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余夜

黃昏將近，太陽落到了地平線下，夜幕已經撐起了小半邊天。伴隨夜晚而來的那一捲風把城市最後的餘熱也帶走了。

一百年過去了，黑太陽已經成為歷史課本上的東西，現在的太陽依舊是金燦燦的，象徵著生命與溫暖，雖然一年也有那麼些時候有些許毒辣。至少現在的秋季不是。

這個時代大部分人下班很早，天還沒完全黑，街上的人，路上的車都稀疏起來，許多店鋪也都關了門。但夜晚真正降臨的時候，一些小巷子里總會有些店鋪點亮紅綠的招牌開始今天的營生，為一小部分人或者其他東西服務。

「叮鈴鈴......」

南城高中的放學鈴聲響徹整個校園，讓早已迫不及待地學子們內心歡呼雀躍，其中就包括高三二班坐在教室最後一牌靠門位置的余夜同學。

終於放學了，趕緊回家過乾飯。

這是被鬧鐘吵醒的余夜同學的第一想法。

余夜同學把早已收拾好的書包提在手裡，一條大長腿已經往外伸到了門口，一隻手扒拉著門框，壓低身子，聚精會神地瞄著講台上正自嗨式念課本的歷史老師。余夜保證，只要老師一聲令下，絕不給她再多說一句話的機會。

老師似乎終於聽到了下課鈴，扶了扶眼睛，放下課本嘆了口氣

「今天就講到這吧，記得完成課本後面第54頁......」

後面布置作業環節，咱們的余夜同學自然是聽不見的，空空的板凳和門口的一陣風是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大不了回頭當一波抄人強。

余夜的步子很輕，但速度不慢，學生如藍白色的小河流一般從各個教學樓彙集成一股大流共同湧向校門口。身穿藍白配色古典校服的余夜很快便融入了這片藍白。

憑藉多年的經驗，余夜同學左蹭右蹭，左扭右扭，視人群如無物，很快后發先至，蹭出校門，深呼一口氣，黑壓壓的人頭散去，只覺得豁然開朗，渾身輕鬆。

又是沒有作業的周末，開森！

余夜同學內心愉快地想到。抬起頭，邁開自信得意的步伐。

「余夜同學...呼...，你等...呼...一下，老師的...呼...作業...」

後面一位扎著馬尾的女孩正氣喘吁吁地從人群中擠了出來，老遠便從一堆「藍精靈」中認出了余夜，還沒緩口氣便連忙喊住。

原本意氣風發的余夜聽見這個聲音，腳步猛地一頓，脖子一僵，又默默地低下頭顱，悄悄地加快了腳步，偽裝成陌生人。

不是吧李大學委！你咋這麼快出來的！幹嘛告訴我這種消息啊!你這樣讓我回家怎麼理直氣壯地告訴我姐沒作業啊！我的周末呀！

幹嘛這麼辛苦給我送作業啊！

你不要過來呀！

然而余夜想得太簡單了，李靖雖然只是個柔弱女孩子，但在追余夜這件事上可是很厲害的。

「啪！」

一隻白凈的小手搭在了余夜肩膀，把向前走的余夜硬生生拉了回來。

李婧搭著余夜的肩膀狠狠地喘了幾口氣，把舌頭捋直了道：

「余夜同學，你怎麼又走那麼快，今天老師們布置作業的時候你都恰好不在。還好有我，我都幫你記下了，每個老師的都不差，這下你不會錯過了，給...」

帶著青春陽光的笑容，露出可愛的小門牙，雙手把密密麻麻的作業清單遞給余夜，布靈布靈的大眼睛透過黑色的大眼鏡框閃爍著星星。

星星的名字叫做快誇我。

他緩緩轉身，流淚的苦瓜臉上帶著名為感激的面具，顫抖的手緩緩接過密密麻麻一大片滿是女孩子秀氣字跡的紙條，只淡淡瞟一眼，余夜就知道...這個周末沒了！

李婧我謝謝你！！！

看著這個麵皮兒白凈葡萄大眼的女孩兒，余夜不禁回憶起他與李婧十二年的快樂回憶。

七歲一年級，扎著雙馬尾還很怕生的同桌對他伸出小手

「你...你好！我叫李...李婧，」

「你好，我叫余夜。」

小余夜也伸出手，得到回應，那時的李婧才敢正眼看這位略顯病態的男孩。

這是彼此的第一個朋友。

之後...

「余夜同學，別睡了，老師來了！」

「余夜同學，交作業了！」

「老師！余夜同學真的只是沒帶作業！他真的抄完了的！我作證！」

......

......

初中開學，余夜以為這麼個比她姐姐還管他的一根筋女孩終於離開的時候，這個女孩走進了教室

「余夜同學，好久不見！」

高中

「余夜同學，好久不見！」

現在

「余夜？余夜！」

李婧小手在走神的余夜眼前劃了划，才把陷入「美好」回憶的余夜拉了回來。

「謝謝。」

他收好紙條，小心折上放進口袋，

「不用謝的啦，知道你會忘我都給你準備好了。現在高三了可別馬虎，以後的作業我都記錄一份給你，不然你又得忘了。」

此時余夜心中@￥#%#￥，臉上依舊是帶著名為禮貌的笑容。

「辛苦了，以後我會注意的，下次一定。」

「嗯嗯，我相信你，那我先走了，不然一會兒趕不上輕軌了。」

我自己都不信我自己！

看著李婧清瘦的背影離開，混入那片藍白色的校服之中。

周末，再見！

作業，你好！

此時的余夜像失去夢想的鹹魚，耷拉著兩隻手垂著頭去另一個方向，與大多數同學都不一樣的地方。

「嗡...!嗡...!」

抬頭看著長者青苔的高架橋上百米輕軌駛過，斑駁的鐵皮車廂在在鐵軌上震動出燥耳的聲音。這是大多數人放學下班乘坐的輕軌線路，李婧也該是這一班次，那是一片環境還不錯的居民區。

余夜不一樣，住在城郊一個特別的地方。李婧還有老師都曾提出過家訪，但都被余夜和他姐姐以特殊的理由拒絕了。

輕軌刺耳的剎車聲傳來，不一會兒又嗡嗡地遠遠駛去，留下遠遠的一線。

路上，余夜去超市買了些家裡要用的東西，又獎勵了自己一根雪糕，邊舔邊回家。

余夜走的很慢，太陽都已經緩緩落下，把大廈的影子拉到視野的盡頭，晚風襲來，捲走了白日的最後一份餘熱，口裡的雪糕更涼了幾分。

轉過幾個街角，來到一個偏僻的小路口。路口的斑馬線黑白不分，街道坑坑窪窪，許多方磚要麼翹了起來要麼碎成幾塊，路邊的牆皮也剝落了許多，露出本來的水泥色。

余夜走到一個歪斜的「春風街」路牌下，輕輕敲了路牌杆子發出空心脆耳的聲音。

「咚...咚...」

這聲音不大。似乎傳了很遠。

余夜舔著雪糕，左手揣在褲兜里，又拉了拉書包肩帶，靜靜的等著。

不出幾分鐘，街角拐進一輛紅白公交車，車頭的紅色數字顯示器遠遠便能看見「13」。

車門穩穩地停在余夜面前，離余夜的臉不足一尺。

「咔嚓。」

隨著液壓器的運作，車門嘩地一下打開，余夜抬腳踏上車，中年司機大叔弓著背，伸長乾瘦的脖子，張著嘴，一動不動目視前方，右手伸著食指保持按開門按鈕的動作。

余夜拿出公交卡，往上一刷

「老年卡！」

隨沒有任何感情的機械的女聲，余夜走到後座，找個旁邊沒人的空座坐下。

車上還有幾個人，或老人或小孩，都靜靜地，如老僧入定。安靜的沒有一絲呼吸聲。

「咔嚓」

車門關閉，引擎發動，公交車轉過街角，前往下一站。

太陽已經完全下班了，幾顆若隱若現的星星是月亮露頭的前哨。

街道昏黃的路燈點亮，混著車內白色的燈光，映在乘客僵硬麻木的臉上，那是比月光更慘白幾分的滲人。車掃過路燈又進入黑暗，車內一陣黃一陣白。後面的建築越來越少，漸漸地，車子駛入一段沒有房子的盤山公路，馬路寬闊整潔，13號公交車是靜悄悄的山嶺里唯一的回聲。

一路上陸續上了幾波人，男女老少，有的缺個胳膊少個腿兒，有的空著肚子裹著皮，有的抱著腦袋提著包，不過大多數都是完整的。

余夜一路低著頭舔著雪糕，雙眼目不斜視，聽著車上吊著的一排扶手嘩啦啦有節奏的響。車子駛過一個水坑，車身一震，響聲更大了。

這時車內坐了一大半人，比開始多多了，卻靜得能讓人不自主地放緩呼吸，余夜身邊依舊是空的。

公交車拐過一個大彎，駛入一個沒有燈光的隧道，車內燈猛地一熄，頓時伸手不見五指，一片漆黑，也在同時，車身猛地晃動，原本寂靜的車內此起彼伏地傳來

「咔嚓...咔嚓...」

「嘩啦...嘩啦...」

「撕拉...撕拉...」

......

......

似是咀嚼聲，某種東西嘩啦流一地的聲音，或是一層什麼撕裂的聲音，絡繹不絕在車內大大方方地響起。到處都是，有的似乎就在近前。

余夜默默地舔著雪糕，耳邊似乎有人哈著寒氣，臉上一縷東西掃過痒痒的，又有液體從上面滴答落在手上。余夜舔雪糕的動作一頓。

這雪糕不香了...

「嗡...」

駛出隧道時的風貫入車內，震蕩著空氣，車燈也隨著亮起。

車內依舊寧靜，彷彿之前的一切都是幻覺，只不過原本一大半的乘客只剩下余夜在內的三兩個。

此時，隧道入口五百米外一個隱秘的樹林后，一輛車頂裝著雷達的箱車內，穿著統一制服的工作人員正忙碌的操作機械或記錄數據。

「報告，13路幽靈車駛入盤山隧道觀測數據記錄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