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春望集 少年命舛
距離二仙山四十里處有一個小鎮,叫作春望集。
近日,前來二仙山拜師的人漸多,在春望集下榻的人也多了起來。販夫走卒,馬商客棧,個個都忙裡忙外。每隔十年,春望集才能迎來這麼熱鬧的場面。鎮上的商家自然要趁著這個機會賺個盆滿缽滿。
只是有一個人卻似乎不是很開心,那便是居住在鎮東頭的算命先生沈十一。
說起這個十年前搬到鎮上的外鄉人,春望集上的百姓都是一個字——「呸」。
旁人算命,縱然不準也會說些貼己的話哄著來算命的人摸出幾個錢,沈十一算命不但算不中,而且還嘴黑,講的話是一句比一句不中聽。就拿斜對門的大牛家走失了馬匹這件事來說,大牛找了半天也沒找到,請他推算。沈十一擺弄了半天說馬丟了找不到了,還說這是上天對大牛不敬老母的懲罰,伺機將大牛臭罵一頓,還訛詐了五文錢。結果天剛擦黑,那馬自己走回來了,竟然是被一群頑童蒙著眼睛牽到城外玩去了。大牛氣得抄起棍棒就要打上門去,誰知沈十一推算自己倒是有一套,提早門上掛鎖,帶著兒子出去躲了整整三天。
像這樣的事還有好幾起,一來二去,沈十一的名聲也臭了,自然也沒人再找他推算了。而他還不自覺,竟還覥著臉說自己和紫虛觀的高人學過,鬼才信呢!不過日子還得過,沈十一隻好改了營生,給鎮上的書行抄書,換點現錢買米度日。可他偏生還不安分,隔三差五喝得酩酊大醉,把書抄錯。弄到後來,書行都不敢給他太多的書讓他抄。
而他自己還是拉住誰都啰嗦個沒完,硬說自己有著未卜先知的本領。
他自己不長進倒也罷了,卻連累了他那個聰明懂事的好兒子沈毅。街坊四鄰都說老天不長眼,這麼一個眉清目秀,聰明懂事的好孩子,硬生生被這個爹給拖累了。一十五歲的少年人,一天學堂都沒上過,認識的字還是跟鎮上藥鋪里的老郎中學的。眼看爹爹不是個正經過日子的人,沈毅小小年紀便撐起了養家的重擔。七歲上山撿柴,八歲燒火做飯,九歲在藥鋪里搗葯,十歲跟著獵人上山。可是沈十一喝得酩酊大醉,不好好過日子,氣得四鄰的一些婦人背地裡議論沈十一說的自己那早年離世的妻子是不是被他活活氣死的。
「你又去哪兒了?」沈十一滿嘴酒氣,略有不滿地問著在黃昏才回來的兒子。
圓臉的少年身子瘦小,但是面對父親那一副無賴的的模樣卻也並不感到意外,從小到大他見的多了,於是從容地說道:「我……我去米行幫工了。家裡都快沒錢買米了。」
沈十一撇了撇嘴,說道,「你呀你呀,都混到和那些販夫走卒一樣靠體力吃飯了,這可不行啊!」
少年嘟囔道:「不這樣又能怎麼辦?爹呀,您只知道喝酒,我不這樣,咱們早就餓死了。」
沈十一嗯嗯了兩聲,說道:「果然是兒大不由爹呀!好了,爹這壺酒又喝沒了。你再去打兩壺。對了,工錢可夠打酒的?」說著,沈十一把酒壺遞了過來。沈毅這個氣呀!心說老爹簡直是不求上進。喝完一壺不算還要一壺,就是有了,糧食怎麼辦?他搖了搖頭:「我不去,家裡的米都快沒了,我這工錢還要買米。」沈毅這番話說的有些酸澀。自小為了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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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犧牲了太多,眼見和他同齡的孩子不是和別人玩得開心就是去學堂進學,而自己呢?小小年紀只能品嘗生活的艱辛。
在他而言,貧窮並不算什麼,可是父親這樣自暴自棄的樣子才真正讓他絕望。
不料,他的話剛說完,沈十一哈哈大笑,道:「乖兒子,別怕,你爹我早把米缸給填滿了。」沈毅心想老爹哪裡來的錢買米,於是問道:「您哪裡還有買米的錢?」
沈十一擠眉弄眼地道:「六婆他孫子不是要成親了嗎?我今兒就自告奮勇去給批八字,嘴底下黑了點,說他孫子不出七日必有血光之災,差點把六婆沒給嚇死,然後我就說自己能破解,只是要點錢打點打點神明。就這麼著賺了三兩銀子。」
「啊,您還真忍心啊!」沈毅聽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六婆那麼好的人,平日里省吃儉用給孫子省下錢娶媳婦,您獅子大開口訛詐人家。爹呀!您怎麼連這事兒都幹得出來?」
沈十一厚著臉皮道:「六婆攢的錢多了,也不差這點,行了行了,你快去打酒吧。」說著一把把酒壺丟到沈毅的懷裡,然後將他推出門外。
沈毅這個氣呀!老爹這是什麼人啊!活得可真是個人間極品。他越想越氣,索性酒也不打了,撒腿就往遠方狂奔著,彷彿要將自己全身的力氣全部都用盡,也不知道跑了多遠,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他精疲力盡地被地上的一根粗樹枝絆倒在地,這才發現自己竟然跑進了鎮外的山林里。
夜色深沉,林中一片漆黑,沈毅從地上爬起來,發現摔的一跤將膝蓋跌破了。好在流血不多,他也懶得從身上扯下塊布來包紮,就那麼悲傷、沮喪地靠坐在一棵樹下。一想到自己生活的窘困,父親還這樣不求上進,他不禁又氣又惱,一把將那個才巴掌大的酒壺扔了出去。
酒壺落在地上,砰地一聲化為碎片。
這時,樹上突然傳來一個聲音,道:「吵死人了,大晚上跑到山裡來砸東西,是不是有病啊?」
沈毅心中「咯噔」一下,急忙抬頭去看,只見樹上跳下來一個人。這人的年紀約莫五六十歲,綠豆眼,塌鼻頭,滿頭的白髮亂蓬蓬得像個鳥窩,還用一根破樹枝別了個髮髻,身穿一件破破爛爛的道袍,腰間掛著個葫蘆,最奇怪的是手裡竟然還撐著個破爛的油紙傘。天上沒有雨,而他那個雨傘也差不多隻剩下了傘架,卻還是用手撐起。
沈毅看得有些害怕,他自小和不少人打交道,見到這個人便感覺是個瘋子,於是便要起身離去。
不料,那人突然哼哼了兩聲,就像一頭牛的叫聲。
怪事發生了,沈毅的兩腿就像不聽使喚了一樣,竟然往前邁不出去了。他心中一慌:「遭了,這人會法術。這可怎麼辦?」可是不管他怎麼用力,急得滿頭大汗,卻還是動不了分毫。
那怪道人呵呵笑道:「臭小子,大晚上不好好在家裡待著,竟然跑到這裡來擾人清夢。」
沈毅說道:「對不起了,這位先生,我實在是心裡難受,沒想到您在樹上。真是太對不住了。」
「嗯,還算有禮,」那怪道人點點頭,「那你又為什麼砸東西啊?」
這一問,沈毅又感到不自在了,說道:「我,我心裡不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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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怪道人哈哈笑道:「小娃子乳臭未乾,有什麼不舒坦的?老道我這把年紀還活得有滋有味,你有啥可發愁的?」
沈毅本來不打算說,但不知為何,他聽到那怪道人這麼一問,話語聲中竟然多了一絲關懷。他突然發現自己找到了一個可以傾訴的人。於是就將自己的家事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那怪道人靜靜地聽完了沈毅的講述,伸手在他的背上拍了一把,沈毅頓時覺得自己能動了,可是他卻不打算逃跑了。
這時,那怪道人語氣平和地道:「孩子,不要灰心。人都是要往前看的。據你所言,你父親雖然不求上進,招搖撞騙,可也沒十惡不赦是不是?你要給他時日,說不定哪一天他不想這麼混日子了,也就不整天醉生夢死了。嗯,小小年紀,知道不能荒廢時光,眼界倒是不錯。孩子,春望集距離二仙山這麼近,眼下又到了開門擇徒之時,你為何不去那裡碰碰運氣,說不定能成為紫虛觀門下,豈不勝過在這紅塵之中蹉跎時光?」
沈毅有些難為情地道:「我只想做個普通人,不想出家做道士。再說紫虛觀擇徒之日未到,前來拜師的人就那麼多,肯定有很多聰明人。我本來就笨,又只認得幾個字,去了也是白去。」
那怪道人呵呵一笑,道:「紅塵之人貪戀紅塵,卻又偏生在紅塵中吃盡苦頭,自認為痛卻快樂著。實則痛是長久的,所謂快樂不過虛幻而已。你如果真以為自己吃盡人間苦頭就能苦盡甘來,那是大錯特錯。別的不說,你小子家徒四壁,拿什麼娶媳婦?你說自己吃得大苦賺個盆滿缽滿,先不說其中兇險萬分,能與不能。且說就算你賺的萬貫家財,難道就能遇到個中意的姑娘?即便遇到了,她家裡人是否妥當?將來有了孩子,孩子是否過得好?如果多子,家財勢必多分,一個不均,你或許沒什麼,你的子嗣是否心無怨言?這還是你財資富裕,倘若你辛辛苦苦忙活半生,卻半文錢也沒有留下,那時的苦痛更是遠勝於此。」
沈毅道:「先生,我沒想那麼多。再說,就算是,這日子也得過下去不是嗎?」
怪道人嘆道:「活著的法子有很多種,可是如果別人都活不出個人樣,你憑什麼認為自己走他們的路就能活出個樣?再說真能活出個樣的人,又有幾個肯把自己真實活法說出來?最多是半真半假,掩人耳目罷了。」
「可是……」
「你這個傻小子,紫虛觀道法非同凡俗,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拜求。這不光是千金難買,更是累世難求。你小子竟然不為動心。嗯,很好,還不是一個貪得無厭之人。其實你不就是擔心做了道士回不來這花花世界嗎?孩子呀,這你就有所不知了。紫虛觀弟子沒說一定要做道士。你日後要是想還俗也是可以的。別的不說,就算為你爹你也要想想。有了法術,很多事都好辦了,你們的日子還能過這麼苦嗎?」
那怪道人說完,拉住沈毅的手,又道:「你這孩子傻事傻了點,可是心性不錯,今天能遇到老道我,也真是甚有機緣。來來來,你且跟我來。」
沈毅不由自主地跟著那怪道人走去,可是他剛邁了幾步就發現不對勁。
自己明明是在夜裡的山林,什麼時候走進了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
(本章完)