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象

幻象

「——東西?什麼東西?我們要找什麼?」

他說完自己的話,拉著普萊亞奔向看不到的海底。她的頭髮被水波打散,她完全沒得到思考的時間,只是以極快的速度向著海底沉去。

通向那女巫建造在海底的世界的路幽深且漫長,他們在水中飛行,身邊可見的光線逐漸稀薄。在梨子麻痹一部分壓力感的狀況下,在漸行漸暗的環境中,長期的疲憊讓她昏昏欲睡。忽然有一道詭異的光讓她一激靈,那光擦著頭皮掠過,飛快地鑽進水底的黑暗中去了。

「她跑得還真快。」

她心不在焉,沉默了好久才開口,

「她說你——您,是神明?」

「你怎麼還在意這句話啊?」

她看著眼前無際的海水,之前腦內閃過的懷疑全都浮現在她眼前,原來如此……這樣一來,自己曾經在他面前表現出的一切簡直太失禮了,不過神明沒有絲毫被冒犯的樣子,他應該不介意才是——這位神明是討厭神遠高於人類的地位才變成人類來陪伴自己的嗎?

神明會厭惡居於高位的自己嗎?神明會想要拉近和低微人類的距離嗎?

在無數複雜的思考流過後,她忽然想起,如果神明真的如同神話中那樣偉大,她又怎麼能觸及祂們的思緒?神明或許早就聽到了自己的想法,她讓自己保持沉默,她知道對現在的自己而言,沉默也不過是最低級的掩飾。

「我確實是神明,就是你們說的成神的冒險者。」他望著眼前的路,平靜地回答,他也覺得既然早就被女巫一語道破那便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了,「所以我才能保衛你的安全……所以你大可不必擔心。」

「……」她停了下來,懸在水中,下一秒便被神明拉住繼續下沉。

「人類擅自停在這麼深的水裡不動是會被水流壓死的啊!」

她不再說話,直直望著下方,過了好久才又開口,「那我還真是做了好多無禮的事。」

「啊?怎麼無禮了?」

她放心了,眼前的水波隱約發著光,映出了什麼的影像——看來無論潛入多深,這片海始終是女巫鏡子的一部分,鏡像中的她站在神明身旁,身後發著光,這是她在帳篷里就已經看到過的鏡像,是什麼意思?

「我們要到了——不要再看那些幻象了。」

雙腳久違地有了歸宿,踏在海底的軟沙上,普萊亞又把目光移回神明身上,「那些真的是幻象?」

「居然說命運之鏡映射出的是幻象,真過分啊。」女巫站在一片僵硬的珊瑚上,掌心的力量將水流壓成漩渦。在更加「高等」的闖入者面前,她明顯沒有把普萊亞放在眼裡,被困於神明都無法觸及的永恆之中的女巫嗤笑著,「雖然不知道你們為什麼一定要跑到這裡來,但既然來了就乾脆別走了。」

普萊亞這才發現腳下的白沙似乎都是已經粉碎了的森森白骨,

「可是我上次來的時候你好像也說過這句話。」神明也不把女巫放在眼裡,他拔出斷劍,淡然說出自己的來意,「能不能把鏡子的力量借我用用?」

「你這理所當然的語氣是怎麼回事?!」女巫的臉色突然變得鐵青,她本來就通體蒼白,現在更像是一攤打碎了的玻璃,「即便是我放你們過去,對你們而言排在我後面的那些傢伙就會對你們慈悲嗎?你們……不會有好結果的。」

「但現實是,你也知道我們的結果並不會差到哪裡去,不是嗎女巫小姐?」

普萊亞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

原來鏡子倒映出的是自己的結局嗎?

女巫手中的漩渦急劇增大,旋轉著的刀刃撲面而來,如同要吞噬掉他們的血肉;腳下的白沙忽然變得堅硬,重新凝聚成森森白骨,以骨作刃逐步逼近。神明手持斷劍,斷面朝上默念著什麼,緊接著殘破的劍刃放出光芒捅破周圍的一切,駭人的景象迎刃而解,水底重歸平靜,只有女巫還站在那珊瑚屍堆上。

「善心的莉希從未殺死過任何人,這裡的死者也不過只有那群珊瑚罷了。」

「你——」

神明拍著怔住的普萊亞的肩膀,聲調輕了下來,「所以也不用害怕,那些都只是普通的石英砂,鏡原的海底大多是這樣的。」

她明明沒有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儘管面對的是神明和蔑視著神明的女巫,但她還是不想讓自己成為他們一眼便能穿透意識的透明人。但神明的目光沒有留給人類反抗的機會,在劍光的威亞下恐懼的幻象逐漸消失,她從深海中匿得了几絲心安。

女巫看著神明那張明顯是由其他神明捏造顯現的臉,或許由於時間的打磨,他居然比從前作為冒險者的自己更和藹了些——這一定會被人類稱作是神明的慈悲,當然,她不會放這樣一個「危險」的神過去——踏過這裡,去向更多的「邪惡」降下神罰。

她不相信他,他上次闖入這裡時,可是和夥伴們高舉著懲惡揚善的旗幟打碎了那些可憐的骨龍的。但神明本身早就看清了自己的幼稚,他再也不願意插手去干擾那些苟延殘喘著的骨架的生活。

「閉上你那張正義的嘴吧!不管是神還是套用了神明頭銜的人類,滾回自己的地界去,告訴你那些同伴們,只要不想著把一切都趕盡殺絕,世界上不久沒有異端了嗎?!」

他試圖看穿那內心和頭頂遙遠的冰層一樣寒冷的女巫的意識,卻被女巫抓住窺探的視線甩開,他笑著,卻覺得棘手:

「那如果我說我並沒有想要殺死你和你收留的那些骨架呢?」

「笑死了,神明說過真話嗎?」

他感受到了一絲苦澀,這的確是真話啊,但要澄清自己早已失去了殺戮衝動的本心究竟要怎麼做?

他們僵持著,氣氛如同周圍水中懸浮的氣泡一般凝固僵硬,她還是不打算放手……但若是無法得到鏡原的支持,後面的道路他們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啟程;只是鏡原的女巫就已經擁有了可以與神明抗衡的力量,就這樣離開的話,作為新生神明的他可能也根本沒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身邊那個養尊處優的貴族少女。

而此時,一條小小的骨龍從後方游來,攪動了普萊亞身旁的水流。她從凝固的氣氛中拔出自己被恐懼和驚愕左右了的意識,不由得伸手想要捧住它。

女巫眼中即將要乘著水流爆發的怒意消失了,她瞠目結舌,看著那條背叛了自己的、活蹦亂跳的小骨龍:

「不可能……這不可能……」

「骨龍不會接近人類!你這傢伙,到底是什麼來頭!」

骨龍族中最小的小骨龍攪動的水流如同激發了勇氣,它在普萊亞脖頸旁游轉,她走上前,把小骨龍送往女巫的方向:

「我的確只是個普通的人類,你如果覺得詫異,應該問它才是。」

小骨龍趴在女巫肩上,擺動的尾尖像在訴說什麼,但女巫絲毫沒有被說服。神明收起了廉價的笑意,看著那條小骨龍:

「看起來幻象蒙住的不是我們的眼睛啊。」

「您的意思是『人類會殺死鏡原的一切』才是真正的幻象嗎?」

「那不是幻象。」他短暫地合上眼,緊接著又睜開,「人類的確會把反對自己的一切認作是邪惡的異類,在我——還有她見過的人類中,目前只有你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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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人絮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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