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小娘子,來上兩塊蓑衣餅,要熱乎的!
又過了五六日,金蓮在食坊裝筍脯,要送往縣中幾個夫人處,便聽到食客言及西門府上,果然西門慶大官人一命嗚呼,家中奴僕四散,只吳大娘子守著家門,甚是可憐。
金蓮遠遠望著露出門頭的西門府,往事如過眼雲煙,都隨之去了。
「小娘子,來上兩塊蓑衣餅,要熱乎的!」間壁頭巾鋪子老闆老楊頭遠遠喊了聲,金蓮麻利給裝了,讓迎兒送過去。
老楊頭擺手,自個兒卻過來,往裡頭看了眼,桌椅坐了七八成滿,眼中羨慕。
「小娘子,二郎還未歸家?你們三可忙壞了罷?生意好哩!」老楊頭道,接過酥香蓑衣餅大口嚼起來。
金蓮擦擦手,俏臉讓鍋中熱氣蒸騰得臉紅,笑道:「承您吉言,還成罷了。」又道:「算算日子,就這兩日快回了。」
金蓮時刻憂心,又怕武大父女兩看出來,多少不自在。
正說話間,迎兒掀開帘子,端一簸箕竹葉粽出來,抬頭恰尋到多日不見的武松身影。
「二爹爹?」迎兒喊了一聲,臉色一陣焦急,忙快步衝上去。
金蓮同樣瞧見武松模樣,頭纏著紗布巾,青布衣衫皺得乾菜樣兒,身邊有個貌美婦人扶著,只見那女子眉眼兇狠,目似不善,身下鮮紅生絹裙,臉抹胭脂,敞開胸脯露出桃紅紗主腰,上面一色釵環,將將一母夜叉是也。
「二郎?你這是怎的?發生什麼事?可受傷了?」金蓮急道。
武松原比歸家之日早了三四日,往東京送了東西,回來路上遇到孫二娘等人,眾人一言不合就動手,武松不妨腦袋挨了孫二娘一棒子,可謂不打不相識,又怕金蓮擔心是以沒將原由,只說識得孫二娘等人,特又送自己家來。
孫二娘伴著武松來武家,本想邀他上二龍山,武松卻說家中還有渾家並大哥侄女三人,不甚放心,謝絕孫二娘好意,孫二娘倒也沒強留,兩人只兄妹相稱。
金蓮聞言,吩咐迎兒快快燒水給武松梳洗,也給孫二娘倒了茶水,二娘見金蓮進退頗有章法,看著不像一般人家,卻又當街買賣,一時很是好奇,又見灶上還有炊餅粽子一類吃食,倒也不防多看了兩眼。
金蓮見了又撿了幾樣放桌上,讓孫二娘嘗了,孫二娘道:「弟妹,你這餅可比我大樹十字坡那酒店好大饅頭香哩!」
金蓮正待問何處酒店,卻聽武松咳嗽一聲,插言道:「二娘若是喜歡,臨回了多帶些,也給張青哥哥帶上。」
孫二娘哈哈一笑,道:「如此甚和我心意!」
金蓮見兩人話中遮掩,當下又不好問,見門頭迎兒忙不開手腳,便過去幫忙。
武松目光落在金蓮身上,久久不曾移開,孫二娘見狀,道:「兄弟如今可是歸家了,且與弟妹伉儷情深,倒是讓人羨慕。」
武松道:「嫂嫂說笑,張青哥哥亦是一條好漢,我等不及多已。」
孫二娘喝了茶,又略坐坐,便道:「我可要走了,你這傷也不見多重,既你要包著,想來有你的用處,兄弟多保重,有緣再見。」說著,起身出門。
金蓮見人這就要走,忙出門相送,后包了許多親手做的吃食,送與孫二娘。
武松剛回,卻也沒休息,不用金蓮吩咐,便往後院劈柴去,只是身上有傷,又是傷在慣使防身器械的右手,劈柴便慢了不少。
街坊鄰居都聽武松回來,紛過來瞧了,見他動作不得勁,少不得擔心金蓮。
「小娘子,二郎這是傷了罷?可怎生是好?」
「這世道亂的很,連上得了景陽岡打虎的武都頭都吃虧,我等人實是擔憂。」
「這傷著哪兒了?且沒傷著那處兒罷?還沒個一兒半女,將來小娘子可沒個人依靠。」
金蓮見眾人越說越不像話,忙笑道:「多謝鄰里費心,二郎小傷,不礙事,你們瞧,還能做活計幫襯。」
其他人便不再言語,只武大瞧瞧把金蓮拉到一旁,看著武松擔憂道:「弟妹,二哥真的沒事?我打小就帶他,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
金蓮道:「且看看,咱們別再他跟前說,人都還有個三災五難,二郎麵皮薄,禁不住咱們問。」
武大深以為然,只要人能回來就好。
晚間用飯,武松一身汗漬,才從澡房沖洗出來,坐上飯桌,見吃飯家什都備齊了,一桌子滿滿的菜。
金蓮親捧著湯碗放他跟前,道:「二郎,我新做了黑魚湯,脆皮鴨,煨鵪鶉,且嘗嘗看。」
說著,親自夾了幾箸放武松碗里,武松吃后,笑意儼然,道:「娘子的手藝一貫的好,武松很是吃得。」
眼見武松拿起筷子就放不下,金蓮這才徹底放心,能吃便好,身上那傷遲早好得。
飯畢,金蓮舀了熱湯,抬著桶進裡間,武松正在樓下擦拭兵器,聽得水聲,要上去幫忙。
武大恰好出來,笑道:「二哥坐著吧,我去搭把手。」
說完就要上樓,卻被武松一把攔住,道:「不勞煩大哥,我來即可。」
武大臉一僵,訕訕退了兩步,讓武松上樓。
金蓮來回打了幾次熱湯,早累的氣喘吁吁,正要拎起木桶加滿,斜刺里穿過一隻手來。
「娘子歇著,我來,」武松道。
金蓮下意識道:「二郎你受傷了,就別動,我能幹得了,不礙事。」
不得她再說,武松已經轉身下樓,幾下又提著熱湯進來,滿滿倒進大盆。
武松道:「即便我腳不能動手不能提,替娘子端熱湯的能耐且有的。」
金蓮苦笑,你說什麼便是什麼罷。
裡間水聲響起,隔著四季木刻屏風,窈窕身影落在壁上,武松躺在炕沿,耳中聽得水流不斷,虎目睜著看那壁上美人,著實難耐。兩人雖是名義夫妻,卻未拜堂成親,更未行夫妻之實,哪怕同住一室,多少也是武松蠻橫,強要求來的。
武松呼吸漸漸急起來,喉結上下滾動,只覺身子僵硬,側耳聽金蓮緩步從裡間出來,忙側過身去,背對她,掩住身上尷尬。即便不看金蓮,武松且能想出她烏髮纏邊,水眸羞色模樣。
「你做什麼不敢看我?」金蓮掀開薄被,上了炕,蔥枝似的指尖戳了戳武松,語帶不滿道。
武松身子越發僵了,忙轉過身,攏了攏被子,道:「哪有這事,我最喜看娘子。」
金蓮道:「真的?有多歡喜?」說罷,便把手伸進薄被,握著武松粗糲大掌,武松反手便將那小手包住,放入懷裡。
「娘子是天底下最好的,」武松忒實誠,又往金蓮身側蹭了蹭,語態親昵。
一時房中靜謐,只余燈花不時跳動。
良久,金蓮忽而想起一事,斟酌道:「大郎前日問我,一年多未去拜祭爹爹娘親,問我可否得閑回陽谷縣老家瞧上一瞧。」
武大那日跟金蓮說,想著金蓮已是武家媳婦兒,多少讓二老泉下有知,看上一眼,是以金蓮才有此一問。
武松道:「也罷,我可跟縣太爺稟明,且休沐幾日,帶娘子回陽谷縣與二老上香。」
武松還有話未說,他與孫二娘張青倆人結實,出於意外,二人與他結識,孫二娘又親自送他歸家,其中深意,武松瞧著不甚多好。
他不似以往孤家寡人一個,如今自認與江湖中人不一般,萬不得已不想與其勾連上,現時常與娘子大哥住在一處,小日子還過得去,如今二人知他住所,武松已覺不妥,何不往陽谷縣去,不論武家食坊抑或賣炊餅,哪處做不得?躲了不懷好意之人,更是自在。
武松打定主意,便告訴金蓮,金蓮驚了,悚然道:「不可,二郎,你是清河縣都頭,若是離了,將來何處尋此等好門路?」又道:「你別憂心,我看孫二娘並不是壞心之人,你可否再想想?」
武松聽得這話,若是告訴金蓮孫二娘那酒店,把客商葯死,將大塊好肉切做黃牛肉賣,零碎小肉做餡子包饅頭,還言語他夫妻二人是好的?
武松道:「娘子莫急,武松已是想好的,娘子想著若是有朝一日,他二人復又來找我,我是去也不去?」
這話倒是不假,金蓮思忖良久,深以為然,暗忖二郎拳腳功夫好,江湖人不少看得上,若真是拿了家人要挾,以二郎重情義的性子,必然魚死網破,到時他們豈不是天人永隔?
武松抬手,將金蓮摟入懷中,說了許久小話,兩人愈發親昵,金蓮已然察覺武松身上變化,俏臉微紅,要躲她,只是力氣著實小了些。
武松越是不撒手,烏髮纏繞,頭枕鴛鴦被,春心萌動,攪動一池碧波水。
約莫一個時辰,房中雨散雲收,金蓮粉頰帶春,眉目含情,緊緊依偎著武松。
窗外明月高懸,落入一室銀霜。
「娘子。」
「嗯。」
「娘子。」
「……」
「娘子。」
「……快歇息」
須臾后,金蓮鶯聲婉轉,如玉落盤中。
「凡事都依二郎……誒可別鬧了,受不住……」
武松抬手將油燈揮滅,一任風吹雨打,皆隱與暗夜中,窗外夜鶯輕蹄。
好一個甲等高闥,洞房結阿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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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解析
1、二爹爹:二叔
2、母夜叉孫二娘:水滸傳人物
3、什麼:什麼
4、怎的:怎麼了?
5、張青:孫二娘丈夫,水滸傳人物
6、不及多已:比不上
7、黑魚湯,脆皮鴨,煨鵪鶉:出自《山家清供》及網路食譜
8、即可:就可以了
9、休沐:政府官員的休息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