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獨自進宮
登時一抹白影箭步上前,擋在我身前。居然是許生,他一個柔弱書生,察言行事卻出人意料的利落。
許生這一舉動,也讓我們警醒起來。二爺將我拉在他身後,阿金高聲喚來了身後粥棚的小廝。
大約這幾人見我們人多勢眾,便沒有輕舉妄動。只是仍舊轉頭妖言惑眾,百姓們聚成一團,久久不散。
見狀,我拿起粥棚里準備好的乾糧,大吼道:「各個粥棚回鄉的盤纏僅有這麼多,大家排成一列,先到先得!若是遲了,那你們就只能等明天,等後天,不知等到何年何月了……」
「哎呀,若是耽誤回鄉的事情,說不定各地運去的米糧都被早到家的分光咯!」阿金恐嚇道。
這招還是有用的,許多粥棚面前都排起了長列。那幾個中年男子本還想生事來著,多虧尚書家的鐘芷嫻,及時帶著守城的侍衛們圍了過來,說是抓姦細。抓了幾個跑了幾個,終究散去了。
後來,流民們終於散去,各處粥棚也陸續開始撤了。皇城終於恢復了往日寧靜。各店各鋪,開了門開始做營生,大街上也開始有了閑逛的人。只是這城門吧,始終還是不許人隨意進出。
我方在府內暈天黑地睡了幾場,便又有人來急匆匆地敲門,火急火燎的,劉媽媽再一次把我從睡夢中拉扯了起來,我可憐的來之不易的午後美夢啊。
「劉媽媽,怎麼了?」
「二姑娘,門外來了宮裡的人,說是要接你進宮。」
宮裡的人?劉媽媽扶著我起來,穿好衣杉,走到府門前,那兒正擺著一闊氣金貴的馬車。一位宮人走出來,在我跟前說道:
「付姑娘,皇後娘娘讓我們接您入宮。」
「入宮幹嘛……」我對進宮這件事,實在有些心虛,若是不問清楚,怕是不知道吉凶,到時候連句遺言都給不了阿金,也是對不起她這麼些年的照顧了。
「皇後娘娘只是說:這件事非得付姑娘親去宮中,娘娘才能告訴您。」
「這……公公,好歹兒給我點苗頭,不然我實在一點準備也沒有。」
「付姑娘只管放心,娘娘還囑咐我們之後送您回來呢。」
馬車依舊是停在了宮門口,然後是一頂轎輦在宮門口等著我,將我送到了皇上的寢宮。
宮門口,皇後娘娘端端地站在那裡,我仍是要行禮,卻仍被扶了起來。
「娘娘,不知是有何事?」
「付姑娘,如今喚你入宮,是為了讓你侍疾。因著這人只能是你,便要勞煩你辛苦了。」
侍疾?只能是我?循著這幾個字,我一下子想起了許久沒有音訊的宋天祁。難不成是他在北境遇刺?或是生了重病?如今要讓我來照顧他?我一下子拉住了皇後娘娘的衣袖,問道:
「娘娘,可是小王爺,他怎麼了?他還好嗎?」
「不是天祁,是皇上。」
「不是宋天祁?那就好……」
我長舒了一口氣,忽想起是皇上病了,那我剛剛口不擇言些什麼?果然,皇后已然是被我驚在原地。我連連改口道:「不是,皇上,皇上怎麼病了呢?」
「皇上多日來忙於政務,夙興夜寐,用膳也是不律,就病了。」
「那……皇上病了,為何說只能是我?此刻皇上不是更希望娘娘您伴在身旁嗎?」
皇后笑了笑,彷彿我說得是蠢話。她也不回我了,只是將我領進去,交代了宮人後,便拉上門,只留下了我和皇上二人在寢殿之內。
寢殿內明晃晃掛著金色的帷幔,我輕手輕腳地往內殿走過去。我細看去,龍塌上躺著一男子,他就那樣靜靜地躺在榻上,閉著眼,不知是睡著了,還是合眼養神呢?
我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這樣一張臉,真是該稱道一句好看。他的鼻樑挺挺的,眉毛很是齊整,嘴唇有些泛白,估計是病著的緣由。常聽老人說,嘴唇薄薄的男子,容易負心多情,不知可不可信呢?
這皇後娘娘也是,把我給扔在這裡,也不說我該做些什麼,我就只能坐在床榻之下,也不敢造次,將手撐在床邊,百無聊賴。真是奇怪,這段時日在城門口忙出忙進的都是我們這些小老百姓,怎麼皇帝反而還累病了,真是金貴。
面前的人此刻睜開了眼,看見我的那一刻,倒不驚訝,只是嘴巴微微動了動,看不出情緒。
「皇上可要喝水?」我趕緊殷勤伺候著。
「淺丫頭,我想坐起來。」
「哦哦」雖還是很不適應這個稱呼,我還是連忙應著,扶著他的手臂,將軟枕墊在他身後,扶著他倚坐在床頭。
「淺丫頭,何時來的?」
「剛來,這裡還沒坐熱乎呢,你就醒了。」我指著方才坐的地方說道。
「太硬了,坐這兒來。」他伸手拉住我,讓我坐在了他的床榻邊,的確是比放鞋的地方軟和多了,我也不忸怩。
「你怎麼來了宮裡?可是天祁回城了?」
這皇帝皇后真奇怪,一位說皇帝病了只需要我,另一位卻反倒問我為何而來。
「不是,是皇後娘娘宣我入宮的,讓我來侍疾。」
「那你呢?可願意?」
這話問得真是奇怪,他可是當今皇帝,他說一無人敢說二的。他如今生了病卧在床上,我有幾個腦袋敢說個「不」字?
「能在皇上身旁盡心儘力,是民女的榮幸。」
「不用顧念我的身份,說實話。前段時日你在城門口忙活了那麼久,如果累了,我就派人把你送回去。」
「皇上怎麼知道我在城門口忙活?」如此我就更疑惑了,看樣子他知道城門口的一舉一動,那為何還那麼多日視而不見,無所作為?
「城門口的百姓是我的子民,怎麼會不掛記呢?也多虧你領頭施粥,倒是讓官府後頭的政令更好施行了。」
「什麼?」我一時不解。
「若是官府一開始就施粥,城外的有心之人更會變本加厲,迷惑更多不知實情的百姓,一味地背井離鄉,趕來皇城聚集生事。」
「所以……是我先替官府穩定了已有的流民,方便了官府實行『威逼利誘』的策略?」
「你還沒我回答我方才的問題。」他貌似不願與我多說流民的事情,便岔開了話題。也對,我一個黃毛丫頭,怎麼能干預國家大事呢?
「嗯,那次春日遊園,多虧皇上的救命之恩,我是真心愿意在這裡照顧皇上的。」我說得是實話,一則是皇上生得很好看,我也難得能見。二則是宮中樣樣東西都是好的,特別是茶果點心,我覺著侍奉在這裡倒也不虧。
聽了我的話,他竟然笑得那樣開心,我竟從他的笑容里望見了小王爺宋天祁天真爛漫的模樣,我總以為皇帝是萬物都在股掌之間的,難得他也會有這樣欣喜的時候。
我正守在床邊之時,皇後娘娘進來了,身後跟著一位端葯的侍女。我本想行禮,她卻遠遠一揮手,示意我不用拘禮。
既然如此,我便沒起身。皇後娘娘示意侍女將葯碗端到我身前,我接了過來,遞給皇上。
皇上正欲伸手接過之時,皇後娘娘卻慌忙叫住了我,說道:「誒,付姑娘,侍疾可不是這樣做的。」
「嗯?」我遞葯碗的手僵在半空中。
「哪兒能讓皇上自己端著葯碗喝葯呢?當然需要你用勺子舀了湯藥,一點一點喂的。」
這皇後娘娘,我竟不懂她。這也是忒大度了,甚至於有些推波助瀾。不過她說得也很在理,只是我第一次在皇上身旁侍奉,有許多規矩不懂。
「皇上,奏章已經讓人全部放到案上了,若沒有其它的安排,那臣妾就告退了。」
說完,皇後果真頭也不回就走了,走前還還衝著我慈祥地笑了笑,再次將我和皇上單獨留在了寢殿內。這樣的場面我甚是不解,倒是皇後娘娘身旁的貼身侍女的臉面上有些不快,這樣的表現彷彿更合理。
我想了想,拿起碗里的勺子將湯藥舀了起來,雖然已經不燙了,但還是學著模樣吹了吹,然後遞到皇上跟前。他略略頓了一刻,便馬上喝了,然後一勺一勺的,半碗葯都給喂完了。
喝完葯,我將他從床上扶了起來。我本想叫人進來給皇上更衣的,畢竟我沒做過這事兒。但他卻指了指旁邊架子上的衣裳,讓我替他穿上。我是個生手,所以粗笨,那扣子我整了許久才扣上,我忙得冒汗,他還好不生氣。他是個很高的男子,因著病期所以有些消瘦,我未敢抬頭,也不知他是否低頭望著我,笑話我。
好容易穿戴齊整了,我扶著他走到案前。不過一兩日罷了,這案牘之上的奏摺堆得比北初山都要高了。我心中想著,當皇上也真是累人,就連病了也不能好好將養,硬撐著身子都要坐起來忙政務。
他拿起奏章開始看,很專註,我站在一旁無事可做,看那案上的一端雕刻著日出松山的硯台,許久不用也是乾的。我便倒了些清水在硯台上,拿出旁邊盒子里的一塊硃砂墨錠,自顧自磨起墨來。這墨真好,比我之前在柳下畫館用的順手些,這墨汁兒也是朱紅純厚。
我一邊磨墨,一邊發獃,突然便看見一筆頭放進了硯台里。他也是愣住了,應該是一順手就拿起紫毫筆來沾墨,也未曾想到周遭無人服侍,更未曾想到我是如此地勤快識趣,居然巴巴地替他研好了墨。
我付淺淺果然不是一般的女子,總是能體貼男子的心思如此入微。這樣一想,我居然有些得意,於是便十分乖覺地沖著他笑。
他望著我笑,不自覺也笑了。他笑得也甚好看,我付淺淺見過許多男子笑,但每個男子笑起來的模樣都各有千秋。誰說只有女子笑起來才是傾國動城,我覺著男子平日間總愛裝得深沉,尤其是這皇帝位尊,時刻都端著威嚴,如今一笑,更是讓人心神蕩漾。管他什麼皇帝不皇帝的,今日可要趁機盯著他多看,這樣的笑容,多看幾個時辰也不為過。
「奏摺這麼多,何時才看得完?」許久后,我開始有些嘟囔。
「如今事情大多安定下來,比起前幾日,這已經算少的了。」他說得輕描淡寫,我就越發能理解他為何病了。
「這裡面可有宋天祁的摺子?他去了北境許多天,音訊全無。」
「如今北境的事情已塵埃落定,他也快回來了。」
「北境的事情很難辦嗎?他當日出發時,連夜來金府道別,那樣危急,連累我還掛心了很久。」
「他去了金府?」皇上雖有些驚訝,但卻點了點頭,說道:「他倒是真性情,做事情憑著自己的本心,這一點我不如他。」
「皇上可別誇他,我其實很納悶。如果北境的事情好辦,那也不需要他小王爺這樣的身份親自出馬。如果北境的事情難辦,那就更不應該讓他去了。」
「為何?」
「皇上不知道他嗎?吃喝玩樂最在行了,帶兵理事怕是不太行。」
「既然你眼中他是這樣的,為何你與他那麼交好呢?」
「他雖然辦大事不行,但實在是個難得的正直男子,和他在一起最輕鬆。他也時常遷就我,從不用自己王爺的身份打壓我,是個很好的人。」
「你這樣誇他,我倒想聽你誇一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