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白衣公子
三月十五日,桃花節。北初山,漫山遍野的桃花,粉色煙霞般繚繞在皇城北邊,遠遠望去是一山的嬌艷俏麗,這還評選個什麼第一美人吶?滿山的姑娘,就憑她們美得再驚心動魄,大家也都是些凡人,倒不如讓北初山頂了這個名號,像個仙女似的生生世世守著皇城。
山腳上滿是擔著貨架的小販,貨籃子里裝著些五花八門的東西,諸如香袋、綢扇、絲帕、胭脂釵環等女子之物,琳琅惹目。還有些就近的農婦,摘了自家園子里的桃花,精心製作了香甜軟糯的桃花糕,據說吃了不僅美容養顏,還能在一炷香的時間裡走桃花運。
信的人不少,不知是因為嘴饞,還是因為孤單寂寞。
馬車只能停到山腳下,其餘的路,還得自己慢慢走。宋天祁先一腳下了馬車,然後極貼心地伸出手將我扶下來。畢竟我不是個天生的小姐命,故也沒什麼貼身丫鬟,金府里的小廝丫鬟也不過是做些雜事,一直以來都是自己貼身照顧自己。出門在外,也就要難為他小王爺多幫襯著了。
山路如今也建了台階,不寬不窄正合適,不用踩泥地,姑娘小姐們的新衣裙也不容易髒了。
一路上,繁花似錦的,姑娘小姐們的裝扮把人的眼都晃花了。當然,在我付淺淺眼中,還有許許多路過湊熱鬧的年輕公子。
「付淺淺,你今日的打扮,不怎麼樣啊。」宋天祁說了句話,很不中聽。
「還不是怨你!我本不想來的,你非要趕鴨子上架,那我就應付應付咯。」
「應付也無妨,可你也合該選個鵝黃色、水藍色等惹眼的顏色,你穿身桃紅色的紗裙,是打得個什麼主意?」宋天祁言語里儘是奚落。
「你竟也有臉說我?」我從頭到腳將他看了一番,說道,「你一鐵骨錚錚的男子,居然也穿了身粉色的衣衫,頭上還系了根粉色的綢帶,你又是何居心啊?」
哼,宋天祁拿出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道:「我還不是為了你!」
「為了我?」
「我本想穿身粉色,時時刻刻襯著你。何曾想,顏色重了……」
我一時間哭笑不得,這個小王爺,穿身嫩粉居然是為了我。他肯定料的是我付淺淺會別出心裁,穿身在桃花里最顯眼的衣裳,卻萬萬沒想到我沒準備……
「今年你這第一美人的稱號怕是保不住了吧。」
「那倒不打緊,至少這第一俗人是我們兩人的了。與其賞桃花,還不如咱們互相看,反正都是一樣的顏色。」我打趣道。
「也是,不如你站定了,我好好賞賞?」
「宋天祁,請自重!」言罷,我羞於和他深究此事,轉頭開始賞起了桃花。
一路走一路賞花,一路遇到好多相熟的年輕公子。趙公子錢公子孫公子李公子……我一面賞花,一面與他們交談幾句。畢竟都是這皇城中的左鄰右舍,必要的交往走動還是要有的。
「付淺淺,皇城裡還有你不認識的年輕男子嗎?」宋天祁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問道。
「大約,沒有吧……」
「付淺淺,每每路過一位男子,都要和你攀談幾句。這一路上山,你可曾理會過我?」
「咱們平日見面多啊……」
「付淺淺,你……」
熙熙攘攘間,從那山花爛漫處傳來陣陣喝彩聲,讓人忍不住想要走近,湊湊趣。於是我草草向他許諾說:以後再也不和這些位年輕公子廝混。
我手裡拿著把絲扇,遮了半張臉。和宋天祁一道,圍在圈子外湊熱鬧,眼見著圈子正中心的平地里坐了好些位風華正茂的漂亮姑娘,也難為這些人,這麼高的山,居然還能搬上來這麼多把木椅子,霎是費心。
我呢,畢竟不是皇城裡的貴族,對於這些個常處深閨的千金小姐,還真的一問三不知。倒是多虧了宋天祁這個見過世面的皇親,挨個兒一一為我介紹著:
右手邊第一位是我的表妹,鎮國將軍府胡心蕊。旁邊那位是玉器坊的千金——劉筱婉。緊挨著的是張府的小女兒,名喚張若涵。還有錢府的,孫府的,李府的……對了,還有尚書府的才女。
「宋天祁,你的姻緣線還挺多的呀?」聽他眼睛都不眨地說完這麼一長串女兒家的閨名,著實佩服他。
「太後娘娘日日在我面前說道,這皇城裡但凡是有點名頭的適齡女子,我估摸著都認識了。」
「那小王爺你可有看上眼的?」
「這不正看著呢嗎?」
我直直盯著這群姑娘,皆是大家閨秀的做派,溫溫婉婉,都是賢妻良母的極好人選,一時間連我也挑花了眼,竟不知幫宋天祁搭個怎樣的紅線。
最先登場的是鎮國將軍的千金——胡心蕊,真是人比花嬌,靜靜坐在一把古琴前面,一語不發,只是十指靈動,彈奏出來的曲子讓人心曠神怡。這將軍府還真是養了個好女兒,舞刀弄槍的也能教出這樣水靈靈的小姐,好生服氣。
古琴,琵琶,笛子,揮毫,舞袖,各出奇招,真是厲害。
我站在一旁,一面瞠目結舌,心疼她們為了出這些彩從小苦下的那些功夫。一面又仔細斟酌,想要替宋天祁尋個合適的好姑娘。望來望去,果還是這最後一位小姐最合心意。這位小姐看著有些眼熟,可我也說不出在哪處見過,只聽見方才宋天祁介紹,說她是尚書府的鐘芷嫻。
我用肩膀靠了靠旁邊立著的宋天祁,說道:「誒,這位鍾小姐今日穿了身水藍色的衣裳,可合你的胃口?」
「比你有品味。」
這個小王爺,直溜溜地盯著這位鍾小姐,回我的時候連正臉都不給我。
「鍾小姐這舞姿也好對吧?」我也不生氣,繼續問道。
「你什麼都不會,卻,還知道別人舞跳得好不好?」
這小王爺真是陰晴不定。明明是他死纏爛打邀請我來賞花的,到了這山上卻變了臉,字字句句都酸不溜秋,難不成是因我上山路上搭理了旁的公子而賭氣?
「人長得也是嬌滴滴,對吧?」我又問他。
「比你生得溫婉可人。」
「行嘞!您慢慢賞著,最好賞完了再約到王府喝一盅,可好?」
「賞著呢。」
依舊是頭也不回,字字句句帶著刺。我在這兒待著倒是礙人眼了,於是乎我就默默從人群里退了出來。在這人堆里待了許久,似有些喘不過氣了,這舞樂表演也看了許多,沒了新鮮勁兒,倒不如在這桃花林子里自在走走。
許是因為人都扎堆子去了,我這越往桃林深處走,就越顯得幽僻清凈,竟走到了少有人去的地方。花繁味香之處,居然坐了位白衣飄飄的小公子,獨自在那處,執筆作畫,宣紙上是嫣紅嫣紅的桃花,倒是位雅緻的男子。
「公子生得甚是好看,不知如何稱呼?」我不禁走上前搭訕。
「付淺淺?」
「公子居然認得我?」我略有些吃驚,難不成是我從前調戲過這位小公子,結果給忘記了?
「這皇城裡,會對陌生男子如此發問的,怕是只有你付淺淺了。」
「公子真會說笑。」
我只當是承認了,走到他身旁,默默看著他描繪。
「付淺淺,我姓許,名生。」
白衣公子主動說出了自己的名姓,手中的筆絲毫未停過。
「許生」我低聲念叨了幾句,這個名字,還真是襯他,正合適。
「你是住在哪街哪巷?我竟沒見過你。」
知曉了名字,我又開始詢問他的住處,雖有些唐突,但一向也是我付淺淺的做派。
「知曉了,要做什麼?」
許生並沒有告知我他具體住在何處,相反,卻開始詢問我的意圖。
「這……有緣千里來相會。知曉了住在哪兒,方便以後邀約來往,應當是極尋常的相處之道了。」
「那處。」他突然伸出手,指著不遠處的一棵開得極美的桃樹說道。
我有些暈了頭,他難不成是住在樹上?即便是不想告訴我,那就拒絕好了,為何要編出這樣不著調的借口來敷衍我。為人在世啊,相貌是其次的,至關重要的還得是坦誠以待。
他見我不動,又說了句:「站那處,那處正好。」
「正好什麼?」
我雖不解,但卻鬼使神差地很聽他話,走到了那棵桃樹下,規規矩矩地站著。
「付淺淺,我想作一幅畫,你若幫我,我便告訴你。」
「如何幫你?我可是什麼都不會。」
「站著就好。」
哦……這下我倒是明白了,這是想為我付淺淺描一副丹青呀?當然是卻之不恭,我倒也想看看:我付淺淺在這位公子心中,究竟是什麼模樣?
三月的天,就像宋天祁的臉一樣,變化無常。方才還晴空萬里,斗轉間就淅淅瀝瀝飄起小雨來。天氣一下子涼了,帶著些濕潤的風,吹晃著頭上的那棵桃樹,繁重的桃花壓得枝椏低垂,伴著風,晃動下許多殘花粉瓣,我不禁攏了攏自己的衣裙,有些冷了。
「付淺淺!你知不知道我尋了你許久!」
花叢間,一粉衣男子闊步沖了出來,打破了這份寧靜。宋天祁本有些賭氣的成分在,所以句句都是作對,方才故意做出一副對鍾小姐很上心的樣子,轉眼間我卻不見了,他慌忙來找,卻不想我躲在花叢深處,很是費了些功夫。
「你不是忙著賞舞嗎?尋我幹嘛?」
我站在樹下不動,只等著許生的大作早些停筆。
「付淺淺,你不是說不想來桃花節嗎?怎麼還藏了個小白臉在這兒?」
「宋天祁,你說話客氣點?不是所有人都要讓著你小王爺的!」
我有些慍怒,尋常無論他怎麼在我面前使性子,我都是能接受的,畢竟我深知道他是個好人。可這外人面前,那麼柔弱的一個公子,無緣無故憑什麼要受他的氣?難不成就因為他頂著個皇親國戚的身份?
「你一個女子,在這裡私會男子,還不讓我說了?」
「私會?宋天祁,要麼說句軟話,要麼你就自己回去吧。」
與我廝混了這一年,他也是很清楚我的脾性,我既然這樣說了,那便是實實在在當了真。此刻,若他不說句軟話,怕以後就沒得相處了。
宋天祁猶豫僵持了許久,這才轉頭對許生說道:「方才嘴快,多有冒犯。」
他既消停了,我也不該得理不饒人,故說道:「那邊可評出來了?今年的第一美人花落誰家呀?」
「尚書府的鐘芷嫻,你方才見過的。」
「的確是位佳人,眾人的眼光果然不錯。」
「你倒是看得開?」宋天祁對我這副漫不經心的樣子,略有些吃驚。他本以為我把自己的美貌看得很重,還擔心我想不開呢。
我不理會他,只問道:「你可是預備要走了?」
「已經折騰了半日,尋到你一起回去。」
「我?」我頓時有些為難,眼見著許生面前的畫紙上才剛顯現個大致模樣,此刻走了,豈不是白站這麼些時候了?
「怎麼?你還捨不得?」
「也不是,只是我方才叨擾許公子為我作畫,這畫還沒成,怕是一時半會兒走不掉了。」
「什麼鬼畫?你要多少,我回府給你畫,畫多少都成!」
宋天祁說得豪氣,但他?到底幾斤幾兩,我還是知曉的。
「不如你先走吧,稍後我自己回去。」
「不行!」宋天祁一口回絕,「太遠了,不放心。」
我本以為宋天祁一到,這許生就成了啞巴,他坐在一旁忙著作畫,一直默不作聲,終於開口了,說道:「無妨,我送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