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一、北莽落日
三月江被馬勒人奉為母親,它發源於天山頂上的三月湖,靜靜的流淌在北方的莽莽草原上,一年四季,永遠奔流不息。在馬勒人的古老傳說里,三月江是居住在天山的月華女神送給她的孩子的禮物,凡三月江流經的土地,都是馬勒人的牧場,這是一條從有歷史起,就從未凍結的神江。
楚朝景德七年,冬,卧狼原,馬勒人的王廷所在。
完顏蘇勒將厚重的帘子掀開一角,往外眯眼遠跳,冰刀狠狠的刮在他的臉上,他又匆匆的把帘子放下,嘴裡嘟囔著:
「大祭司還在跳神祈願呢?哲帖你不管管嗎?這破天氣會死人的。」
「他就是干這個的,蘇勒,要不是他惹怒了月華神,三月江就不會被冰封住了。」主位上的老男人悠悠的說著,樣子看上去也沒多長時日了。
完顏蘇勒也不答話,抽出彎刀在火坑裡搗了搗,想讓火燒的更旺些,誰知怎麼的,火越加小了,煙越加大了,嗆的帳中眾人直皺眉頭。
「夠了蘇勒,你勁幹些什麼混賬事,想要火大,你加些牛糞啊,不顧我們,還不顧國主嗎?」帳中靠左為首的一人,站起身來大聲訓斥,臉上的刀疤也彷彿活了過來,猙獰可怖。
「阿巴魯,你以為我不知道加牛糞嗎?但牛糞在哪?」
「你腳邊的是甚麼?」
「好啊,在這呢!我全給加了可好?」說著一腳踢倒籮筐,猛地把刀入鞘,轉身出到帳門,把帘子舉過頭頂,又站著不走了,冷風猛的灌進帳中,原先閉目養神的、打盹的、不知在想些什麼的,都把身上的羊皮大襖裹的更緊了些。
完顏蘇勒往河邊的高台看了看,又四處望了望,嘆了口氣,不知想了些什麼,鬼使神差的說了句:「諸位好坐,盡量圍的更緊些吧,火燒的更大些吧,說不準,以後就沒機會了。」
完顏蘇勒把手舉在前面,頂著風往河邊走了,帘子緩緩落下,數十道刀子一般的目光刺破雪幕,追著他的身影,這一刻,帳中就像坐著數十頭惡狼。
「國主,請治蘇勒之罪。」靠近帳門的瘦小老頭搶上前來,跪在完顏哲帖腳邊大喊。
完顏哲帖抬了抬眼皮,望著厚厚的帘子不說話。
「國主莫要顧念兄弟之情,蘇勒之言,哪怕是將他綁在大石上,讓蒼鷹啄食他的心肝也是輕的。」老頭子抬起頭來,向帳中眾人使了個眼色。
完顏哲帖將身子側躺在王座上,「哪請完顏槊你告訴我,蘇勒之言到底怎麼十惡不赦了?我年紀大了,不懂啊。」
完顏槊一時無語,納頭再拜,口不能言。
「說!誰告訴我完顏蘇勒之言怎麼十惡不赦了。」哪怕是垂死掙扎的老獅,站起身來咆哮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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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也要失色。
嘩啦啦的,帳中一下跪滿了人,頭都埋的低低的,看不清神色。
完顏哲帖嘴裡罵罵咧咧的,走到完顏槊身邊,俯下身來,「二叔,你告訴我十二弟何錯只有啊?」
完顏槊將頭埋的更低了些,就像一尊石雕一樣。
完顏哲帖在人堆里嚷著,「誰能?誰能?誰能?!」不時的還踢上幾腳。
「算了,都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此言一出,如蒙大赦,眾人起身紛紛告辭,只有一人仍跪這不走。
「阿巴魯,你沒聽到我說的嗎?」
「屬下聽的一清二楚。」
「那就給我滾出去。」完顏哲帖加重了聲音。
「屬下說完話就走,」阿巴魯起身將完顏哲帖扶到王座坐好,轉身下去接著跪在地上。
「屬下要說的是今日之禍,皆是因完顏蘇勒。」
「下去,休要胡言亂語。」完顏哲帖又驚又怒。
「國主今日就算殺了我,屬下也是要說的,今日之禍,全都是因為完顏蘇勒,想一年前,我30萬大軍分三路直入中州,一路上勢如破竹,前後呼應,左右互援,大破南陸東陸西陸聯軍,連哪遠在九龍城的楚皇帝都被嚇得想遷都避禍......」
阿巴魯一臉狂熱,彷彿一切都在昨天.
「夠了,別說了。我們還是輸了,還賠上了那麼多的族人。」完顏哲帖的眼角有些濕潤,「都是我的錯啊。」
「國主休要胡言,要不是完顏蘇勒,豈會如此?」阿巴魯大聲喊道,抬起頭死死的盯著自己的國主。
完顏哲帖搖了搖頭,輕聲道:「你起來吧,戰之罪,非一人之過。而且蘇勒放走陸浚,我是點了頭的。」
阿巴魯面色潮紅,鼻翼煽動,額上血筋突起:「國主是草原人的共主,如此偏袒,實為可氣......」
完顏哲帖擺了擺手,「算了,今天不說這個了,說的再多,也於事無補,徒惹外人笑話,把火燒的再旺些。」
阿巴魯嘆了口氣,抽出彎刀,在火坑上亂戳,本來蘇勒走的時候,把滿滿一籮筐的牛糞都踢進了火坑,嚴嚴實實的蓋住,雖沒有甚麼溫度,但也還好,現在被阿巴魯亂弄一通,底下積壓的濃煙一股勁的冒了出來,熏得阿巴魯連連咳嗽。
完顏哲帖覺得有些可笑,看著阿巴魯笨拙的樣子,看著衝天而起的濃煙,思緒不由的飄遠。
景德七年,春,三月。
天山腳下,北莽一十六族,共祭月華,尊奉完顏哲帖為草原共主,至此北莽大地擁有了一個共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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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主人。
三月中旬,楚帝天使至,欲迫完顏哲帖稱臣納貢,時草原群雄,已在王廷載歌載舞七天七夜,完顏槊將其使者一刀梟首,言:「三月江流淌的地方,皆是草原人的牧場。」群雄大樂,紛紛言戰。
春,四月,各族舉大軍三十萬眾南下,時不過半旬,北方第一雄關,鎖月關一鼓而下,后三十萬大軍分三路南下,無不望風披靡。
夏末,三路大軍於平陽城合兵一處,所損不過千餘,所得財貨,帳不能放,人不能拿,將城內楚帝國60萬中央軍視若無物。
完顏哲帖記得,那夜的慶功宴上,蘇勒拉著自己的手勸其退軍,言:今此之戰,所獲頗豐,退軍乃是上上之道,楚帝中央軍固然無能,然東陸玄武軍,飛羽騎,南陸赤炎軍,千山衛,西陸虎豹騎皆當世強軍,難以抵擋,此時不撤,恐難以善終。
完顏哲帖自己當時聽后,微微意動,次日于軍帳商議,草原權貴有意北歸者,願繼續南下者,各佔一半,正爭論不休,完顏槊帶著一對甲士入帳,言:提議北歸者,欲北歸者,都應斬之傳閱三軍。
完顏哲帖以完顏蘇勒之言而對,完顏槊大笑道:蘇勒膽小怕事,臣下聽聞,三月二十七本是楚國皇帝的生日,那小皇帝在二月的時候就召集天下諸王前去相賀,恰聞國主一統草原,故遣使已彰顯威風。今天下諸王皆在九龍城,沒有他們的命令,那些個軍隊誰敢私動!九龍城就在眼前,正是一鼓作氣的好時候,取之,草原諸族坐擁中州繁華之地,國主也可成為這天下共主,到時封鎖各路雄關,進可攻,退可守。
完顏槊說完,頓時歡呼聲響徹天地。時平陽主帥乃當今太子楚衍,楚衍至平陽,意氣風發,不顧大臣勸阻,反聽一方士之語,一改堅守之策,率60萬大軍於平野排開陣仗,約定決戰。
完顏哲帖至今依然覺得可笑,平野之地,怎能容納60萬大軍排開陣型呢?只見楚軍陣中,互相擁擠,雖槍芒逼人,不過一發麵團。完顏哲帖將大軍分為2部,各設三陣,每陣5萬騎,兩部輪番上陣,三陣輪流衝鋒拋射,交替往之。交戰不過2個時辰,平陽城不知怎麼的突然起火,本就苦苦支撐的楚軍軍陣大亂,互相踩踏,死者不可勝數。太子楚衍卻在哪方士的保護下逃出生天。
......
完顏哲帖咳嗽了一聲,那濃煙已經布滿大帳了:「行了,別弄了,去把帳門收起來,喚個奴兒過來收拾。」
阿巴魯把帳門的帘子高高掛起,寒風灌進帳中,煙頓時散了不少,從第一片雪花落下,到現在已經整整下了一月有餘。
完顏哲帖走出帳外,仰頭看著漫天雪花,自顧自的說著:「你說,大好局勢怎麼突然就輸了呢?」
在西方,一個紅點漸漸下沉,天色卻不見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