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初見
閉上眼的那一刻,我又再次回到了這裡。望著熟悉而陌生的房間,彷彿靈魂深處的記憶,我與這個世界相融。
沉睡的意識蘇醒,好像細密的絲線,一圈一圈如藤蔓般將我纏繞,瘋狂地滋長著。恍惚間,我本就屬於這裡。
一切都是如此自然而然,順理成章。
推開老式的兩開朱紅大門,陽光透過彩色琉璃瓦,地面上是五彩斑斕的光影。我踏著這斑駁的色彩,隨著內心的指引,似乎漫無目的又好似心有所想,堅定著這一個方向,不偏不移。
「小姐」我跪在榻邊,輕聲喚道,害怕驚到這如玉如瓷般的人。依稀聞得我的聲音輕到仿若鴻毛,哪怕落入水中,也泛不起一絲漣漪。可在這華麗的,諾大的房間中卻格外清晰。
在我進到房間的那一刻,在我看到斜倚在榻上正翻著早已褪色的舊書的儀靜體閑的佳人時,有什麼東西忽的如流星般在我腦海中劃過,然後,我的腦海里便有道聲音提醒著我,這般冰清玉容的姑娘原是我的小姐啊,是值得我以命相護的人。
榻上的女子在我進門的那一刻,便直起了身子。她定定的看著跪在榻前的我良久,眼裡是我看不懂的波瀾。她終是嘆了口氣,用著擔憂卻又壓不住期待的語氣道
「你回來了」
「可…行?」
小姐的語氣微微顫抖,一股莫名的情緒,湧入我的心頭,歡喜?悲傷?擔憂?心痛?或兼而有之?我不懂,只覺得我的呼吸好似都要停止。
「嗯」我聽見,有人顫抖著聲音回答著。
這是我嗎?
是罷。
無端的話語令我迷惘,思維在雲霧間行走。那一瞬間,我才忽然領悟到,我控制不了「我」。我只是冷眼看著我的行為,包括我腦海中湧出的莫名的情緒,彷彿我只是一個局外人。
世界在剎那間顛覆,時光正在流轉,我看見無數的微光驟現,模糊了眼前的場景。我如提線木偶般被微光帶著在長河裡穿梭。
故事一幕幕在腦海中放映,情感與記憶像是暴風雨下的波濤洶湧的海浪,而我此刻正站在風暴的中央,任由海浪從四面八方洶湧的向我撲來,包裹得我密不透風。
待海浪漸漸平息,當我踏在大地上的時候,我才有了腳踏實地的感受。現在,我的身體才由我支配,此刻,我才成了「我」。
故事的脈絡愈漸清晰
周圍是黑漆的,沉悶的空氣讓我呼吸不順,嘴裡的破布頭還泛著一陣子噁心的腥臭味。我煩悶得瘋狂的掙扎著,企圖換來一絲憐憫,可歹徒既然做了歹徒,又怎會是心懷憐憫的人
換來的不過是一頓拳打腳踢。
彼時,我不過也才將將十歲,被打的痛了只能是更加猛烈的掙扎,哭鬧。迎接我的那便也只能是更加猛烈的踢打。那時候的我尚且不知道什麼叫做縮頭烏龜,也不知道烏龜只有在堅硬的殼裡不出頭,不折騰,才能在天敵的嘴裡活下去。
可是我連烏龜的殼都沒有。
被打的多了,便自然也學會了乖巧。
我縮在馬車的角落,在顛簸中看著那些牛高馬大的歹徒,一拳一拳,一腳一腳,打著被裝在麻袋裡哭喊的一個個小孩兒,又看著這一個個小孩兒如我一般漸漸的安靜下來,然後一個個被歹徒解開麻袋,一個個安靜的抱膝坐著。
這些瘦小的小孩兒們,尚未感受到世界的善意與美好,便接受了來自世人的最大的惡意與痛苦。可恨的賊人,可恨的世道,已經腐爛到連小孩眼裡最後的一點光也要被剝奪。
我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遇到了她。
一個有著山眉水眼的文靜的帶著書卷氣的姑娘,那一雙清澄如玉的杏眼,透過臟污的馬車上桐油燈發出的明明滅滅的昏暗的光,就這樣望進了我的心裡。
那樣的一雙眼睛不該屬於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