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降世
地府閻王殿中——
幽暗的青色光暈襯托著殿中壓抑的氣氛,眾鬼差看著一個一個的亡魂被帶進殿中,由閻王對其平生善惡進行判奪,而如今亂世,善與惡的評斷哪能如此容易,那九州大陸早已荒涼,這些亡魂生前都是為了生存而掙扎,那一本本的散亂的卷宗早就堆滿了案板,甚至地上還有一片。
難得閑暇,坐於案板前的閻王有些累了,合了合眼睛,捏著鼻樑,對著身旁崔判官說道:「你可知道剛才那女子如何評判?」
崔判官有些驚慌,看著閻王那鐵青色的臉上有些疲憊和煩躁的表情,一時之間都不知該如何回答。
閻王猛地瞪圓雙眼,眉頭皺起,臉色嚴肅:「這些亡魂哪個是我能評斷的?我要評斷的話,罪人就只有這天……唉……!」
閻王欲言又止,表情很是無奈,只得搖了搖頭。
賞判官怯生生的說道:「大人,莫要生氣,審奪之事……」
閻王突然伸手打斷判官話語,伏在桌子上的身體也直立了起來,沉聲道:「吾兒來了。」
眾鬼差齊齊看向殿門之處,這個曾經讓他們吃不少苦頭的正主回來了,多少得讓這些長相凶神惡煞的鬼差臉上浮現些懼怕的臉色吧。
「我親愛的父親、敬重的父親大人,您最疼愛的小兒子又死回來了!」
人未到,聲先至,語氣之中明顯帶著諷刺之意。
眾鬼差深吸一口氣,心中都是瑟瑟不安,但心底還是比較欣喜,終於在這沉悶的閻王殿中有些好戲能看了。
先進來的是黑白無常,兩人進來就跪了下來,頭埋的很低,一身的委屈之意讓旁觀者都感同身受起來,更有義憤填膺的鬼差軟弱的悄悄嘆息一下。
再看身後跟隨進入的是一個少年,眼中浮躁,表情乖張,邁著八字腿大搖大擺的走過黑白無常,還順路各自踹了一腳,二鬼就像受了氣的媳婦一樣抽泣起來。
走到殿中,頷首作揖,看似正經的見父之禮,卻被那不安穩的腿帶動著整個身子不住的抖動起來,語氣頗有些抱怨:「見過父親,孩兒這次又被那雷擊而死,這都數十世了。」
閻王吭哧一聲,然後硬是把快笑出來的聲音給憋了回去:「咳咳,你這頑童,行不端,坐不正,本就應該受盡這些罪過。」
少年抬頭看著這閻王老子,似是心中怨火爆發,聲音也大了起來:「我的命運是否都是你這老兒刻意找那北斗星君安排,我現在只要投世,就會遇到那女子,那女子還是個天罰之體,一過十六,天劫一來,我就跟著遭罪,我怎麼能跟這天罰之人瓜葛這麼多事,你得給我個答覆。」
閻王捋著鬍鬚,臉上掛著幸災樂禍的表情,但說話時還是刻意板正了些:「那是你的事情,為父從來不管,你們兄弟十三人,有六個都與你一樣在人間歷練,就你事多,連個十六都活不過去。」
少年似是氣急,魂魄一閃一閃,指著閻王大聲呵斥:「連你個當爹都在嘲笑我,做你兒子真是辛苦!」
閻王圓眼一瞪,不怒自威,手掌重拍案板一聲,殿內眾鬼身軀一震,都趕緊調整站姿,個個異常筆直。
「你這頑劣之徒,都敢如此跟為父說話了?」說罷,閻王眼睛看著四周鬼差的反應,似是達到了目的,便長出一口氣。
少年把頭一歪,正準備還口之時,閻王搶先說道:「跟我說說,這次人間何樣?」
少年環手於胸,頭歪著著隨身體抖動,語氣敷衍:「還是那樣,大陸上之上自那六百多年前的人神交戰後,破敗不堪,靈氣也被這天庭一抽而空,我這幾生都是與那女子四處漂泊,餓了吃地上的雜草,上面連顆活著的樹都沒有,你知道夏天有多熱么?」
閻王仔細聽著,待到少年說罷,回答一句:「河水也已乾涸,只有四海這四個龍王處,還有水源,可惜人不能直飲。」
少年皺起眉頭:「下一世我想活在那皇朝國都之中,也好好的享受一次人生。」
閻王看著少年說罷扭過去的頭,好像是在告訴自己沒有商量的餘地,便裝作無奈的聲音說道:「我可管不了這個,這個都是你的命。」
少年不語,只是搖了搖頭。
閻王再問:「可見過修士?」
少年說道:「見過,在天上飛的,一個破修士,能跟我真神比么?一介凡人,還說著奪天地造化,可笑至極。」
閻王點了下頭,繼續問道:「你可知道他們如何在這靈氣枯竭之時修鍊?」
少年偏頭看向閻王,疑惑道:「你這老頭,為何如此在意修行之人?」
閻王笑笑,「好奇而已。」
少年搖頭,說道:「我從未看上過修士,就算轉世為人,也看不上那幫天上飛的笨蛋。」
閻王招手示意牛頭馬面過來,然後拿出一張印有閻王刻章的字條給予二鬼差后,便跟這小兒子說道:「你跟著牛頭馬面二人去往生殿轉世投胎去吧,這次看看能否活過十六。」
牛頭馬面二人來到少年面前,背對著閻王的二鬼差露著一臉耐人尋味的難看笑容,嘴裡還嘀咕著:「快走快走,好事好事。」
少年剛還想再斥責一頓這閻王爹的冷血,一看二鬼差如此模樣,最後連道別的話都沒有說,便轉身向殿外走去,還壓著身子和二鬼差竊竊私語:「唉,我說,牛哥、馬哥,啥好事?」
閻王看著這三人鬼祟模樣,本應可笑,但閻王眼中一絲惆悵之後,變得嚴肅起來。
那崔判官悄聲走到閻王身邊,低聲說道:「大人,真到如此地步了?」
閻王低沉著聲音說道:「這次就賭一把吧……」
地府之中,亡魂無數,就算有牛馬而鬼差行起路來也是磕磕絆絆,擁擠異常,真是這天道不公,以萬物為芻狗,硬是將靈氣吸干,讓這冤魂亡靈比起之前多了數倍甚至數十倍之多,近來穩定些了,也是因為人死的已經差不多了。
三人嘻嘻哈哈的在眾亡魂之中推推嚷嚷,引得看到此景的亡魂都心生羨慕,甚至還有哀嚎之聲發出,真是有人好辦事,投個胎都能插上隊。
這本來沒多遠的路,硬走了好一會兒,真是好不容易才摸到往生殿的門,少年看著內里孟婆不斷的從她那盛不完的缸里的盛出一碗碗湯藥,眼中惆悵,這死娘的孟婆湯,一碗下肚就斷片了,再醒來時就又得來喝。
少年似乎想到了什麼,轉頭問著身旁牛頭,「剛才你不是說,到了往生殿你就告訴我我那閻王爹寫了個什麼東西?」
牛頭裝傻,馬面則飛速去到孟婆身旁,把那張字條給了孟婆。
少年皺眉,有些憤怒,一拳砸牛頭身上,那牛頭倒是上道,立馬裝作重傷,坐倒在地,然後還要演戲到位,硬是昏了過去。
這分明就是想賴皮么?
少年補上一腳,牛頭也不做聲,繼續裝昏。
「少公子,來來來,你先過來喝湯吧!」孟婆慈祥的表情,和藹的語氣,還有伸出的那隻不停招呼他過來的手,著實讓少年回憶數遍這同樣的動作是第幾次看到了。
馬面趕緊扶住少年,貼在耳邊說道:「事不大,你投世了就知道了。」
已經到了孟婆遞過來的湯藥面前,少年突然心中悵惘,我為何一直如此。
我究竟是為了什麼,一世世的輪迴,一世世的糾葛,可每一次的轉世都如新生的嬰兒面對那滄桑的人世,直到死去之時,才被這悠長的記憶敲醒,我究竟是為了什麼?
不如就再喝了這碗湯藥,能忘卻一時便忘去一時,不必再想原因,也不必再想結果。
少年拿起這碗湯藥,灌入口中,也不知是何滋味,眼前就變得模糊,隱隱約約還能聽見牛頭叫他下次一起喝酒的聲音,這該死的牛………
意識漸漸墮入黑暗,漂浮在一片荒蕪之中,然而卻感覺到一股熾熱的眼神從身後傳來,熟悉而溫暖,怨恨而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