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番外水滴
基地剛經歷完一場突如其來的大戰,許多設備受到程度不一的損壞,本就不多的基地人口,只剩下了最後的七十幾人。
還有餘力的人們,拖著一身才止好血的傷,麻木地清理著隨處可見的屍體,大部分來自異獸,小部分來自他們朝夕相處的同伴。
有的人死了,還可以從殘肢斷臂中分辨生前的身份,可有的人是於混戰之中徹底異變后死掉的,倒在異獸屍塊扎堆的血泊里,再親近的人也無法分辨出他們本來的身份。
前者可以像人類一樣下葬,後者只能拋屍荒野,任由其他異獸啃食。
活著的人不想這樣,可霧區基地太小,倖存人口太少,他們剩餘的力量太有限了,根本沒有其他的選擇。
堆積如山的屍體被一一處理,血色浸透的磚土卻是一時擦洗不凈。
醫務室里的醫者,也都在帶傷救人。
苦難剛剛過去,被悲痛籠罩的人們還無法放鬆警惕。
叔叔不在了,安犁獨自一人外出取樣。
自她記事起便一直存在的大霧散去之後,沿途景象在她眼中清晰得極度陌生,陌生得讓她感到孤獨而又荒涼。
基地里的大人們說,這個世界原本該是如此的,但她不知道,她沒有見過,在她看來,這個世界就是變了,她熟悉的一切都不見了——大霧的消散,帶走了她的親人和朋友,也帶走了她對這個世界有限的錯誤認識。
這是一件好事,她卻感覺一顆心空落落的。
失去了茫茫大霧的遮掩,基地在這片廣闊天空之下,日月照耀之間,顯得更加渺小。渺小得恍如塵世微粒,風一吹便能消散無蹤。
——世界變樣了,快要失去所有力氣的他們又該何去何從?
這是一種無形的恐慌,它裹挾著這個小小的基地,人們不會開口去說,卻偏偏誰都感受到來自未來的未知迷惘。
午後,炎熱的太陽曬著這座叢林中的基地。
安犁輕輕推開了研究室的房門,空調的冷風吹滿屋子,老人坐在窗邊閉目曬著這久違的太陽。
屋內安靜得沒有半點聲響,刺目的陽光照著那幾近枯朽的身軀,蒼白的發似也泛著點點金芒。
安犁站在門口,試探著叫了一聲:「先生?」
時文林稍稍動了一下,「嗯」出一聲疲憊的回應。
安犁:「先生,所有人的身體檢查都已完成,異變停止了。」
時文林緩緩點了點頭:「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物種之間相互感染變異的瘋狂時代已經過去。」
安犁走到他的身旁:「人類安全了嗎?」
時文林:「暫時是的,我們對這個世界的了解,或將重新開始。」
安犁:「可我們已經沒有剩下多少人了。」
時文林:「孩子,終有一天,外頭的人類會來接你們的。」
先生說,前陣子新來的那兩個人是帶著基地的希望離開的,她們一定能把基地存在的消息帶給浮空城,她們一定能讓人類尋到這個彷彿被全世界遺忘的方寸之地。
先生還說,人類總歸是要回歸人群的,可以是百川入海,也可以是落葉歸根。
只是,在那之前死去的人,就像水消失在水裡,偌大的世界,彷彿他從未真正來過。
自那以後,安犁便一直在等,等外頭的人類尋到這個絕望之地。
一天,一天,又一天。
好幾個重傷者先後辭別了這個世間,小小的霧區基地,最終餘下六十七人。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仍舊沉浸在傷痛中的人們,聽見了飛機的轟鳴之聲。
安犁抬頭望向遙遠的天際,陽光無疑是刺目的,她卻半眯著不肯閉上雙眼,一邊望著那一架架飛機向這邊靠近,一邊跳著、叫著,恨不得拉來身旁每一個人,大家一起沖著外來的同類振臂歡呼。
飛機降落在基地外的那一刻,他們終於不再是離群之人。
熟悉的面龐終於再次出現,安犁快步跑上前去,一雙眼睜得很大,眼底滿是說不出口的喜悅。
她沖著柴悅寧咧嘴一笑,酸澀的眼眶一下盈滿了淚水。
柴悅寧回來了,身旁卻沒有褚辭的身影。
安犁終沒敢多問,只是將柴悅寧帶到了時文林的面前。
她是將人送到門口的,剛想離開,便見柴悅寧將一本陳舊的筆記遞給了時文林,說裡面記錄著這個世界發生改變的緣由。
一瞬的好奇,讓安犁在門邊多站了一會兒。
筆記放在桌上,時文林拿著放大鏡默默翻看,不知看了多久,他將其合上,朝窗外望了好一會兒,這才淡淡說出一句話來。
「張涵清啊,我還記得她。」
語氣平淡,卻不知為何,透著幾分物是人非的傷感。
安犁沒有再多逗留,畢竟外頭還有很多事情要忙。
接下來的時間裡,她在長輩們的安排下幫忙收拾東西,三日之後,大家都會乘著飛機離開這座不再被大霧瀰漫的霧區基地。
飛機將要去往的地方是地下城基地。
聽人說,浮空城在最終一戰中幾近覆滅,倖存人口已經盡數轉移至南方地下城。
那座久懸於空的高科技城市,到底還是不復存在了。
蘭伊聽到這個消息時恍惚了好一會兒,最後卻也什麼都沒說,只是隨著大家一同,拖著行李上了飛機。
這是安犁第一次飛向天空,也是她最後一次回望自己長大的地方。
劉叔答應過會帶她飛的,雖然劉叔已經不在了,但是開飛機的叔叔也姓劉,命運似的帶她遠赴人群。
她趴在窗邊,望著那座小小的基地沒入叢林,而後叢林沒入群山,群山沒入雲海。
她不禁輕聲問道:「地下城,真就埋在地下嗎?」
劉安:「對,那是一座堅固的堡壘,它成功抵禦了最後的獸潮。」
安犁:「那外頭還有多少人啊?」
劉安:「不到十萬吧。」
安犁:「那麼多啊!」
劉安:「……對,很多人都活了下來。」
人類軍官說著,眼底的陰鬱稍稍散了些許。
他在基地幾近麻木地喊了一輩子的口號,經歷過感染政策的改革,外城的墜毀,主城的迫降,最後整個基地併入地下城。
所有無望都映在心裡,獨獨這一刻,他在一個小女孩眼裡看到了光,單純而又滿載希望。
他不禁想,雖然死去的人類變成了一串龐大而又冰冷的數字,但仍有很多人活了下來。
兩大基地研究人員一致認為,五十多年生態混亂終於結束,人類不再是地面的主宰,但也終於不再為地面生物所驅逐。
倖存的人類應該可以回到地面了。
既然已經挨過了永夜,人類一定會有光明的未來。
畢竟——
江河可能斷流,海水永不幹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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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回來了,今天開始更番外,五章左右,比較隨心,多了少了都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