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索（下）

「卷睫盼，明眸璀璨我捉不住，你若即若離的手指尖...」

「我知道有一千種可能是與你...」

一陣微弱的歌聲傳入阿索的耳朵。很明顯，這歌不是活人在唱。阿索沒有回頭，院子里埋了神圖，不可能有鬼怪山精能闖入。他細細分辨著來人的行動和氣息，原來是未亡人之靈，不受神圖的束縛。

他感到那個靈魂在他的旁邊跪下，是個女人。不知道女人被什麼刺激到了，情緒劇烈地起伏著，開始嚎啕大哭，彷彿死的人是她的爺爺和兒子。她沒來之前，阿索彷彿不是在靈堂，而是在一個漆黑無人、陰森恐怖的山谷里，他連哭喊求救的力氣都沒有，彷彿有膠水把他的喉嚨黏住了，巨大的悲傷像一個會吃人的野獸，一點一點吞噬掉阿索。她來了，哭聲震天，山谷有了動靜就沒有那麼恐怖了。

另一邊，丁佳卻不那麼好過。當阿莫跳下懸崖的時候，她拚命地去拉、去拽，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阿莫墜崖。這世界上沒有一個活人知道：阿莫是被手環上的黑線偷走了魂魄，被控制著跳崖而死的。沒有一個活人知道，但丁佳知道！因為那根黑線，是她親手繫上去的。阿莫跳下去之後，她一直在等，等阿莫爬上來。當又一輪圓滿的月掛在天空，丁佳才明白：什麼都已經結束了！她想哭，可有個念頭支撐著她不能哭！

她扣擊了三下手腕的黑線，回到了幽冥。巫陽好像已經等了她很久，熱情地迎上來：「做得好！」

丁佳面無表情地問：「阿莫呢？你把阿莫怎麼了？」

巫陽收起了虛偽和熱情，「你不知道嗎？他死了！」

丁佳抬高了分貝，一字一頓地說：「這黑線到底是幹嘛的？阿莫怎麼可能跳崖呢？」

巫陽轉過身，陰陽怪氣地說：「你不知道嗎？你心裡真的不清楚嗎？難道你以為我是什麼好人？你又是去做什麼大好事大善事的？」丁佳被他問得頭疼，「所以，阿莫到底怎麼死的？」

巫陽又轉過身來仔細瞧著丁佳，他就喜歡看大善人做了惡事後悔莫及的樣子，歡快地解釋道：「線就是幫你偷凡人壽命的寶貝啊。阿莫本就該跳崖死的，沒有我，你會出現在那裡嗎？你開解了他，讓他好好活下去，他可能就會多那麼六七十年陽壽。然後呢，阿莫再按原計劃跳崖死了，這七十年陽壽就是你的了。」

「你看看，阿莫還不是為你而死的。是你要還陽，又不是我要還陽。還陽這事就是跟神佛、跟地府做交易。你得提供五百年的陽壽，才能還你一個活蹦亂跳的人生！相當於打了個1.8折，不過也沒辦法，跟壟斷企業做交易嘛。」

「你看看你哭喪個臉，有什麼好後悔的。這社會，不分人的社會還是鬼的社會，都是人吃人，鬼吃鬼。你啊，快去找下一個有緣人吧。」

丁佳閉上眼睛，固執地不讓眼淚流淌下來，她把雙手在胸前交叉，玩弄自己的指關節，感受關節扭曲的疼痛感，藉此來保持清醒。「那你呢？我做這件事，對你沒有一點好處嗎？」

巫陽倒是有些驚訝，這女孩反應很快，「你們喜歡在婆娑世界倒騰，我可不喜歡。人活了還會死，死了也還會活，沒完沒了的。但不管死人活人，最寶貴的是那一點魂。你還陽的時候，這些人的魂就歸我了。」

丁佳生起一絲幻想：「我的魂給你，把阿莫的魂還回去，行嗎？」

巫陽搖了搖頭，「他可沒這機緣。不像你，你的機緣是頂頂好的。你現在是未亡人之靈，也許你聽過靈魂出竅，可真正靈魂能出竅的人又有幾個？出了竅，馬上就被遊魂惡鬼給撕裂了。哪像你，一路佛光護佑，引你來幽冥。」

千頭萬緒歸於自身，千言萬語歸於沉默，丁佳苦著臉：「我太蠢了。我竟然親手給阿莫戴上這根線。你別裝了，噁心!你都知道，如果你一開始說清楚，我不可能同意的！」

巫陽得意地笑了，「是啊，一開始，你不會同意。可什麼事，都是一回生兩回熟，信不信，你會再干第二次、第三次，直到自己還陽。因為每個來我這的善人都是這樣。」

「我不幹了！我不幹了！！我不幹了！！！」丁佳大聲地吼出來，把所有的憤怒都吼出來！

「那你回去吧。魂飛魄散去吧！省得煩我。」巫陽被她吼得腦殼都在震動。

丁佳鄭重地點點頭，散吧，變成風，變成雨，變成天上的一顆星。

巫陽沒想到她會點頭，又不能收回剛才的話，算了，反正古往今來又有幾個人活著離開幽冥？

巫陽敲了敲手上的線，送丁佳回到了阿莫的家。

魂飛魄散去吧！讓滿村的惡靈撕了她！讓祭司燃起熊熊火焰燒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