了對貴族的敬畏。
「我並不是什麼貴族。」他說,「我只是在王城的冒險者公會和她認識了而已,我身上的錢也都是她給的。」
「哦!」商販又變了臉色,像在聽什麼隱秘的小道消息,「窮小子和貴族小姐……小夥子,真是一段佳話,嘖嘖嘖。」
「您……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哈哈哈哈年輕人不用不好意思!」那商販突然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再怎麼說你可是救了她的命,等她出院還不一定怎麼好好報答你呢!好好把握機會,你小子福氣還在後面啊!」
「這老東西到底在想什麼!」他的臉像石頭,好在有情商的勸阻沒讓他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他轉移了話題,說自己的武器丟了,村子里有沒有可以買新武器的地方。
「我就說你這樣的年輕人怎麼跑這麼遠身上連根棍子都不帶,西邊的酒館拐個彎就是鐵匠鋪,記如果和酒館老闆娘搞好關係能打折。
」
聽來一個自己熟悉的地址,可是為什麼哪兒的鐵匠鋪和酒館都是開在一起的啊?店老闆們的關係也不一般……他離開了這個讓他覺得不適的水果攤,把剩下的一些水果拿去了診所,回頭瞥了一眼遠處果攤老闆那張看著自己忍不住要笑出來的臉,徑直去了鐵匠鋪。
從現在起,他要重新當一次冒險者了。
鐵匠盯著他,彷彿受到了驚嚇。
「嚯,這麼多年了我遇到的客人九成以上都是來修補武器的……您在這神山是遇到了什麼危險?怎麼武器都丟了?」
他編不出來,裝出一臉痛苦:「別提了,我遭遇了人生的滑鐵盧。」
「行吧行吧……年輕人,沒死就還有機會。」鐵匠給了他一個堅定的眼神,「但是我店裡現有的武器都是些比較基礎的,您……看看怎麼辦?」
匕首,鐵劍,鐵鎚,鐵盾,鐵頭盔,鐵銃,普通手弩,重得要死的板甲,略顯劣質的鎖子甲……主要都是防具,魔法類武器更是根本就沒有,您就是RPG遊戲里那種只負責加點的NPC鐵匠是嗎?他覺得有些絕望,但……比沒有強。他想,憑自己也算半個神明,難不成還能死在路上?從這裡觸發之後要去鏡原,那地方和之前經過的還能遇到活物的地方可根本不是一個危險度,自己肯定沒問題……但有必要讓普萊亞穿好點。
再爛的武器有了神力加持起碼也是能用的,他隨便拿了一把符合自己審美的、用起來還算順手的劍,「老闆,打磨一下,磨短點——哎,再短點。」
「再短?!再短就只能殺哥布林了啊!」
「殺個小鬼用的了這麼長嗎?短點。」
「還要短啊?!」
哎……算了。反正運氣好的話鏡原那位「老朋友」說不定還會給自己更好的東西……然後他買下了店裡所有防具中在最輕的前提下質量最好的那一套,
「這麼小的尺寸,你是要給你養的兔子穿嗎?」
隨後,爽快地喝了點沒那麼好喝的麥芽酒,在成功浪費掉大半天的時間后回了診所。
普萊亞翻著那本筆記,嘴裡叼著一隻梨子。她感覺到旁邊的光線被擋住,抬頭望向了他的方向——
「梨子好吃嗎?我不太會挑水果。」
她把梨子拿下來,「怎、怎麼你又回來了?」
對啊,忘了告訴她「自己並不打算留在這裡」這件事。他也沒解釋什麼,就把買來的輕甲拿出來給她看:「你之前穿著的那個,在撞上外面那些硬得像石頭一樣的死樹之後,早就碎掉了吧?」
她看看他,又看看被他拎著的那把劍,空氣中的疑惑增加了。
「唉?為什麼,你要跟我一起走嗎?」
「啊這個……我覺得我在這裡反正也沒什麼地方可以住,你自己一個貴族跑這麼遠,這周圍的地方也都挺危險的……我自己一個人生活的時候又積累下一些求生的手段,所以……」
「謝謝你的好意,-不過……」
「別急著拒絕我啊!普萊亞,外面可比這裡危險多了……沒有人跟你一起去的話真的很危險。」
「嗯?」那股混著不安的懷疑又一次籠罩了她的臉,「你……知道我叫什麼?」
不擅長說謊的神明此刻恨不得以頭搶地,怎麼自己這麼不長記性!他口不擇言,是從醫生那裡……
「我好像也沒告訴這裡的醫生和護士小姐我的名字……」
怎麼辦怎麼辦,他結結巴巴搪塞道,主教家千金的大名全索巴利都聽說過,而且被神明帶走這樣的傳聞……
「可我不記得我有那麼高的知名度啊……」
「可你不知道你在人們看來是被神明帶走的啊!」
……這可真是無懈可擊的謊言,或許也不算是謊言吧?普萊亞搖搖頭,考慮到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又在這麼遠的地方見過自己,甚至還救下了陷於危難的自己,她一時也找不到能用來拒絕他的理由,儘管是個明眼人就看得出來,她對眼前這個人絕對算不上信任。
搞定了最大的問題后,他提著劍出去了,在服裝店關門前買了裝備用的劍帶,回到旅店裡看著那把只能算得上最新手冒險者水平的鐵劍,心中升起了莫名的高傲:
「把你變成配得上我的樣子吧?」
他摩挲著中脊線,那把簡陋的鐵劍立刻鍍上了凌厲的光芒,看起來還是很簡陋,但它像是活了,或者說是擁有了作為武器的使命。
「行吧……」他嘆了口氣,「以後給我點面子就行,好吧?夥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