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勇 終章（上）

如果有一天，突然有一個算命先生說你要死了，你可能會狠狠地揍他一頓；但如果有一天，你突然活見鬼了，那鬼還說來送你最後一程，你會是什麼感覺？

丁佳不知道黃勇是什麼感覺。他坐在了分屍的桌子上，躺在那上面，彷彿他也只是一具屍體，陷入了沉思。小雷還是緊緊閉著眼睛，丁佳躺在智能木馬上，沒有輕舉妄動，別再刺激到他了。她閉上雙眼，感受那些小朋友死前的絕望和無助，「好了，讓我來進入你的世界吧。」

一個個子高高、衣著樸素但笑容燦爛的小男孩出現在丁佳的腦海里。

怎麼會？

小學時期的黃勇竟然是一個乖巧、善良、聽老師話的孩子，雖然他成績不好，留了三次級。在第三次留級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或者說一系列事，改變了他原有的性格。

其實，也只是，很小的一件事情。

父母讓黃勇帶學費去學校，學費一直被好好地放在書包里。沒想到，老師讓交錢的時候，學費竟然不翼而飛。老師也沒說什麼，讓黃勇第二天拿來就行了。黃勇很不安，一百五十塊錢對這個家不是筆小數目，但幸而也不算一筆大錢。他惴惴不安地回家了，把這件事告訴了父母。沒想到，父母不信他的話，還十分暴怒。父親讓他跪在院子里，拿起掃帚重重地打在黃勇的身上，「說，錢是丟了，還是被你花了？」

黃勇倔強地挺立著上半身，「錢丟了。」

父親又是狠狠地幾掃把下去，「窮不可怕，但做人最重要的是誠信。你偷花了錢，爸媽不會怪你，是我們平時沒有給你零花錢。但你今天必須說實話。錢，丟了，還是花了？」

黃勇堅持著自己的原則，堅持著父母的教誨，他不說假話，「丟了。」

父親走到黃勇面前，左右開弓，刷刷就是五六個巴掌，「你怎麼就學會說謊呢？我剛剛在城裡買冷盤，遇到你們班的秦小明在挨打。小明爸爸跟我講，小明偷了錢，把學費花了，還非說學費丟了。被揍了一頓，才說真話。我還慶幸我有個好兒子呢...現在看來，你們是偷了學費，一起花了，是不是？」

黃勇生氣極了，難過極了，「學費真的丟了，為什麼我怎麼說你們就是不行。從小到大，我說過一句假話嗎？」

黃勇父親一臉恨鐵不成鋼的神情，「因為你從小到大都很誠實，我今天才要好好教你做人，不能讓你養成說謊的壞習慣。我怕冤枉了你，剛剛讓你媽打電話給班主任了，班主任說今天就你們兩個人沒帶學費。學校又沒有小偷，連老師都懷疑是你們偷偷花了錢...」

黃勇像泄了氣的皮球，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更加難過，「老師，為什麼連您都不信任我？爸媽，你們要我誠實，我說真話你們又不信。我到底怎麼才能證明自己沒偷學費花？」

一旁的媽媽見狀上前摸著黃勇的頭，慈愛地說「好孩子，你就認了吧。我和你爸爸只是氣你說謊，學費我們已經準備好了。只要你以後不說謊，還是我們的好兒子。」

黃勇苦笑著搖了搖頭，「我沒說謊，學費丟了，這就是實話。」

黃勇父親一把拉過妻子，惡狠狠地說：「你進去，這小子不打不行。」黃勇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昏過去了，等他醒來已經是第二天。第二天一早，他來到父母跟前要學費，沒想到父親冷漠地說：「你做人都不配，

還上什麼學啊，別上了。以後跟我們一起養豬殺豬。」

黃勇成年後，每每回憶起這個場景，都覺得可笑。不上學就不上學，怕什麼呢？但對於留了三次級的黃勇，不能上學就是剝奪他的全部人生，全部希望。黃勇跪在了父親面前，誠懇地說「爸，我真的沒偷錢，學費丟了。」父親像沒聽見一樣，「走吧，今天跟我們去隔壁村殺豬。」

黃勇絕望地低下了頭：究竟什麼是誠實？父母想要的是誠實，還是他們自以為是的真相？黃勇低著頭，做了一個鄭重的決定，啞聲說道，「爸，我錯了，我不該偷花學費。」

屋裡的媽媽趕忙跑出來，扶起黃勇，眼眶紅通通的，「好孩子，早說實話不就行了？還挨這麼多打？昨天你爸特地去城裡給你買了豬頭肉，本來想一家三口好好吃頓飯的...」黃勇的爸爸眼裡也泛著淚光，「兒子，爸沒出息，爸不指望你以後混得多好，就希望你做個老實本分的人。」

黃勇也哭了，他被一個黑壓壓的疑問困住了：是我錯了嗎？我早該說假話；還是父母錯了呢？他們逼著我說假話。

他拿著新的學費，沉重地走出院子。臨走前，父母還殷切地囑咐他，他頭也不回地回答。

「爸媽，你們放心，我以後不會說謊，也不會偷錢了。」

父母這才滿懷安慰地笑了，黃勇也笑了，笑著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