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逼上快遞的梁山

一個甜兮兮的早上，明媚的陽光穿過窗戶，撫在蘇明的兒子蘇川臉上。蘇川驕傲地朗誦著自己的作文：《我的爸爸》。

「我的爸爸是一個送外賣的。每天早上天還不亮，他就要打著哈欠、揉著睡眼，從千萬豪宅中起身，去給那些被房貸壓得屁都不敢放的人們送外賣。他有兩個車位，一個停著一輛百萬跑車，另一個停著700塊錢買來的二手電筒動車。爸爸辛勤工作一整天十幾個小時，才賺一百多塊錢，還不到他餘額寶收益的十分之一，可是他卻樂此不疲。我問爸爸，你為什麼要這麼辛苦，他說人不能閑著，總要做點對社會有益的事情。我說對社會有益的事情那麼多，你為什麼偏偏要送外賣。爸爸說做人呢，最重要的是開心，所謂他人即地獄，遇到的缺心眼越少就越開心。雖然送外賣偶爾也會遇到缺心眼，但憑他幾十年的社會經驗，送外賣絕對是遇缺心眼最少的職業。我長大了，繼承了爸爸的遺產之後，也要做對社會有益的事情，當一個快樂的外賣小哥……」

這個夢蘇明做了不知多少次。雖然有放牛娃夢想當了皇上每天都吃地瓜干之嫌，但他還是每次都會從夢中笑醒。人們常說夢是相反的，蘇明覺得言之不虛。作為一個2003年畢業的本科生，42歲的蘇明混成外賣大叔，不能說絕無僅有，也絕對是鳳毛麟角。8年以來，蘇明只在田蘭鬧離婚的時候賭氣買過一雙240塊錢的皮鞋和一件300塊錢的抓絨，其他時間花錢超過50就心虛，過得比狗都憋屈。不到3歲、歸田蘭撫養的川只有在被餵飽了烤肉的時候才會對蘇明笑笑，其他時間根本就是目中無明。

正所謂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如果真想隱居，不必非要上終南山，去送外賣即可。所謂修行，就是通過對肉體的刺激獲得精神的解放和解脫，也不必非得去深山老林，烈日下推著電動車走5公里就行。南懷瑾說過，危難時伸出援手的就是菩薩。那麼真想得道的話也不必去放生，送外賣就可以，因為騎手每天都在燃燒自己的生命替他人節省時間。

3個月以前，蘇明還是一名閃電大叔。加入閃電送快遞，實屬被逼無奈。在那一年，蘇明先後換了四份工作。第一份幹了5個月，第二份1個月，第三份8天，第四份只有2天。

加入那家消防器材銷售公司前，蘇明以為老百姓家裡沒幾個有滅火器的，而且這些器材每隔幾年就要更換，是一個妥妥的朝陽行業。所謂隔行如隔山，等他加入的時候，這個行業已經卷完了。他想既然消防器材不是必需品，那麼人人都要長痘，祛痘行業總歸是剛需吧。等他加入的時候，祛痘行業也卷完了。蘇明沒辦法，又加入了牙科行業，心想牙齒健康可比祛痘重要的多，總歸能好一些吧。可事實是，在白露這座人口不到千萬的中等城市裡，高德上能搜出來的牙科診所高達2600多家，還不包括很多不屑於做推廣的高端診所。得知那家診所連700多塊錢的電費都付不起之後，被一家公司欠薪好幾萬的蘇明落荒而逃。再後來他被一家軟體公司的老闆盛情相邀。老闆天真地以為一個四十幾歲的大叔應該擁有豐富的人脈資源，只要簡單洗一下腦把公司吹一遍他就能給公司帶來滾滾財源。這個蠢甜的夢想2天之後就破滅了，於是蘇明又被老闆親自掃地出門。

加入閃電是蘇明在內心保留的最後一絲頑強，因為傳說中閃電招聘的都是大學生，還給交五險一金。

曾經有人勸蘇明事到如今不如去送外賣。蘇明嘴上說送外賣危險，但其實內心裡是掉不下那身價，哪怕有月入過萬的傳說。他覺得怎麼著也不能浪費了自己那真是頭懸樑錐刺股拼來的正規全日制本科學歷。然而即使在招聘廣告上，現時的閃電也只要求高中學歷而已。他在BOSS上和招聘人員取得了聯繫，很快就獲得了面試機會。說是面試，其實就是面談，因為臨近年底閃電缺人很厲害，只要不是太過分是個人就能被錄用。

負責面試的主管呂洋和藹可親，面對四十幾歲的蘇明話里話外卻掩藏不住的疑慮，上來就說蘇明看起來不像是干這行的，其實是擔心他干幾天就受不了了。關於年齡這事怪不得別人，蘇明自己都心知肚明。年輕時他的頭髮20-25天理一次，現在是40天左右理一次。以前指甲一周就要剪一回，現在半個月不剪也沒多大妨礙。蘇明裝糊塗說以前是干銷售的，現在疫情影響什麼都不好賣，算是把這個問題應付了過去。呂洋接著說閃電分同城和全職。同城送件每單傭金1塊8起，全職只有1塊5，而且同城在時間上比全職自由。不過同城不給交保險，入了全職才交保險。蘇明問公積金呢，呂洋說沒有公積金。蘇明說我選全職，呂洋說現在的政策是只能從同城干起。蘇明這才恍然大悟閃電招聘廣告上說的入職就交保險沒有騙人，只不過你理解的和他理解的不一樣，就像BJ的豆角在山東叫芸豆，山東的大蒜在常州叫大蒜頭。見蘇明有些遲疑，呂洋順勢說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你回去考慮一下吧。蘇明說不用考慮了，我哪天來上班。呂洋和旁邊的羌設海對了下眼神，說那明天早上8點半帶身份證來找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