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家的列車

翌日，早晨八點，楊溯早早地乘公交車來到了保市東站。

帶著口罩，掃過行程碼、健康碼，出示48小時核酸檢測報告后，背著雙肩包，拉著行李箱的楊溯終於進入了車站內。

雖然是八點，候車的人還是挺多的。特有的人群喧鬧聲徘徊在大廳內，彰顯著這座交通樞紐的繁忙。楊溯首先去了自動購票區，拿著身份證把今年的學生票資格認證激活，然後找到一個附近沒人的座位，把行李箱放到身前，雙肩包掛到行李箱上，雙腿輕輕夾住行李箱，拿出手機，順手戴上耳機，準備翻看昨天下載好的視頻打發時間，等待發車。

「大丈夫身居天地之間，豈能鬱郁久居人下！」

「吾兒奉先何在？！」

「暗淡了刀光劍影，遠去了鼓角錚鳴……」

拔掉耳機，抬頭看看列車行程表，自己買的是九點半的車票，還有二十分鐘就要檢票了。於是裝好耳機手機，從背包里掏出身份證，慢慢地向檢票站走去。

「叮叮叮叮，女士們，先生們，你們好，由保市東開往周市東方向的高1571次列車就要開始檢票了，有乘坐高1571次列車的乘客請整理好自己隨身攜帶的行李物品，到1號，2號檢票口排隊檢票，請提前把身份證準備好……」

剛剛還維持著動態平衡的大廳，這時人群的洪流都流向了檢票閘機口，雖然帶著口罩卻也摩肩接踵。執勤的鐵路工作人員在兩旁拿著擴音器大聲維持秩序，楊溯把行李箱和背包護在前面，隨著人流慢慢向前，排在一個還算靠前的位置，靜待檢票。

再有四五個小時就到家了，聽媽媽說，今年家裡裝了空調和寬頻，真是難得啊，竟然想通了；弟弟也上高中了，半年沒見了，選的也是文科，難弄喲；爺爺的身體應該好點了吧，回去多陪陪他，一個人應該會無聊，幫他找點興趣愛好打發時間；也不知道家裡農活幹完沒，今年好像又種的玉米，好麻煩啊……任憑思緒亂飛，楊溯牢牢抓住行李架的把手，心情早已歸心似箭。

「叮叮叮叮，現在開始檢票……」

一聲令下，長龍扭動身軀，緩緩向前。楊溯雙手推著行李箱，拿著身份證，快輪到自己時，騰出一隻手刷過身份證，快步進入了登車區域。站在車軌黃線外，楊溯望著這條延伸到無盡遠方的軌道，心情激動。

復興號如約而至，楊溯終究是踏上了這次回歸的旅程。

九點三十分，列車準時啟動。伴隨著播音員禁止吸煙的廣播聲，復興號逐漸駛出車站，楊溯扭頭望向窗外，高樓大廈遠去了，華北平原特有的山地田野映入眼帘，然後也遠去了。楊溯困意上涌，拉下窗帘，略微放低靠椅，眯著眼睛打起了盹。

高照的驕陽炙烤著這片古老的土地，從天空高處望下，一條白色的游龍舒展著身軀，在這裡盡情馳騁，彷彿要刺破這普天的陽光。變化往往起於忽微，而見證這一奇幕的，竟只有一隻在天空中飛翔的鳥兒。疾馳中的復興號車頭漸漸變得虛幻，而後是第一節車廂的前部，變虛幻的速度不變，從高空望去，就好像列車駛入了一條看不見的隧道，恆定吞噬著列車。變化又起了，剛開始虛幻不見的車頭此時又重新浮現，只是由子彈頭的白色變成了方形的綠色。顏色變化的速度也是恆定的，以至於綠色的車頭和未虛幻的白色車廂之間，沒有絲毫關聯。虛幻的吞噬臨近了楊溯，一點點地，以恆定的速度靠近著，漫過了楊溯的行李，前伸的雙腿。此時那隻鳥兒可以驚訝地發現，楊溯在慢慢消失於虛幻，而消失處，沒有流血，只呈現出極度平滑彷彿鏡子的切割面。血液還在流動，紅細胞還在亢奮地工作著奔入虛幻，為消失的軀體提供氧氣。虛幻還在持續，即便躺著也只是減緩了時間，雙手，雙肩，雙眼，以至最後一根頭髮也被吞噬……沒有人發現異常，甚至有位核驗身份證的列車員主動走入了虛幻時，也沒有人發現異常。

十點四十五分，那隻發現異常的鳥兒早已被甩在身後，綠色的噴氣火車「嗚嗚」地怒吼著前進，仍然賓士在歸家的旅途上。變化又起了，與上次相反，方形的綠色車頭逐漸步入虛幻，慢慢地被吞噬，然後又變成了復興號白色的車頭，剛剛半個小時內被吞噬的一切逐漸復原，彷彿魔法倒放一般，以恆定的速度恢復著被改變的一切。變化來到了楊溯乘坐的車廂，恢復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前面白色車廂里的乘客沒有發現異常，後面綠色車廂里的乘客也沒有發現異常，楊溯仍然躺在那裡，只是座椅變硬變舊了。再一次，楊溯被吞噬了，如同上次一般。

十三點零五分，疾馳的白色復興號再次準時到站，已經有許多乘客拉起窗帘，望著家鄉，滿眼喜悅。

但車上卻少了一個人，在由綠到白的吞噬中，楊溯不見了。

「旅客朋友們，你們好，我們即將到達周東站，請你整理好行李，避免錯拿或遺忘……」

廣播如約而至，列車也準時停靠，下車時人群井然有序，站外接車的人早已翹首以盼。

復興號接過前往保市的人們，沿著來時的方向，再次出發了。

沒有異常，或者說，沒有人發現異常。

……

……

「列車即將到站，請……」廣播提示音在楊溯腦海中響起，楊溯一個激靈，上半身向前一挺。

「卧槽，還好醒了，不然坐過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