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聽著李紅梅遲疑的回答,那軍人便問:「同志,你認得他們嗎?」
一旁的何大嫂看了看,便指了指照片上面的一個女人,說:「這是賀東他娘!」
「是,就是她!」
很快,何鳳嬌隔壁家的鄰居也圍了上來,爭相擠在了一起看了看那照片,立馬便說:「那女人,就是賀東他娘!」
照片上的女人溫婉嫻靜,露著一個得體的笑,從容地目視鏡頭。
她長得很美,即便是黑白的照片也能看得出她五官精緻,氣質出眾。
而兩個大人身前的兩個孩子則年齡有點小,但仔細辨認,還是能看出那個小男孩就是賀東!
李紅梅便問:「軍人同志,請問你找上面的人有啥事?」
李紅梅的語氣有點謹慎,畢竟沈秋慈是下放的人員,這會兒還被軍區的人找上門,多少有點擔心。
沈秋慈是個不錯的人,這半年賀敏每天幫她針灸那腿,現在已經能偶爾出門來。
李紅梅前不久才知道,沈秋慈也是會醫術的,聽賀敏提了下,她以前還是出國留過學的,什麼博士之類的。
不過李紅梅也不懂那些什麼留學的事情,但聽了賀敏的話大概也知道沈秋慈是個學問挺高的人。
沈秋慈腿腳利索了之後,也常過來給老二家看看胎象,偶爾他們老何家的人要是遇上點感冒發燒的,也會幫著配點中藥草。
不過因為她的成分問題,沈秋慈這段日子也就給他們家幾個看看小病小痛,在旁人面前那是什麼都不敢說不敢提。
李紅梅也怕會給沈秋慈惹出麻煩,所以也不會跟旁人提起她的事。
這會兒看到穿著一身正氣軍裝的軍人來找,而且也不知道是啥事,李紅梅下意識就防備了起來。
那軍人收回了照片,一板一眼地看著李紅梅,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問:「你可以帶我去找她嗎?」
李紅梅遲疑了一下,倒是鄰居家的趙大娘急忙應道:「軍人同志,我帶你們過去,我曉得她在哪!」
軍人同志微微點頭:「好。」
「噯,好咧,這邊來!」趙大娘一臉看好戲的笑臉,帶著幾個軍官朝牛棚屋走去。
李紅梅見狀,哪裡還顧得上去分什麼豬肉,忙說:「我跟過去瞧瞧,可別出什麼事兒了!」
何鳳嬌更是憂心忡忡,看著李紅梅跟了上去,也立馬跟著上前。
圍觀的人群見到最愛看戲的趙大娘帶著幾個穿著綠色軍裝的軍人朝牛棚屋走去,頓時就熱議了起來——
「咋回事啊?怎麼來了這麼多軍官?不會出什麼事了吧?」
「不知道呢!咱生產隊啥時候來過這麼多的人啊?這還是找去牛棚的?」
「該不會是哪家黑五類又犯啥事了吧?」
「不曉得哩,要不跟上去瞧瞧吧……」
一時間,不少人便跟去了牛棚屋,大家都好奇都過年了,還會有什麼事?
很快,趙大娘便帶著幾名軍人同志來到了牛棚屋。
那軍人同志打量了一下灰黑色土坯的牛棚屋,只見一旁單單一個屋頂遮擋的牛欄里養著兩頭老牛,正趴在禾稈堆上。
而牛欄旁有一座茅草蓋頂的小屋,那木門用幾塊板混釘而成,上面拴著一根鐵栓,但並沒有上鎖,還微微開了一條縫。
趙大娘便一臉義憤填膺道:「軍人同志,這就是那個黑五類住的地方了,她現在估計就在牛棚屋裡。」
軍人同志沒有理會那趙大娘的話,而是上前去,準備敲那破舊的木門。
正當他舉起手時,那木門突然吱呀一聲,敞了開來,一道矮小的身影從裡頭跑了出來,直撞到了那軍官身上。
「哎喲——」
晨露抬了抬頭,隨即對上一身軍裝的高大男人,下意識後退了兩步。
那軍人同志卻扶住了晨露幼小的身軀,問:「沒撞著吧?」
何鳳嬌見狀,立馬上前去,叫了聲:「晨露。」
晨露一聽何鳳嬌的聲音,隨即掙脫開那同志的手,小跑到何鳳嬌身邊,撲進了她的懷裡,然後抬起黝黑的眸子,小心翼翼地望向了那幾個軍官,小小的眼睛里充滿了驚愕。
趙大娘見狀,罵了一句:「小丫頭片子,撞著人也不知道說聲對不起的嗎?你娘是怎麼教你的?」
晨露聞言,更是害怕地把腦袋埋進了何鳳嬌的懷裡。
那軍人卻擺了擺手,「沒事。」隨即他便上前一步,往木門上敲了敲。
與此同時,便響起了沈秋慈和緩的聲音:「晨露,誰在外頭了?」接著,便見到了沈秋慈一拐一拐地走到了門口。
那軍人同志在看到沈秋慈的時候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隨後禮貌地問道:「請問,您是沈秋慈嗎?」
沈秋慈在見到了門口那身長玉立的軍官同志時,眼內閃過了一絲錯愕,但臉上依然保持著一個淡淡的微笑。
她把半開的木門全推了開來,隨後點了點頭,說:「我就是。」
聞言,那軍人同志隨即鬆了一口氣,邁前了一步,「沈老,可算是找到您了,這一路沒有白費!」
沈秋慈經過漫長下放生活的蹉跎,那後背早已經微微弓起,頭髮也染上了歲月的痕迹,泛著白光。
只剩下那雙眼,依然炙亮清明。
沈秋慈看向面前年輕的軍官,問:「不知道幾位軍官同志,找我有什麼事?」
那軍人同志臉上漾出了一抹笑,道:「沈老,我們是中央委派的士兵,是特意過來接您一家人回去京市的。」
縱是經歷過人生無數浮沉的沈秋慈,在聽到這話之後,也不禁露出了一個不可置信的表情。
她重複問:「接我……回京市?」似乎是不太相信。
那軍人點了點頭,「對,這些年讓您受苦了。」
平、平反?
沈秋慈本來就不好的腿,當即軟了下去,可軍人同志早已經眼疾手快,把人扶了起來。
沈秋慈清明的眼睛盈滿了淚光,伸手扶住了木門,詫異問:「你、你說什麼?」
那軍官重複了一遍:「我們是特意來接您一家回京市,為您一家人平反的。如果可以的話,我們即刻出發回去。」
「對了,賀老呢?」
沈秋慈心情亂糟糟的,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這軍官說的賀老是誰。
那軍官朝昏暗的屋子裡張望了一下,問:「賀老也在裡邊是嗎?」
沈秋慈很快便反應過來,說:「賀明凡已經去世了。」
賀明凡是她的丈夫,早就在下放之前,忍受不了屈辱,自殺死了。
那軍官明顯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反應過來,說:「既然這樣,那沈老先隨我們回京市吧,等回了京市我們再處理賀老的後事。」
沈秋慈看了眼門外圍觀的村民,那其中就有李紅梅何鳳嬌。
她默了下,隨即道:「同志,請容我再逗留一晚,我想好好跟我的恩人告個別。」
「可以的,那我明天同一時間來這裡接您一家人,可以嗎?」
沈秋慈說:「麻煩你了,同志。」
*
那軍官一走,原本趾高氣揚的趙大娘立刻就耷拉下了臉,隨即對著沈秋慈說道:「哎喲,平反了,天大的好事兒!」
沈秋慈卻沒有理會她,而是徑直走到了李紅梅和何鳳嬌面前,說:「李大嬸,嬌嬌,這段時間,謝謝你們的照顧了。」
李紅梅「哎」了一聲,「瞧你這話說的,什麼照顧不照顧,咱們就是同一條村子里的人,互幫互助就是應該的,說這客氣話幹啥呢?」
雖然李紅梅話是這麼說,但沈秋慈知道,他們一家要不是有何大隊長的照拂,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到今天。
沈秋慈眼眶紅了紅:「你們一家對我的幫助,我銘記在心,定不會忘記的。」
李紅梅就不愛聽著這些煽情的話,便說:「別說這些了,你們明天就要回首都,現在回去看看有什麼要收拾收拾的吧。」
沈秋慈笑了笑:「也沒什麼可收拾的了。」
早些年,該砸的砸,該燒的燒。
唯一留下的就是他們受盡磨難的□□,還有不屈的精神了。
李紅梅說:「既然你們都要回首都了,那你們一家人今晚就到我那邊吃個飯,算是為你們餞行吧。」
沈秋慈這一回沒有拒絕,笑著點了點頭:「那就麻煩李大嬸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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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鳳嬌離開牛棚屋的時候聽見了一路上都有人說起賀東一家要平反,要回去京市的討論。
「哎喲,聽說是首都特地派了人來接,以前他們家是幹啥的啊?」
「誰知道呢?說是接回去京市為他們一家平反的,可大的官兒了!」
「這些年遭的罪喲,也不知道會不會對咱們記仇了?!」
「可放心吧,這幾年他們在咱們村過得挺好的,你剛剛沒聽那沈大娘說嗎?都把何大隊長當恩人了!」
「幸好咱大隊長有眼見力,把他們家接來了咱們村,還這麼護著他們。」
……
何鳳嬌聽著他們的議論,心裡越加的煩悶。
她知道賀東一家早晚都會平反的。
只是沒想到這一天居然來得這麼快,這麼……措手不及。
何鳳嬌所有的計劃,好像都被打亂了。
這一整天,何鳳嬌回了家之後都沒有出去過,也沒有跟滿臉歡喜的李紅梅去分豬肉。
她坐在房間的桌子前,看著裁裁剪剪了好幾個月才完成的棉襖,還有扎破了好幾次手指才納好的鞋子。
這會兒好像都變得有點刺眼。
何鳳嬌趴在那嶄新的棉襖上,上面還有她慣用的洗衣皂的香味。
何鳳嬌纖白的手指順著那不算平滑的布料撫了撫,回想著跟賀東這幾個月來的甜蜜,腦海一片混沌。
一直到李紅梅和何大嫂張羅著今晚的晚餐,何鳳嬌才從房間走了出來。
既然是給賀東他們餞行,那這頓飯她也想參與準備。
因為剛剛才分了豬肉,老何家雖然沒有幾個壯勞動力,但好在何家二哥是軍人,有得補貼。
何大嫂跟李紅梅也是挺能幹的婦女,所以分的豬肉不算少。
在此之前,賀敏早已經把他們分得的豬肉拿了過來,李紅梅推攘了幾番也收下了,反正他們都是要回首都了,這肉也帶不回去,乾脆就一起煮了。
灶膛的鍋里已經熬著豬蹄膀,大大的一鍋,足夠他們吃得痛快,比過年還要豐盛。
除了豬蹄,賀敏還把他們養的三隻雞全抓了過來,何大嫂便殺了最肥的做菜。
殺了豬,頓了豬蹄,魚也有兩條,除此之外,還做了好幾個雜七雜八的肉炒素菜,擺滿了一大桌。
就等賀東一家人過來了。
李紅梅還在熬著蓮藕湯,便喚了聲正在燒火的何鳳嬌:「嬌嬌,你去牛棚屋看看沈大娘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吧。」
雖然不知道自家女兒怎麼突然這麼勤快幫著做這個那個,不過想著應該是天氣寒冷,來燒火暖一暖的吧。
不過李紅梅也看出了何鳳嬌似乎也有點兒累了,便支開了她,讓她干點別的。
何鳳嬌「噢」了一聲,隨後過去了牛棚屋。
相比起他們家的忙前忙后,牛棚屋反倒顯得過於清靜,只見沈秋慈和賀敏坐在飯桌邊,神情惆悵。
何鳳嬌敲了敲門,問:「沈大娘,姐姐,你們都收拾好東西了嗎?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
賀敏抬眸,看見穿了合身淺色棉襖的何鳳嬌立在門口,白皙的巴掌臉上綴著一枚淺淺的酒窩,好看得讓人心醉。
賀敏倏然站了起來,走向了門口,拉著何鳳嬌的手,幾乎是祈求般說道:「嬌嬌,你能不能幫我們勸勸賀東?」
何鳳嬌溫熱的手倏然落入了賀敏冰涼的手掌心,被刺得有點生痛。
「賀、賀東怎麼了?」
賀敏深深嘆息道:「賀東不願意跟我們回京市,說要留在這裡。」
「如果可以的話,你能不能幫我們勸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